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姳滿口答應,哄得陸千裏走了。


    陸千裏要去稟報平遠侯,平遠侯允準了,他便要到順天府報案。


    陸姳哄走陸千裏,扶謝夫人在暖閣坐下,自己借口更衣,悄悄溜進了院子。


    陸娟很仗義的陪著她一起進來了。


    奚媽媽的屍體擺在屋子中央,身上蒙著白布。


    陸姳慢慢將白布揭開,仔細察看,“她是被毒死的,臉色發黑,眼鼻流血……”


    陸娟忽然發出一聲尖叫,陸姳大驚,忙反身抱住她,“四妹妹不怕,乖,姐姐帶你出去。”


    陸娟眼睛發直,神情悲痛,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尖叫,“一樣的,她和我乳母死狀是一樣的……”


    陸姳心中一動,溫柔的拍著陸娟,“乳母一定很疼你,很愛你,對不對?”


    陸娟身材高大健壯,卻被陸姳溫柔的拍著哄著,像個孩子似的泣不成聲,“母親從來不肯抱我,從來不肯親我,隻有乳母肯。我小的時候,乳母常常親吻我,說我生的雖不白皙,卻血統正宗,是六公子的嫡親骨血……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乳母抱著我在花園玩,姐妹們嫌棄我,不和我玩,母親來了,可她寧願抱陸姈,也不願抱我,我哭著跑回房,哭個沒完沒了,枕頭哭濕了,被子也哭濕了,乳母見我哭得傷心,抱著我哄我,說我雖不白,卻很幹淨,比陸姈幹淨……乳母愛我,我也愛乳母,可是那天過後,乳母死了,她死了,和這個媽媽的死狀一模一樣……”


    電光火石間,陸姳什麽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


    謝夫人神色慌亂的帶著人進來了,陸千裏稟告了平遠侯之後,也匆忙趕到。


    陸姳溫柔安撫著陸娟,神情冷靜,“母親,大哥,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誰了。”


    陸姳命人把陸娟帶下去休息,吩咐春七,“去把六少夫人請來。”


    春七答應了正要走,陸姳又叫住了她,“不,你不要去了,六少夫人太過危險。”


    陸千裏心裏咯登一下,“妹妹,你的意思是……六嬸嬸有嫌疑?”


    陸姳點頭道:“六少夫人正是殺人凶手,也是當年換孩子的人。”


    第26章


    “這怎麽可能。”謝夫人臉色大變。


    “呦呦,四妹妹和你同年同月出生, 隻比你小半個月。”陸千裏提醒。


    怎麽可能呢?誠然邊氏當年也是在邊城生的孩子, 可她有陸娟啊。陸娟和六公子陸廣滿生得像極了, 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父女。邊氏既然有了陸娟, 怎麽可能再有別的孩子;既沒有別的孩子,那換孩子的人怎麽可能是她。


    陸姳卻是越發篤定, “娘,大哥, 我心裏有數。茲事體大,把祖父、父親都請來吧。唉,可惜六叔遠在雲中守邊,要不然很應該把六叔也請來的。”


    “呦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快跟娘說說。”謝夫人急切又哀傷。


    陸姳握了母親的手, 神色溫柔,“娘,您先別著急, 先容我再理一理思緒,等祖父、父親來了, 我再詳細解釋, 好不好?”


    謝夫人溺愛又信賴的點頭,“好,娘都依你。”


    陸千裏命人去請平遠侯、陸廣沉,不多時平遠侯便來了, 懷裏還抱著小歡喜,“這小歡喜簡直成精了,聽到你的名字便喵喵叫,非要一起來。”


    陸姳忙接過小歡喜,撫摸著牠的小腦袋,“你想姐姐了對不對?乖,姐姐給你做了兩件新衣裳,可漂亮啦,等正經事忙完了,給你試試。”


    小歡喜愜意的咪起眼睛,很享受的樣子,聽到有新衣裳穿更開心,張開小嘴巴舔陸姳的手指,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


    “這小貓真可愛。”陸千裏看了動心,“呦呦喜歡小貓對不對?改天大哥替你弄一隻。”


    陸廣沉也來了,正好聽到陸千裏的話,“呦呦喜歡貓麽?你高伯伯府裏有一對月影烏瞳金絲虎,通體烏黑,金絲穿眼,柔若無骨,輕盈如風,爹替你要一隻過來。”


    “多謝爹,多謝大哥。”陸姳微笑道謝。


    小歡喜躬著身子衝陸廣沉、陸千裏不停的叫,奶凶奶凶的。


    “我想要月影烏瞳金絲虎,得等貓媽媽生了小貓,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好了,沒有別的貓,別叫了。”陸姳又好氣又好笑。


    小歡喜被陸姳柔聲哄著,方才不鬧了。


    “這小貓真成精了。”陸千裏嘖嘖稱奇。


    陸姳輕撫小歡喜的毛發,命令所有的下人回避,靜靜看著平遠侯,“祖父,您養一隻小貓養久了,對牠也會有感情的,對麽?可是,六少夫人是陸娟的親生母親,養了她十五年,卻一直憎惡她,從來不曾喜愛過她。”


    平遠侯沉聲道:“丫頭,你到底想說什麽?”


    謝夫人小聲跟陸廣沉說了句話,陸廣沉驚訝萬分,“女兒,你懷疑你六嬸嬸是當年換孩子的人?這不對吧,你六嬸嬸是娟兒的母親啊。”


    陸姳指指那被白布蒙著的屍身,“祖父,爹,娘,大哥,你們請看,這位媽媽是我爹和你大哥差人尋回來的,當年那家客棧裏的仆婦。這仆婦到了平遠侯府不過兩日,便被毒死了,顯見得是殺人滅口。也就是說,侯府裏有一個寧肯手上沾染血腥、攤上人命,也要掩蓋真相。陸姈到底有著什麽樣的身世,才值得這樣大動幹戈?”


    謝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便是想不明白。以你祖母對姈兒的寵愛,便是姈兒的身世真查清楚了,是哪家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你祖母也不會允許那家人把姈兒領走,還會留在侯府、留在她老人家膝下。這個殺人滅口的人想必是知道這內情的,又何苦白白害人性命?”


    陸姳點頭,“娘說得對。就算陸姈身世大白於天下,祖母也不會讓她的親生父母將人帶走,所以根本沒有必要為此殺人,除非……”


    “除非什麽?”謝夫人、陸千裏關切追問。


    平遠侯、陸廣沉也凝神靜聽。


    陸姳環顧眾人,眼神堅定,“除非陸姈的身世汙濁不堪,真相大白之後,絕對不可能繼續留在平遠侯府!”


    謝夫人倒吸冷氣,“身世汙濁不堪?”


    陸千裏摸不著頭腦,“難道陸姈是六嬸嬸的私生女?不對啊,六嬸嬸半個月後就有了四妹妹,陸姈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陸姳歎道:“不錯,長久以來,所有的人都這麽想,以為六少夫人是在我母親生產之後又過了半個月,才生下了陸娟。所以,雖然彼時她也在邊城,卻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陸娟的體形和尋常嬰兒不同,她從生下來便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大,她是才生下來,還是生下來已經半個月了,這其中的區別有人知道麽?有人能看出來麽?”


    平遠侯、陸廣沉、謝夫人等以後驚疑不已,“你的意思是,邊氏並不是半個月之後才有了陸娟,而是也在那個客棧,也是同一天?”


    陸姳道:“我養父是位見識廣博的長者,幼時我曾偶然間聽到他和養母閑聊,談到西域某地曾出過一件奇事,一位薩珊商人的妻子誕下一對雙胞胎,竟然是一黑一白……”


    “一黑一白?”謝夫人失聲驚呼。


    平遠侯、陸廣沉、陸千裏也不鎮定了,“從未聽過如此奇事。”


    陸姳接著講,“是,這件事太奇怪了,所以彼時我雖年幼,又是偷聽到的,卻記得極為清楚。我養母也說不可能,養父便說,薩珊商人苦苦逼問,他的妻子終於說了實話,原來她和一名僧祇奴一直有私情。這便對上號了,薩珊人是白的,而僧祇奴是黑的。養父還說,雙胞胎同母不同父這樣的事,異常稀少,世所罕見,但畢竟還是有的。”


    周圍一片寂靜。


    所有的人都不說話。


    這裏安靜極了,便是掉一根針在地上,也能聽清清楚楚。


    陸姳見祖父、父母、大哥人人震驚到不敢相信,有些無奈。


    她沒辦法向他們解釋異卵雙胞胎是怎麽回事,甚至沒辦法向他們講述雙子座的傳說----在古老的傳說中,斯巴達王後生下一對雙胞胎,哥哥是天神宙斯的兒子,弟弟是斯巴達國王的兒子。同母兄弟,一個是神之子,一個是人之子。


    沒辦法,隻好借口是從養父那裏聽到的西域奇聞。反正隻要讓他們知道世上確實有一黑一白雙胞胎的事,便足夠了。


    “所以,丫頭你的意思是說……”平遠侯最先緩過神。


    陸姳迎著祖父的目光,誠懇又認真,“祖父您想想,如果邊氏當年也在客棧,先後生下一黑一白兩個孩子,她會怎樣?她一定惶恐極了,唯恐私情敗露,隻好扔掉一個孩子……”


    “陸姈是白的,陸娟是黑的,她便把陸姈換到了昏迷的母親身邊,把妹妹你扔掉,這樣她的私生女便能養在平遠侯府,她還能看著她的私生女長大,這如意算盤打的好啊。”陸千裏憤恨到了極處,咬牙切齒。


    陸姳把陸娟方才的話複述了一遍,“……乳母是知情人,在陸娟年幼之時無意露出口風,說陸娟才是六公子的嫡親骨血,雖不白,卻很幹淨,比陸姈幹淨。邊氏恐乳母泄密,暗中毒殺了她,但乳母的死狀被陸娟看到,一直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看到這位同樣被毒死的奚媽媽,陸娟便受不了了。”


    陸廣沉又驚又怒,“所以,邊氏和乳母換掉孩子之後便躲了起來,半個月之後才露麵,謊稱被亂兵衝散,寄居鄉下產下女兒。陸娟生得與眾不同,沒人懷疑這個孩子到底出生多久……”


    謝夫人驚覺,“不,邊氏是在一個月之後方才出現的。她和乳母都很狼狽,說這一個月來過得很艱難,好些回險些被胡兵擄走,所幸有驚無險,順利產女。我真傻,那時邊氏抱娟兒給我看,說這孩子長的醜怪,才出生半個月便如此身長腿長,我還安慰她,說女兒像爹是好事,六弟身材異常高大,娟兒也比尋常嬰兒長得快……”


    陸娟固然比尋常嬰兒高大,但那時的陸娟不是半個月,而是一個月。


    謝夫人想明白其中的原委,遍體生寒,“邊氏好狠毒的心腸。為了掩飾她的私情,生生害得我和我的女兒母女分離。”


    “邊氏竟敢把我的親生女兒扔掉,塞一個假女兒給我。”陸廣沉怒不可遏。


    “如果真是這樣,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女人。”陸千裏義憤填膺。


    平遠侯緩緩的道:“六郎和他母親一樣憨厚老實,忠誠淳樸,如果邊氏真的欺瞞了六郎,令六郎蒙羞,本侯斷斷不容。”


    陸姳指指地上的死者,“如果邊氏真殺了乳母和這位奚媽媽,兩條人命,她拿什麽來賠?”


    平遠侯麵沉似水。


    陸姳堅持認為邊氏危險,所以平遠侯特地差了兩名昆侖奴婆子,這兩個婆子一般的男人還要高壯,體健如牛,邊氏見了這兩個婆子,又是厭惡,又是恐懼。


    陸姈恰巧來找邊氏說話,見邊氏被兩個昆侖奴帶走了,花容失色。


    呆了片刻,她便找平遠侯夫人去了。


    邊氏提到不久,平遠侯夫人由陸千奇、陸姈陪著也來了。


    平遠侯允許他們進來,但不許帶一個下人。


    平遠侯夫人萬分不解,“在自家侯府,為什麽一個下人也不許帶?”


    雖不解,但平遠侯的命令她不便違背,隻好一個下人沒帶,隻讓陸千奇和陸姈相陪。


    平遠侯夫人看到地上的屍體大驚失色,厲聲質問:“府裏出了人命,為何不稟報我?”


    陸廣沉恐平遠侯夫人訓斥謝夫人,連忙解釋,“母親,我們也是才發現不久,還沒來得及稟報您。”


    平遠侯淡聲道:“是我讓孩子們莫告訴你的。死人是什麽好事了,你膽子小,恐你受驚。”


    這儼然是情話了,平遠侯夫人心裏極是受用,滿腔的氣煙消雲散,嗔怪道:“我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哪還像當年那般容易受驚。”


    陸姈見邊氏跪在地上,驚恐萬狀,心中既不忍,又很不服氣,柔聲的道:“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因六嬸嬸時常替我說話,你也便不喜歡六嬸嬸。可六嬸嬸畢竟是長輩,你怎可對她無禮?”


    平遠侯夫人歎氣,“三丫頭啊,你這個傻孩子,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對長輩恭敬順從啊?你要是學不會這個,可就不配做平遠侯府的姑娘了啊。”


    “聽到祖母的話沒有,還不學著點兒。”陸千奇訓斥。


    陸姳被這些人挨著擠兌,一點兒也不生氣,笑咪咪的仿佛心情很好,“配不配做平遠侯府的姑娘,主要看身份。隻要我是我爹我娘親生的,哪怕我真的野蠻不懂禮數,我也配。”


    陸千奇沒好氣,“你能不能有點出息,除了是親生的,你還能不能有別的優點長處了?”他拉過陸姈讓陸姳看,“瞧瞧,這般溫柔賢淑,禮儀嫻雅,才配做我妹妹。我告訴你啊,你別打壞主意想想趕姈兒走,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


    陸姳很有耐心的聽他嘮叨完,不光自己耐心聽,還勸平遠侯、陸廣沉等人,“莫氣莫氣,聽他說完,畢竟這是他最後一次說這個話了。”


    “我憑什麽是最後一次。”陸千奇雖然一再在內心提醒他自己,此時有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在場,要克製,一定要克製,但還是被陸姳氣得不行。


    “你睜大眼睛看著,便知道是為什麽了。”陸姳幸災樂禍的笑著,命人端上一盆清水。


    “你要作甚?”陸千奇快跳起來了。


    邊氏驚恐得臉色白裏透青,“你,你,你要作甚……”


    陸姈心中莫名升起不好的預感,溫柔又焦急的道:“三姐姐,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都在,你快別胡鬧了。”


    陸姳理也不理,命人把這盆清水端到邊氏麵前,“六少夫人,借你的血一用。姈姑娘,你也一樣。”


    陸姈腦子嗡的一聲。


    邊氏色厲內荏,“三丫頭,你這是何意?隻因你對我不滿,對姈兒心存嫉妒,便可以這樣折騰我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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