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六嬸有事。”陸姳道。


    “有什麽事?”陸娟打破砂鍋問到底。


    陸姳清清嗓子,“是這麽回事……”心思轉了轉,到底還是不知道怎麽跟陸娟解釋。這在現代是常識,在古代不是啊,沒出嫁的小姑娘根本不懂這個。


    陸姳想混過去,無奈陸娟很有求學好問的精神纏著她不放,實在沒辦法,陸姳搪塞道:“我也不大懂。我看書上說‘雲雨之事’,大概指的是這個吧。”


    陸娟呆了呆,仰起頭,“雲,雨……”


    陸姳頭皮發麻,忙挽了陸娟的胳膊,低聲告訴她,“我想起來了,這雲雨之事不是好話,小姑娘不能說。我娘如果知道我說了這個,會罵我的。”


    “我會替你保密的。”陸娟忙保證,“我自己也不說了。”


    陸姳嗬嗬笑,“這樣最好啦。”暗中鬆了一口氣。


    兩人分別之後,陸娟仰望天空,眼神迷惘。


    雲和雨能有什麽事?


    陸廣滿成親,平遠侯府最高興的人是陸千奇。


    “六叔成親嘍,顧不上管我嘍。”陸千奇終於能放個假了,高興地翻起跟頭。


    “你還是好好練功吧。”陸姳手持馬鞭,來到他身邊。


    陸千奇沒好氣,“我是你親二哥,就不能對我好點?拿個馬鞭子來幹嘛,監督我不成。”


    陸姳扁扁小嘴,“你練不練功,我才不愛管。你如果不想參與抓捕謝驁,那隨便你了。”說著轉身就要走。


    陸千奇連忙追上她,努力擠出絲笑意,“妹妹,方才我隨口胡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說抓捕謝驁,是真的麽?這件事可得帶上我。”


    陸姳道:“我哄你作甚?那個叫秋華的戲班少年已經和謝驁的心腹見過麵,謝驁的心腹不顧歸管事再三挽留,離開京城北上了。不久之後,謝驁便會悄悄潛入京城,‘救’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父親和大哥已經布置好,就等謝驁自投羅網了。”


    “算我一個。”陸千奇摩拳擦掌,“我陸千奇也是謝大將軍的外孫,抓捕謝驁這件事,我不能置身事外。”


    “你拿什麽抓人?”陸姳白了他一眼,“不好好練功,難道就憑嘴巴會說,把謝驁給說暈了?”


    陸千奇下氣,“唉,六叔成親了,本來以為我就可以偷懶幾天的。”


    “練。”陸姳無情的揮起鞭子。


    陸千奇瞪了她幾眼,氣呼呼拿起長刀,“練就練。”


    “練功夫啊,我也一起。”橋容由陸廣滿陪著來了,笑容滿麵,興致很好的樣子。


    陸千奇抹抹額頭的汗,“六叔好,六嬸好。六叔,您新婚燕爾,不用管我,我自己會用功練習的。”


    陸廣滿拿過巾帕替他拭汗,“是你六嬸要來演武場看看。”


    陸姳見橋容興致勃勃的看向陸千奇,嚇了一跳,“六嬸嬸,我二哥和你那陶家哥哥身手差不了多少,你若要和他比武,千萬手下留情!”


    別鬧,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的遇到辛神醫。


    “妹妹你什麽意思,你知道我肯定會敗?”陸千奇很不服氣。


    陸姳向他招招手,把他叫到一邊,小聲和他說了幾句話,陸千奇臉色發白,“六嬸真,真這麽厲害啊,那我可得小心了……”


    陸姳同情的看著他,“你以後要跟著六叔走的。不好好練功行不行?”


    陸千奇咧咧嘴,差點哭出聲。


    原來六叔管得嚴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六叔娶了這麽位六嬸,她力氣大武功高出手沒輕重,如果練不好功夫,說不定哪天便會被她打傷,甚至打殘……唉,命苦啊,六叔也真是的,多少柔弱賢淑的姑娘不能娶,非要娶個天賦異稟力氣奇大的……


    陸千奇以前看到六叔就怕,現在看到六嬸更怕。


    這天他練功格外賣力氣。


    晚上偷偷去找父母訴苦,“……六嬸這麽厲害,我要是跟六叔走了,被六嬸無意之中打傷打殘可怎麽辦?父親母親替我做主,我要留在侯府。”


    謝夫人心軟了,“奇兒,你若肯上進,在哪裏不一樣?”


    陸廣沉也心疼,卻咬牙沒有答應,“奇兒,爹娘已將你拜托給你六叔了,不能反悔。”


    陸千奇比從前聰明不少,打起親情牌,“父親,母親,我若是真是少了隻胳膊少了條腿,你們不得心疼死?再說也影響父親和六叔的兄弟之情啊。”


    陸廣沉終究還是狠下心腸,“為父會跟你六叔說,不讓你六嬸和你動手。”


    謝夫人柔腸百轉,淚盈於睫,“奇兒,就算你不在戰場上建立功勳,總要能保護你自己,對不對?知道六嬸力氣大功夫好你便嚇成這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陸千奇正想對謝夫人哭泣流淚,沒想到謝夫人先哭了,慌的手足無措,“母親,若是大哥和妹妹知道我把您弄哭了,定會和我不依。”


    陸廣沉很生氣,“為父也和你不依。”


    陸千奇沒理,低聲下氣的安慰了謝夫人幾句,找機會溜了。


    陸千奇擔心大哥和妹妹知道,但大哥和妹妹還是知道了,一前一後到演武場找他、訓他,“你都多大了還讓娘為你擔心,慚愧不慚愧?”“陸千奇,你敢再讓娘親流淚傷心,看我怎麽對付你。”


    陸姳氣咻咻的,“你這麽不爭氣,別耽誤人家好姑娘,何家的婚事退了吧。”


    陸千奇大驚,“哎,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你知道不,婚姻大事定了便是定了,哪能說退就退。”


    “看你的表現嘍。”陸姳一臉的冷酷無情。


    警告過陸千奇,陸姳轉身走了。


    陸千奇無語凝噎。


    不好好表現,連媳婦兒都娶不成了?


    唉,做人難,做陸千金的二哥更難……


    陸千奇認命的白天苦練武功,晚上挑燈讀書,爭取不讓父母失望、母親哭泣,爭取不讓六嬸打傷打殘,爭取不讓何家退婚。


    陸千奇沒有白白付出,很快得到回報。陸廣沉和陸千裏在秋華的住處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安排了人,謝驁去“救”秋華的那晚,陸家三父子接到消息緊急出動。陸千奇守的是南方,他眼瞅著一條矯健的黑影向這邊硬闖,大喝一聲,手中漁網撒了出去,將謝驁網了個正著。


    謝驁也真不是普通人,人到中年,身手還是異常敏捷,被網住了也不認命,奮力揮起寶劍砍削。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陸廣沉和陸千裏已經趕到,聯手將他綁了。


    謝驁眼神陰沉,嘿嘿冷笑。


    陸廣沉受他連累十幾年,對他憎恨至深,厭惡的道:“謝驁,你也有今天。”


    謝驁笑聲肆意囂張,“陸廣沉,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能奈我何?不錯,我是賣國賊,我卑鄙無恥,我降了胡國,可我娶了胡國的寶福公主,我是胡國的駙馬、右賢王,你若殺了我,影響的可是兩國邦交。”


    謝驁仰天狂笑,“你當我毫無準備便敢來到大周麽?當然不是。我留有後著,寶福公主很快會知道消息,趕來救我。陸廣沉,你今晚抓了我,明天便要把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把我放了。你敢把我怎麽著,敢動我一根手指頭麽?”


    話音才落,眼前亮光一閃,巨痛入心,謝驁不敢相信似的低頭,隻見如水月光下,半截斷指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你們竟敢……”謝驁心中恐懼,聲音發顫。


    陸千裏還刀入鞘,冷冷的道:“我為什麽不敢?你若不說人話,繼續削手指。手指削完了,削腳指。”


    謝驁憤恨又驚駭,怒目而視,“你一定是陸廣沉和謝奕清的兒子,對不對?”


    陸千奇生平頭一回抓了壞人,立了大功,得意之極,哈哈一笑道:“你總算沒有蠢到家。沒錯,削你手指滅你威風的是我爹我娘的大兒子,你麵前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少爺我,是我爹我娘的二兒子。我爹我娘還有個小閨女,可厲害啦,抓你的計策就是她定的……”


    “謝奕清這兩子一女,本事大啊。”謝驁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陰沉陰森。


    “那當然了。我爹我娘積德行善,兒子閨女都有出息,你這賣國賊缺德,傷陰騭,害了你唯一的兒子。你看看他多慘。”陸千奇轉身把秋華推了過來。


    秋華身材單薄,臉色淡漠,看也不願看謝驁一眼。


    第74章


    謝驁慘笑, “老子被你坑死啦。你這小子倒會演戲, 裝得像老子的親生兒子似的。”


    陸千奇今天特別興奮,話特別多, “蠢貨,你又錯了。秋華確實是你的親生兒子,他的親生母親叫秋紅,秋紅從謝家出來之後五個月生的他。你算算日子, 難道不是你的種?”


    謝驁神情恍惚, 喃喃道:“我離家時候,秋紅懷孕三個月還是四個月?若真是秋紅離開謝家之後五個月生的他,那他千真萬確是我的種。嘿嘿, 秋紅這淫……這女人出身煙花之地,但那時她到我身邊足足兩年了, 我看得很緊, 她不可能給我戴綠帽子。我有兒子, 我真的有兒子。”


    知道這世上有自己的親生兒子, 一種又憐惜又自豪的複雜感情, 油然而生,但隨即大怒,厲聲喝道:“既是我的親生兒子, 為什麽夥同別人害我?須知謀害親父, 天地不容!”


    秋華依舊不看他,聲音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 “娘親過世後,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又沒東西吃,晚上餓得睡不著覺,要多慘有多慘。就在那個時候,義父收留了我。義父姓譚,別人都叫他譚大爺,義父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床鋪香香軟軟,我每天都能吃飽飯,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義父還陪著我。半年,那半年我生活在天堂,那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謝驁怒道:“你這個義父何許人也?”


    秋華仰頭望天,語氣依舊平靜,“義父說,他和我娘親曾有過一段露水姻緣。雖然後來他和我娘親分開了,但畢竟恩愛過,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娘親留下的兒子無依無靠。他說會撫養我長大成人,為我娶妻成家,之後過什麽日子,看我的造化。”


    或許是秋華語氣太過平緩,謝驁激憤之氣稍減,聲音也溫柔了一些,“那你怎麽淪落到戲班去了?是你義父也死了麽?”


    秋華驀然轉過頭,死死的盯住謝驁。


    他年紀不大,但他眼眸中的仇恨之火簡直要把謝驁燒著了。


    謝驁不由的一陣心寒,繼而大怒,“你對你親爹這是什麽態度!”


    秋華猛地呸了一口,“不許你咒我義父!我義父好好的,就是因為你,他才不要我的!”


    謝驁愕然,“難道你義父和我吃醋不成?這可奇了,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也沒聽秋紅說起過他……”


    “你這種無恥之徒,怎麽可能會懂。”秋華神色間有和他年齡不相稱的頹喪之色,“我義父本來看在我娘親的麵上,要撫養我長大成人,可他無意中翻看我娘親留下的書信,知道我是你的兒子,義父……義父便不要我了……”


    秋華拳頭緊握,憤怒的砸向青磚牆,牆上血跡斑斑,“義父是頂天立地的好漢,他可以替我娘親養兒子,他說我的親生父親哪怕是強盜土匪都可以,但不能是賣國賊!他不能替謝驁這個叛國降敵的惡賊養兒子!”


    謝驁目瞪口呆。


    秋華咬碎鋼牙,“我義父大醉一場,哭著離開了家,他走之後,譚家人便將我趕了出來,我又一次流落街頭。謝驁狗賊,如果不是你貪生怕死,叛國降敵,義父就不會拋棄我,我有父親保護,怎麽會淪落到今天地步。你知道我在戲班子裏過的什麽日子麽,經常餓著肚子學戲,學不會便是一場毒打,晚上還要被……還要被……謝驁狗賊,我恨你,恨死你……”


    秋華像瘋了一樣撲過去,張開嘴,硬生生咬掉謝驁的耳朵!


    謝驁沒命般哀嚎,淒厲的嚎叫聲在夜色中聽來分外瘮人。


    陸千裏拿劍在謝驁左臂劃過,卷起劃掉的衣襟,塞到了謝驁嘴裏。


    嚎叫聲被堵住,謝驁額頭全是汗,眼中全是恐懼。


    陸千奇用盡吃奶的力氣把秋華拉過來,“哎,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可他到底是你親爹,你這樣對他會不會被雷劈啊。要不你在一邊站著吧,你要是不解恨,我替你把他另一邊耳朵也咬掉算了。”


    秋華腿一軟,栽倒在地上,神情狂亂,“義父不要我了,因為他是賣國賊,連義父也不要我了……半年啊,隻有半年,我這輩子,隻過了那半年好日子……”


    “別這麽說啊,你還小,一輩子還長著呢。”陸千奇安慰。


    秋華甩開了他,目光呆滯,“義父不要我了,永遠不會要我了……”


    陸廣沉和陸千裏看在眼裏,都有些不忍心。


    秋華的經曆是有些淒慘,都是謝驁作的孽。


    “如果我替你找到你的義父,讓他重新接受你呢?”清脆動聽的少女聲音。


    披著月白披風的妙齡少女盈盈站在花樹下,月光灑在她姣好麵容上,平添了幾分聖潔柔美。


    秋華如被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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