宮宴的事孫氏早就有所耳聞,雖是在十日後,但衣服首飾俱是現成的,倒不至於手忙腳亂。


    “你們且吃著玩著,缺什麽東西隻管問林媽媽要。”孫氏說著便起了身。


    此次宮宴是國宴,陣仗非同小可,孫氏身為一品外命婦,自然不能怠慢,需得馬上更衣妝扮。


    孫氏正要離席,忽然瞥見悠然的沐縈之,心中一動:“縈縈,瞧著你近來精神不錯,要不要隨我進宮去湊熱鬧?”


    沐縈之微微一愣,方點了點頭:“好。”


    口中方一應下,便見沐靜佳的神色忽地黯然了,然而她察覺到沐縈之的目光,又飛快地恢複了常態。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沐縈之分明從沐靜佳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敵意。


    這是為何?


    沐縈之想,或許她是在羨慕自己能夠進宮見到白澤吧?


    不過,即便沐縈之不去,孫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著沐靜佳進宮。


    “你許久沒有進宮,從前做的那些衣裳也不知還能不能穿,先去庫房看看吧。”此次宴會非同尋常,何況既推了南安侯府的親事,便需要跟縈縈另擇夫君,進宮赴宴的人都是權貴之家,須得讓縈縈好身亮相才行。


    當下孫氏便喊了妝娘,細細為沐縈之梳妝打扮。沐縈之生的極美,可她身子虛弱,因此膚色極為蒼白,甚至有冰雪一般的透明感,妝娘費了好大一番勁,才將她的膚色塗抹得健康一些。


    一個時辰後,沐相便帶著孫氏和沐縈之一齊進宮。


    進得宮門之後,沐相前往金鑾殿,另有內侍上前迎接孫氏和沐縈之。


    “夫人,小姐,請上轎。”


    “這?”孫氏看著內侍身後的兩台紅綢軟轎,不禁微微一愣。


    內侍笑道,“太後娘娘知道縈縈小姐要進宮,特意吩咐我們安排轎子來接。”


    以往孫氏進宮,都隻有那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封君才能乘轎入宮,這一次帶著縈縈過來,沒想到也安排了轎子。


    “多謝太後娘娘恩典。”


    “您還是到了永和宮再謝恩吧。”


    永和宮是太後的居所,位於皇城的最北麵。孫氏和沐縈之坐著小轎,沒多時便到了。


    很快便有宮人上前,扶著沐縈之走上台階。


    此時永和宮中已經到了許多人,宮人高聲通傳過後,孫氏與沐縈之便走了進去。


    “唷,許久不見縈縈這丫頭,真個越長越美了。”太後一望見縈縈,霎時眼前一亮。


    沐縈之今日穿的是一襲淺金色月季花雲錦的通袖衫子,裏麵搭的是藕荷色暗花纏枝紋的百合裙。她的膚色過於白皙,身姿亦格外纖弱,原本的冷清氣質被這身衣裳柔和了許多。


    “給太後娘娘請安。”


    “快,快坐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看看。”太後與沐府頗有淵源。


    當初先帝駕崩後發生了皇位之爭,太後原是在宮中給先帝洗腳的宮女,出身低賤,與當今天子一直不受重視,是沐相一手推著天子登上皇位。因著這番緣故,太後對待孫氏和沐縈之一直格外親切。


    沐縈之依言坐到了太後身邊,乖巧地向她問好。


    “你娘每次進宮都說你身子不好,須得在家養著,今兒我看著,你也就是瘦了些,這氣色真是不錯。”太後拉著沐縈之的手,問起她日常的飲食起居來。


    沐縈之一一回答著,隻覺得有一道目光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側過臉,立馬就看到了前世的婆婆,南安侯夫人,楊氏。


    ☆、6.第 6 章


    南安侯府是世襲的侯府,但因為老國公去世得早,如今的國公爺在朝中沒有實權,隻領了一個虛職,因此南安侯夫人隻能站在一品命婦們的後麵。


    打孫氏和沐縈之一進門,南安侯夫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沐縈之身上。


    此時見沐縈之看著她,楊氏便親切地朝著沐縈之笑了笑。


    楊氏出生於沒落的勳貴世家,雖說風光不再,但一舉一動都保持著世家的風雅。她的臉盤子很寬,眉眼開闊,看著是個大氣和藹的人。


    從前沐縈之和孫氏都被楊氏這種笑容迷惑,此時重新看去,分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幾分複雜。


    沐縈之立馬明白她的心情。


    她既不願意將自己這般體弱多病的媳婦娶進門,又想攀附相府的權勢,為自己平庸的侯府世子謀一個前程。


    這算盤倒是打得精,天底下的好處都叫她給占光了才好。


    沐縈之望著楊氏的笑臉,冷淡地轉過目光。


    楊氏沒料到沐縈之望見她是這般的反應,一時驚詫得攥緊了帕子。


    “左相夫人還真是許久沒帶縈縈出來了。上月聽說太醫院的韓醫正還去相府,聽說是不行了,沒想到這就又出門了。”等太後給沐縈之賜了座,孫氏身邊一位夫人笑吟吟地開了口,“可見是個命硬的。”


    說話的人是禮部尚書夫人,禮部尚書是右相的門生。當初沐相也曾依附於右相,但沐相平步青雲做了左相之後,漸漸展露出鋒芒,自然不甘屈居於右相之下,也發展出了自己的勢力,兩派人馬經常在朝堂之上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前朝如此,後宅裏的夫人們自然也一樣。平常宴會的時候,這些人就明裏暗裏擠兌孫氏,孫氏沒這些世家女讀書多,心眼也不如他們多,時常都落在下風。


    然而今日這尚書夫人居然說起沐縈之的命來,直接觸到了孫氏的逆鱗,當即喝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尚書夫人本來隻想拿沐縈之的病氣一下孫氏,然而孫氏一下勃然大怒,她倒不好收場了,大殿中忽而靜了下來。


    “你急什麽,她這意思是說縈縈這丫頭福氣大呢!”右相夫人笑著出來打了個圓場。


    “是,是,我是這個意思。”尚書夫人忙點頭道。


    孫氏見她們服了軟,這才恨恨地收了聲。


    太後麵含微笑,微微挑了挑眉,卻沒有說話。


    在場的也有依附沐相的大臣家眷,自是以孫氏馬首是瞻,見右相一派的人挑事,頓時揚聲道:“可不是有福氣的孩子嗎?縈縈是相府的嫡出姑娘,千金萬貴的。”


    “這都不說了,縈縈還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有人幫腔之後,孫氏倒也底氣足了,“什麽第一不第一的都是外麵瞎傳,不過縈縈這孩子確實長得好看,我常常看著,都不敢信這是我自己生的女兒。”


    沐縈之的相貌那是沒的說,右相夫人等人都噤了聲。


    誰知沐縈之忽地垂首一笑,“還好女兒是美得讓娘不敢相信,若是醜得讓娘不敢相信是親生的,那可就不妙了。”


    此話一出,大殿之中的人便都忍俊不禁。


    不為別的,隻因右相家的幼女長相奇醜,要說右相和夫人相貌都是不差,偏偏這幼女全隨了兩人的缺點,五官聚到一起,怪異極了。


    右相夫人立時臉色變了。


    可沐縈之又沒有指名道姓,哪裏主動冒出來認的道理,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桂香,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是不是該入席了?”太後終於發了話。


    她身邊的嬤嬤忙笑道,“剛申時一刻呢,還得等一會兒。”


    “太後娘娘真是管理後宮有方,白將軍突然進京,這宮宴提前十日,宮裏的人竟是不帶一絲慌亂的。”禮部尚書夫人見右相夫人不快,急忙站出來將話題帶過去。


    她們那一派的人自然也會過意,七嘴八舌地誇了起來。


    這麽一茬一茬的聊著天,沒多久便到了酉時,太後便宣布擺駕擷香殿。


    擷香殿是宮中舉行大宴的地方,沐縈之進去的時候,見沐相與右相等一眾大臣都已經落座了。


    宮中宴會,男賓女賓並未隔開,隻是分好了桌子。大臣與帝後在最中間,太後與命婦們在旁邊,皇親貴胄的公子與姑娘們則分座在大殿的兩個邊角上。。


    她剛落座,就有一道驚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咦,縈姐姐,是你嗎?”


    沐縈之回過頭,亦笑了起來,“月兒。”來人是太常寺卿的女兒沈明月,比沐縈之小三歲。沐縈之今年已經十七了,與她相熟的閨中好友早已在兩三年前成了親,如今還待字閨中的貴女中,也就沈明月與她熟一些了。


    因此便拉了沈明月坐到她的身邊,還來不及寒暄,帝後的禦駕便到了,眾人齊齊屈身接駕。


    沐縈之行完了了,一抬頭,便遠遠望到皇帝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身姿如鬆的男人,正是今日在街市上遇到的白澤。


    他一襲銀色鎧甲,眸色深沉如水,看起來鋒芒畢露,宛如天兵下凡。


    “眾卿平身。”


    皇帝與皇後落了座,白澤仍站在皇帝的身旁。


    沐縈之遙望著他,隻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人站在這金碧輝煌的擷香殿中,與人中龍鳳們站在一處,居然毫不失色,隻是靜靜站在那裏,便叫人無法忽視。


    “縈姐姐,真沒想到這個白將軍居然長這個樣子。”落座之後,沈明月便小聲嘀咕道。


    皇帝正在激動地敘述著白澤夜襲鳳嶺關的戰績,語氣絲毫不比悅來茶館的說書先生弱。


    沐縈之微微一哂。


    一天之中,她倒聽了兩遍白澤的不世功勳。


    “縈姐姐,你在笑什麽?”


    “沒什麽,我朝幾十年來第一次勝了北桀,覺得高興。”


    “那可真是,我爹天天都在家裏說,白將軍算是給咱們天順朝出了一口惡氣!”


    沐縈之望著一臉正氣的沈明月,“你方才跟我說什麽?”


    沈明月一愣,才想起沐縈之在問她起先的話,忙道:“我是說,真沒想到白將軍居然是這樣樣子。我一直以為,能夠北桀人打仗的人,肯定是五大三粗的。”


    沈明月從前在京城的大街上看到過北桀人,又黑又壯,跟頭熊似的。她一直以為,能打贏北桀人的人,必定比他們更高更壯。


    其實沐縈之心裏也有些奇怪。


    白澤明明出身草根,祖上三代都是泥地裏刨食的,他怎麽會是這樣一個豐神俊雅的儒將?


    沐縈之正要說話,忽然聽得龍椅之上的皇帝提高了聲音:“白澤,朕要封你為二品鎮北大將軍,朕已經為你準備了一座將軍府,讓你在京城有一個落腳之處。”


    天順朝向來抑製武將,哪怕手底下的兵再多,也最多封個三品。


    皇帝肯封白澤為二品將軍,足見天恩浩蕩。


    白澤上前,跪地謝恩。


    右相道:“皇上聖明,白將軍從軍十載,一直為國效忠,臣以為,光賜一座府邸還不夠,最好能夠禦賜一段良緣,也好讓將軍府熱鬧起來。”


    “哈哈,右相說得極是,”皇帝點頭大笑,“是朕想得不周到了,將軍府除了將軍,還得有將軍夫人才是。”


    右相身邊的禮部尚書當即站了出來,“臣記得,右相大人嫡出的小女兒芳名叫做溫子清,年方十四,正是該婚配的年紀,不若陛下就為子清小姐和白將軍牽上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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