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氏臉色不大好,“等你父親回家,我跟他說。”


    任婉柔撅起嘴,“這樣的小事,您還當不了家了?”


    藍氏胸口發悶,“別提了。自打你父親立了功,升了官,便和從前大不相同,我的話他通不理會,氣死我了。”


    任婉柔目光舍不得離開眼前這華美的錦緞,“我都想要,一件也舍不得給別人。娘,不許給大姐,全是我的。”


    藍氏想到任若光改了口風,任婉然的親事奪不下來,恨恨不己,再看看眼前這些精致貴重的禮物,更是氣上加氣,“你大姐運氣這般好,在閨學讀書而已,竟然能和平遠侯府的千金交上朋友。咱們到了京城,兩眼一摸黑,誰也不認識,偏她有貴客登門,送的這些禮物,咱們見都沒見過。等你父親回來看了,豈不是更要看重她了?”


    任婉柔眼珠轉了轉,“等父親回來,這些東西不一定給我。不行,這料子太好看了,我非要不可。”抱了楊妃色的衣料悄悄跑了。


    藍氏後知後覺,又是氣,又是心疼,“可憐我的柔兒,連個好料子都沒穿過,稀罕成這幅模樣。罷了,由她去吧,這些東西既送來了,便是任家的東西。柔兒是任家的姑娘,自應有她的一份。”


    陸姳、任婉然到了鄧家,和鄧琪華舊友相見,俱是歡喜。


    說起別後情形,任婉然很是感慨,“誰能想到呢?呦呦你竟真的是侯府千金,而原來刻薄你、苛待你的鹿二郎一家牽涉人命官司,錢氏認罪,承認她是主謀,之後畏罪自盡,鹿二郎和鹿小鵲這兩個從犯還是靠著陸家交納贖金,方能免了刑罰,終身為鹿大伯守墓。”


    陸姳道:“這是家父家母的意思。家父家母對我養父養母非常感激,為我養父養母修了墳墓,又以我養父養母的名義辦了鹿氏義學,收靜縣的貧民子女入學讀書,弘揚他們的身後美名。家父說,鹿二郎、鹿小鵲雖可惡,畢竟是鹿家骨血,我養父泉下有知,一定不想這父女二人沒命。但這二人做了惡,也不能不罰,所以就讓他倆一輩子為我養父守墓吧,別想出去禍害人。”


    “陸伯父知恩圖報。”鄧琪華、任婉然大為讚歎。


    陸姳低眉輕笑,有些無奈。


    依著她的意思,鹿二郎、鹿小鵲這樣的惡人,是不肯放過的。但陸廣沉極重血緣,感激鹿大郎對陸姳的養育之恩,對和鹿大郎有血緣關係的鹿二郎、鹿小鵲,願意網開一麵,花重金為其贖罪。陸姳是不讚成的,不過鹿二郎、鹿小鵲必須終身守墓,不得自由,也算得到報應了吧。


    “其實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慶陽侯也有倒台的一天。”鄧琪華道:“聽說老百姓奔走相告,生啖其肉,也是這惡賊罪有應得。”


    “何曾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三人回想起齊心協力抓捕慶陽侯時的情形,百感交集。


    任婉然提起她父親任若光,“我父親萬萬沒想到能連升數級,由七品縣令到四品都察院右僉都禦史。連著好幾天,他天天讓我掐他,唯恐這是做夢,不是真的。”


    鄧琪華打趣,“你呢?這回進京你便該完婚了,即將嫁為人婦,需不需要我掐你兩把?”


    任婉然紅著臉啐了一口,“呸,你這丫頭要死了,你有本事一輩子別說親,要不然呀,將來有我報仇的時候。”


    鄧琪華明媚如春的麵容間有絲憂色,不過片刻後便又笑容可掬了,“我父親說過了,要多留我幾年,你要等的這一天不知到哪年哪月了,哈哈哈。”


    二人嘻嘻哈哈的鬧了會兒,問起陸姳來京後的情形。


    陸姳撿要緊的略說了說,說得鄧琪華羨慕不已,任婉然驚訝萬分。


    二人都誇陸姳厲害,不過任婉然思慮再三,好意相勸,“呦呦,依我的愚見,身為女子,哪怕內裏彪悍,外表還是溫柔賢淑的好。”


    陸姳嫣然,“外柔內剛確實是最好的,不過要裝出溫柔賢淑的外表,頗費力氣,我不愛費那個功夫。華華,婉婉,不瞞你們說,在平遠侯府,家父家母極是偏愛我,大哥也疼我,祖父待我寬容,我覺著吧,我便是凶悍些也不妨事。”


    鄧琪華、任婉然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父母極是偏愛啊,那可真好。”


    任婉然歎氣,“我家那位繼母,那位妹妹,你們也都是知道的,我非做淑女不可。要不然,我那位好繼母,我的好妹妹,更該有話說了。”


    鄧琪華更是坦率承認,“我也不想做淑女。”


    陸姳和這兩位閨中密友同甘共苦過,說話便很直白,“做淑女這件事,有利有弊,有時利大於弊,有時則未必。譬如說,若麵對的是賈充之流,淑女會很慘。”


    賈充,西晉王朝的開國元勳,原配李婉是淑女,為賈充生下賈荃、賈裕兩個女兒,但李婉的父親獲罪,李婉坐徙樂浪,賈充馬上和她離了婚,另娶悍婦郭槐。郭槐性妒,隻因賈充親吻了乳母懷中的兒子郭黎民,便將乳母無情殺害,害得郭黎民因思念乳母而死。生下小兒子後,又重複了這一悲劇,以至賈充官至司空、太尉、大都督,沒有兒子可以繼承香火。


    李婉不僅是淑女,還是才女,可以和賈充詩文唱和。但是,李婉遇赦回京,賈充的母親命他迎回李婉,賈充畏懼郭槐,不敢。


    郭槐在賈家作威作福,李婉獨守空房,鬱鬱而終。


    在賈充麵前,淑女敗給了悍婦。


    當然淑女是可貴的,但如果不幸遇到了賈充這樣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身為侯府千金,父母疼愛,外祖父又是為大周建立了不世之功的謝大將軍,我覺得自己可以任性些,不必兢兢業業、小心翼翼、謙卑溫順。”陸姳笑吟吟的道。


    鄧琪華豎起大拇指,“我要是有謝大將軍那樣的外祖父,我也會學你。”


    任婉然也想通了,“你和我不一樣啊,將門虎女,原該如此。”


    三人正說著話,鄧家侍女來稟,“大姑娘,太太讓您過去一趟。”


    鄧琪華不悅,“沒見我有客人麽?”


    侍女陪笑,“是很重要的客人。”


    鄧琪華把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到桌案上,“不拘是什麽重要的客人,都讓她等等。”


    侍女猶豫了下,走近幾步,低聲的道:“大姑娘,是王府的客人。”


    鄧琪華臉色青白。


    陸姳耳聰目明,微笑問道:“敢問是哪家王府的客人。”


    侍女略有遲疑,隨即曲膝道:“是慶王府。”


    陸姳不由的暗暗歎氣。


    慶王,是北安王揚景佩的父親。


    在原書裏,鄧琪華的父親鄧飛投靠了北安王揚景佩,很是風光了一陣子。後來北安王造反不成,兵敗被殺,鄧飛這個同黨不僅自己死了,還連累了家人。


    原本以為鄧飛借著抓捕慶陽侯的機會立了功、升了官,就可以不和北安王扯上幹係了。誰知鄧飛還是和慶王府有了來往,難道鄧飛要走書裏的老路,最終要投靠揚景佩麽。


    “閑著也是閑著,我想扮小丫頭玩。”陸姳笑得調皮,“華華,我扮成你的丫頭,陪你去見見慶王府的客人。”


    “呦呦,多謝你。”鄧琪華很感激。


    任婉然道:“我也扮個丫頭。”


    “你扮不像。”陸姳吹牛,“我扮什麽像什麽。”


    開著玩笑,陸姳換了丫環的服飾,陪鄧琪華去了前廳。


    進了廳門,陸姳和慶王府的一名侍女大眼瞪小眼。


    這名侍女一身青衣,打扮得很普通,但這人陸姳見過,分明是慶王之女、河東郡主揚儀羽。


    什麽情況,鄧琪華有這麽重要麽,居然要揚儀羽這跋扈郡主喬裝改扮,親自來相看?


    揚儀羽皮笑肉不笑,微微曲膝。


    陸姳笑盈盈的回禮。


    倒是要看看,慶王府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第31章


    鄧琪華的繼母姓林, 是鄧琪華生母的堂妹, 三十多歲的年紀, 細眉長目, 神態端莊。


    林氏親生的兒子鄧琨珸才五歲,白嫩可愛, 坐在小凳子上捧著隻梨子啃得津津有味,見鄧琪華進來,梨子扔到一邊, 眉花眼笑的叫姐姐。


    “不許拿髒手摸你姐姐的裙子。”林氏命令。


    鄧琨珸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仰起小臉, 眼巴巴的眨著鄧琪華。


    鄧琪華取出手帕, 蹲下來替鄧琨珸擦幹淨小手,“可以了。”


    鄧琨珸順勢摟住鄧琪華的脖子,“姐姐帶我出去玩。”


    兩道審視的目光落在鄧琪華身上。


    鄧琪華渾身不自在,輕輕撥開弟弟的小手, “小弟,有客人在。”


    鄧琪華放下弟弟,哄他依舊在小凳子上坐好了,向林氏請安,又依林氏之命,向慶王府的秦女官問好。


    秦女官四十多歲的年紀, 未語先笑,“這位便是鄧大姑娘了吧,相貌好, 教養佳,還很會哄弟弟,讓我不知該怎麽誇獎才好了。”


    林氏謙虛,“小女年幼,天真爛漫,讓秦女官見笑了。”


    秦女官起身握了鄧琪華的手,上下打量。


    她言語非常客氣,但打量鄧琪華的目光卻毫不含蓄,像在挑剔貨物似的。


    鄧琪華臉色發白。


    陸姳咦了一聲,像看到什麽了不得的新鮮事物一樣,低頭瞅著秦女官的手,愛慕不已,“秦女官,您年紀不小了,怎地這雙手又白又嫩,像小姑娘一樣?這手太好看了,一定很好摸……”大力抓過秦女官的手,一臉享受的摸來摸去,“這麽滑,像上好的絲綢一樣。”


    秦女官驚訝萬分,努力想把手從陸姳手中抽出來,“你這小丫頭,怎地沒大沒小?”


    陸姳哪裏肯放,不光握緊了秦女官的手,還做出無比陶醉的模樣,湊到秦女官胸前深深呼吸,“好滑啊,好香啊,秦女官你的臉像五十歲,手像十五歲,臉像老婆婆,手像小姑娘,你還很香呢,香氣撲鼻的,又好摸,又好聞,嘻嘻嘻,真好玩……”


    鄧琪華雖心中氣苦,這時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鄧琨珸還是個孩子,什麽也不懂,瞧著有趣,和姐姐一起放聲大笑。


    秦女官涵養再好也來了氣,怒斥道:“丫頭,快放開我!”


    “女官姐姐,不,女官婆婆,你的手好摸,讓我摸摸唄。”陸姳無比殷勤。


    秦女官氣得頭暈。


    揚儀羽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近從她身邊的牆上取下雞毛撣子,便要向陸姳抽過去,“鄧家一個丫環也敢如此無禮,不教訓是不行了!”


    陸姳硬捧著秦女官的手放到臉頰上摩梭,笑得無賴又得意,“你一個慶王府的婢女,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敢在鄧家放肆?行了,把雞毛撣子放下吧,你也不用你那腦子想想,你到鄧家到底是幹什麽來的。你把事情辦砸了,就算北安王殿下縱容寵愛,不罰你,慶王爺什麽脾氣,能輕饒得了你麽?你趕緊跪地求饒吧,別衝我瞪眼睛了。”


    陸姳分明是有意挑釁,揚儀羽明知不對,但實在氣不過,雞毛撣子猛抽過去,“呸,今天打的就是你!”


    鄧琪華忙上前阻止,“不許打人!”


    陸姳笑,“大姑娘快讓開,這慶王府的婢女不是要打我,她明明是和秦女官有私仇,要打秦女官……”瞅著揚儀羽要抽過來了,眼疾手快把秦女官推上前,隻聽撲的一聲悶響,揚儀羽一撣子打在秦女官頭上,秦女官疼得嗷嗷叫。


    “你們慶王府的人有什麽私人恩怨,在慶王府解決就行了,鬧到鄧家幹什麽?”陸姳大聲質問。


    “鬧到鄧家幹什麽?”鄧琨珸小孩子家家的愛玩,又是跳又是叫,跟著陸姳質問。


    鄧琪華忙替秦女官揉頭,“哎呀,慶王府的婢女竟敢打慶王府的女官了,這可真是稀罕事。秦女官你別躲,我替你多揉幾下……別客氣呀,我替你揉揉,你這麽客氣作什麽呀,別躲呀……”


    秦女官本來就疼得不行,被她一通亂揉更疼得不行了,哪能不躲?


    慶王府的另幾名侍女見事情鬧得大了,慌了手腳,忙過來察看秦女官的傷勢。鄧琪華和陸姳偏偏不許,“你們慶王府的人挾私報複,再打秦女官怎麽辦?不準過來,快走開。”


    揚儀羽氣得頭暈腦脹。


    鄧琨珸拍著小手笑,可開心了。


    屋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林氏一直穩穩的坐在那裏,紋絲不動。


    陸姳偶爾間觸碰到林氏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一動。


    鄧琪華、任婉然家裏都有繼母,任婉然繼母的刻薄算計早就露出來了,鄧琪華的繼母卻一直沒什麽惡行。按鄧琪華的說法,是她這繼母有城府,藏的深。可這屋裏都亂成一鍋粥了,林氏還能按兵不動,這城府簡直深不可測啊。


    “陸姳,都是你在搗鬼。”揚儀羽氣惱的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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