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婆子臉一紅,“我說的是之前的三姑娘。夫人可是吩咐了,三姑娘還是府裏的千金小姐,誰敢怠慢,必定嚴懲。”


    護衛笑了,“戚婆婆說的是。”並不和這婆子多說,催促道:“奚媽媽,請隨我來。”


    戚婆子用嫌棄又挑剔的目光瞅瞅奚媽媽,“這人我從沒見過,必定不是府裏的。她是誰,來府裏做甚?府裏是尊貴地方,你可不要帶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護衛還沒來得及開口,奚媽媽便滿臉陪著笑,“老姐姐,我來侯府是辦正事的,我從靜縣來,要替府上認人……”


    “你話太多了。”護衛拉拉奚媽媽,示意她快走。


    奚媽媽嘿嘿笑,“我不是亂七八糟的人……”還要解釋,卻已被護衛拉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寒冷的緣故,戚婆子雙手攏在袖子裏,凍得嘴唇青紫。


    她發了會兒呆,叫過一個小丫頭吩咐了幾句話,自己匆匆奔內院去了。


    戚婆子想悄悄向陸姈報信,到了大廳外,卻見陸姳、陸姈及幾位貴人都在,劍拔弩張,似在爭執,慌的忙躲到樹後,探出頭偷偷張望。


    一位身披大紅地蹙金繡富貴花開蜀錦披風的少女麵罩寒霜,“我特地請我哥哥來,是為三姑娘祝賀生辰的,不是被你折辱的!你竟敢拿劍指著我哥哥,是不想要命了麽?”


    戚婆子認得這少女是慶王妃的千金、北安王的妹妹、河東郡主揚儀羽,不禁心中疑惑。這揚儀羽脾氣不好,一向蠻橫,隻是她素日和三姑娘並不如何親密,怎地今天會特地請了北安王到府,就為了替三姑娘祝壽呢?真的這般好心麽?


    陸姈好心勸解,“不是這樣的,這其中有誤會,郡主你聽我解釋……”


    “三姑娘,你不用再替她說話了。”揚儀羽冷冷的打斷了陸姈。


    陸姈麵有難色,幽幽歎氣。


    戚婆子看得極為心疼。唉,三姑娘就是這般好心,這才認回府的新三姑娘都把她擠兌成什麽樣了,她還替新三姑娘著想呢。為了替新三姑娘說話,受了貴人的嗬斥……河東郡主是好相與的人麽……


    “怎麽,你沒話可說了吧?”揚義羽步步緊逼,“來吧,隨我進宮去麵見太後娘娘,看太後娘娘如何罰你!”


    陸姳仰天笑了一聲,懶洋洋的問道:“北安王殿下,我拿劍指著你了麽?”


    又問北安王的侍衛,“你們看見我拿劍指著你們的殿下了麽?”


    北安王的侍衛遲疑猶豫,不敢開口,也不敢點頭或搖頭。


    這些人齊刷刷的看著北安王。


    陸姳的眼神戲謔中帶著譏諷,北安王嗬嗬笑了笑,“哪裏哪裏,三表妹不過是和我鬧著玩罷了,何曾真的拿劍指著我?”


    北安王的侍衛心裏便有底了,齊聲回道:“沒有。三姑娘並沒有拿劍指著北安王殿下。”


    揚儀羽橫眉怒目,“我還沒進大廳,便聽說了這件事,你們不要再瞞著我了……”


    北安王安撫的道:“小妹莫要如此。三表妹是阿澄的表妹,那便也是我和你的表妹了,表親之間,何必太過計較。”


    陸姳臉上掛著絲笑意,欺近揚儀羽。


    “作甚?”揚儀羽警覺。


    陸姳低笑,“你是北安王的親妹妹麽?和他沒仇吧?北安王堂堂七尺男兒,和表妹開個玩笑倒沒什麽,如果真的被個弱不禁風的閨閣少女持劍要脅,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北安王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你確定要繼續逼迫他?”


    “你放肆!”揚儀羽色厲內荏。


    陸姳笑意愈濃,“你竟聲稱要帶我入宮見太後娘娘,河東郡主,太後娘娘是你想見就見的麽?太後娘娘日理萬機,你身為侄女,不知敬重,竟拿一件你哥哥本人都不承認的小事要去打擾她?”


    “好一張利口。你的老師一定是位知名的詭辯家吧。”揚儀羽譏諷的道。


    “痛斥無理之徒這件事,我無師自通。”陸姳笑得自負又淘氣。


    “妹妹,走吧。”北安王硬拉起揚儀羽,命人抬過竹輿,扶她坐上去,匆匆和陸姳、陸姈作別,一行人旖旎而去。


    揚儀羽回頭觀望,情意殷勤,“三姑娘,今日你及笄,祝你芳齡永繼,雋華不離。”


    “多謝郡主。”陸姈感動極了。


    目送北安王兄妹二人率眾離去,陸姈柔聲責備,“三姑娘,方才你委實有些莽撞了,怎可拿劍指著北安王殿下?幸虧北安王殿下大度不計較,若他追究起來,不僅僅是你,連咱們平遠侯府都脫不了幹係。”


    陸姳失笑,“姈姑娘,你想多了。北安王當著眾人的麵要摔我的小白羊,看似魯莽,其實後果他早已想到了,敬王爺不僅不會怪罪他,還會命令敬王妃和澄表哥不許追究;我拿劍指著北安王,後果我也早就想到了,北安王不僅不會承認,還會幫我說話、替我遮掩,因為他丟不起那個人。”


    陸姈啞口無言。


    陸姳大獲全勝,笑吟吟的回到廳堂待客,賓主盡歡。


    戚婆子見陸姳等人離開了,忙輕手輕腳的到了陸姈麵前,“三姑娘,老奴方才見到這麽一個人……”把奚媽媽到平遠侯府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陸姈手腳冰涼,“她就這麽容不下我。一定是她再三央求,父親和大哥才會差人尋訪,要查清當年的真相。”幽幽歎氣,道:“戚媽媽,多謝你告知我這些。”


    戚婆子伸手抹眼淚,“去年冬天我那小孫子生了急病,要不是三姑娘替他請了大夫醫治,他的小命就沒了。老奴受三姑娘大恩,一直想報答……”


    陸姈心神恍惚,放了一個荷包到戚婆子手裏,戚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


    陸姈獨自在暖亭邊坐了,自傷身世,神情淒楚。


    “姈兒。”陸千奇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姈兒,我來晚了,我被父親差出去辦事,緊趕慢趕,這時候才回來。”


    他捧著一個交趾黃檀長盒,“姈兒,這裏麵是二哥送你的及笄禮,看看喜不喜歡。”


    收到及笄禮本該是高興的,但陸姈今天看到了太多驚豔的禮物,知道陸千奇送的無論如何和陸姳收到及笄禮不能比,興致不高,勉為其難的打開看了看,“這個紅玉小手爐很漂亮,二哥,多謝你。”


    陸千奇對陸姈這個妹妹是很體貼的,“知道你怕冷,所以特地選了這個手爐。這紅玉顏色極美,隻有姈兒才配用。”


    陸姈勉強笑了笑,“二哥對我真好。對了二哥,你送三姑娘的是什麽?”


    陸千奇有些下氣,“父親、母親、大哥一出手就是十五份生辰禮,一年一年的都給她補上了,我哪有那麽多的閑錢啊,隻好也送她一個手爐,是葫蘆狀的,也蠻可愛。這生辰禮挺不錯的了,不過父親母親大哥已經把她慣壞了,也不知她會不會嫌棄。”


    “是二哥的一片心意,她怎會嫌棄。”陸姈心不在焉。


    “姈兒,你有心事?”陸千奇對著陸姈的時候,非常細心。


    陸姈魂不守舍,“二哥,往後如果我離開了,你不要舍不得,不要想我……”


    “你為什麽要離開?”陸千奇跳起來了。


    陸姈鼻子發酸,“府裏來了個媽媽,是從靜縣來的,知道當年的事……二哥,我的身世就要查清楚了,我會被我的親生父母帶走……”


    “不,誰都不能帶走你!我不許!”陸千奇怒發衝冠。


    陸姈默默流著眼淚,心裏卻舒服多了。


    有二哥保著,誰能趕走她?誰能?


    --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陸姳和謝夫人一樣深感疲憊。


    但她知道奚媽媽到了,顧不得歇息片刻,便親自出動,把奚媽媽帶到了謝夫人麵前。


    “仔細看看,你認得這位夫人麽?”陸姳問。


    奚媽媽膽怯不敢看,被陸姳再三鼓勵,方壯著膽打量了謝夫人一番,頭又很快低了下去,“不認得。”


    她不認識謝夫人。


    謝夫人皺眉,命人把奚媽媽帶下去了。


    “這會不會是個假的,怎會不認得您?”陸姳疑惑。


    謝夫人沉吟,“十幾年過去了,我的樣子變了許多,她認不出來也不稀奇。可惜姚婆婆出城探望她弟弟去了,若是她在府裏,和這奚媽媽見個麵,或許兩個人會相互認得。這樣吧,差人去催姚婆婆早日回府,讓她和這個奚媽媽見上一見。”


    “娘說的是。”陸姳想起來姚婆子也是當年的知情人,欣然同意。


    謝夫人差了心腹出城去請姚婆婆,又差了妥帖的丫頭服侍奚媽媽,務必讓奚媽媽在府中住得安心。


    姚婆婆是第二天下午晌回到府裏的,彼時陸姳正和陸娟一起喝茶聊天。


    陸娟多年來在侯府都沒有朋友,姐妹們都嫌棄她、厭惡她,獨有陸姳不在意外表,稱讚她心地善良,性情溫順,踏實耿直,陸娟既歡喜又感激,壯著膽子來找陸姳玩。陸姳才得了上好的紅茶,便請她喝下午茶,陸娟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春七進來稟報,“姚婆婆回來了,夫人命她去見奚媽媽了。”


    陸姳點頭,“知道了。”


    甚好,姚婆婆去見奚媽媽,這位奚媽媽到底是不是當年客棧事件的目擊者,很快便見分曉。


    如果這位奚媽媽真是當年客棧的仆婦,事情就好辦多了。


    陸娟有些不安,“三姐姐,我是不是打擾你了?如果你有事,我可以改日再來。”


    陸姳親手替她續了熱茶,“不,我這會兒正閑著,你多坐會兒無妨。”


    陸娟感激不已,端起茶杯,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三姐姐,或許你不相信,這是我生平頭一回跟府裏的姐姐喝茶、聊天,頭一回被當作客人來尊重……”


    “不是當作客人,是當作姐妹。”陸姳含笑糾正。


    陸娟激動得哭了,“姐妹,你當我是姐妹。”


    眼淚越流越多,陸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父親常年不在家,母親不愛理會我,姐妹們嫌棄我,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陸姳拿出手帕替陸娟拭淚,心中頗為同情。


    那個邊氏真是個怪人,相貌再奇特,陸娟也是她的親生女兒。邊氏冷落苛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不給陸娟一絲溫情,讓陸娟可憐到了這步田地,簡直匪夷所思。


    “姑娘,不好了!”一向穩重的春七有些慌張的跑進來,神色惶急,“姚婆婆才到偏院,便發現奚媽媽已經死了!”


    “死了?”陸姳大吃一驚。


    她當機立斷,“走,咱們馬上過去看看。”


    陸姳匆匆起身,“四妹妹,對不住,改天我再請你飲茶。”


    陸娟呆了呆,長腿邁開,三步並作兩步追上陸姳,“我和你一起去。”


    陸姳腳步不停,“不,你快回去吧,死人有什麽好看的?”


    陸娟一臉嚴肅,“你當我是姐妹,你遇到事了,我必須陪著你。”


    陸姳見她死心眼兒,便沒再攔著,“你若不怕,跟我一起去也可以。不過你最好回去,省得晚上做惡夢。”


    謝夫人聞訊趕來,把陸姳、陸娟一起攔下了,“小姑娘家,可見不得這些。呦呦,娟兒,你們回房歇著,這裏的事我自會處理。好孩子,聽話。”


    陸娟聽到謝夫人哄孩子似的柔聲細語,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大伯母,你也不嫌棄我?”


    謝夫人柔聲道:“大伯母從來沒有嫌棄過你。隻不過從前因為謝家的事,我處境尷尬,不好和你親密,恐反倒牽連了你。”


    “我不怕。”陸娟又有了一個不嫌棄她的人,美得冒泡。


    陸姳扶著謝夫人,“娘,我不是溫室裏的花朵,死人有什麽啊,我不怕。”


    “我不怕。”陸娟也不知是在說不怕死人,還是在說不怕被謝夫人牽連。


    謝夫人歎氣,“娘也知道,我的呦呦不是尋常閨秀,隻是沒想到,娟兒也如此大膽。”不再趕陸姳、陸娟兩個人走了。


    謝夫人命人去叫來陸千裏,“家裏出了人命案子,還是要報官的。”


    陸千裏不許謝夫人、陸姳進去,“死人很可怕,娘、妹妹、四妹妹不要進去,恐嚇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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