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睡醒糊塗,出來後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樹下坐的人。蕭猊又出聲:“盒子在我這。”沒有明指靈稚去拿,但蕭猊偏沒有自己送進屋,或者讓奴才帶進去,而是就一直坐在樹下等。靈稚悟了蕭猊的意思,有些不願意,可他看見了裝靈芝的盒子。盒子本放在石桌上,他眼睜睜地望見蕭猊將盒子置在懷裏放著。……蕭猊依舊身形不動,坐在樹下靜靜地等他。蕭猊不說威逼利誘,但他溫和的隻留給靈稚一種選擇,除了靠近他,別無辦法。靈稚慢吞吞挪過去。月色盈滿庭院,少年的兩隻白足瑩白光潤,蕭猊目光一頓,移開。喉嚨滾了滾,把想說話的咽在嘴邊。靈稚站在蕭猊麵前,伸手去拿盒子。一扯,沒拿動。他睜大眼睛欲言又止,蕭猊道:“早些休息,下次出門記得把鞋子穿上。”至於那個吻,蕭猊承認他有點失控,此時當著靈稚的麵再提並非明智之舉,會把靈稚推得更遠。蕭猊想起靈稚總不太喜歡穿鞋子,在霧清山他出於假意不厭其煩地為他穿好,捫心自問,縱使假意,又為何做到次次妥帖,各中心緒,再探究沒有意義。如今靈稚的習慣沒變,卻不會再讓他給他穿好鞋襪。……靈稚不自在的縮了縮腳趾,他習慣聽從旁人善意的意見,此刻忍著下意識點頭的動作,不希望讓自己看起來太乖,默不作聲地從蕭猊手上順利接過盒子。他想他應該再冷漠一些,於是靈稚抿唇,繃著神色很冷酷的離開。不要給蕭猊希望了。靈稚猜不到的是,往時他總是溫順安靜,冷起臉的模樣在蕭猊看起來挺新奇的,於是靈稚對他故意擺出來的冷臉非但沒讓蕭猊受到什麽傷害,心情甚至輕快幾分。比起冷漠,靈稚對他恐懼顫抖的反應讓他心痛難忍。蕭猊送完靈芝,離開時讓候在靜思院大門的奴才回去伺候人。夜色悄寂,時辰很晚了。靈稚給靈芝澆了少量的清水,把它放在窗簷旁,月色安謐地灑在它的菌蓋上,他盯著看了許久,恍惚聽到小奴才說話。“公子,該休息了。”奴才低喚幾聲,靈稚身子乏累,他白日在街上走了不少路程,悲喜的情緒明顯交替,人是累的,偏偏抱了靈芝回屋後,睡意頓時煙消雲散。他把靈芝放在窗簷下曬月亮,嘴上說“再等等”。天色灰亮時,靈稚渾渾噩噩地躺回床上,這一覺睡不踏實。晌午已過,靜思院趕來了拎著藥箱的禦醫。小奴才在約莫半炷香前發現靈稚沒睡醒是因為生病了。往時靈稚最多睡到晌午就會起來,奴才侯在門外越等越是不安,聽不到動靜,當機立斷地推門進屋。小奴才忙讓護衛向主子通報,自己則片刻不耽誤,飛快地請禦醫去了。蕭猊從書閣過來的,看不出幾分臉色。每次靈稚生病,他的氣壓便低沉森冷。劉總管最會看自家主子的臉色,嗬斥讓小奴才出去,其餘的由他跟禦醫談。靈稚睜眼時,胳膊還紮著銀針。他舔了舔唇,頸後一暖,有人微微托起他,將半杯水送到唇邊慢慢喂。縈繞的冷香讓他意識到托著自己的人是蕭猊,他目光在屋內找了一圈,沒看到小奴才。他不看蕭猊,輕聲說道:“不要罰人,是我晚上不睡覺,不關他的事。”得不到蕭猊回應,靈稚不得不掀開眼睫。迎上他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蕭猊才“嗯”一聲。蕭猊托了托靈稚後頸,等他喝完水,似乎有所克製。不過蕭猊在靈稚他發出抗拒前就退到一旁。靈稚抬頭,視線向蕭猊投去一眼。他抿唇,低頭專注安靜地看胳膊上的銀針,顯然沒有說話的意圖。一旦靈稚生病,靜思院總會格外安靜,府上的奴才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因為主子心情不好。蕭猊每天夜裏會出現靜思院,他立在門外朝屋裏看一會兒,隔著門沒人出聲。***********靜養三日,靈稚覺得身子恢複了許多。他示意跟在身後的小奴才找副紙筆過來,為自己先為診了診脈,見紙筆都拿來了,嚴肅思索,半晌後提筆。靈稚病了以後總蔫蔫地悶在屋裏,往時他生病了來給他看病的梅大夫沒有出現,應該是蕭猊不讓人過來。想起那日蕭猊問他的那些話,靈稚置著悶氣,對著寫好的藥方發呆。他也不知道這副藥方開得好不好,隻穿了襪子跑到書櫃前,拉開其中一層,把梅若白帶給他的醫書取出,自己琢磨這副藥方子。待精神倦乏,靈稚抓著藥方臥在坐塌入睡。他睡覺沒有規律可言,時常覺得累了就闔眼,最喜歡臥在柔軟對著窗戶的地方睡覺。好像從窗戶向外望,人就自在輕鬆了許多。靈稚做了個夢,他置身霧清山,洞府散亂,落滿灰塵。他時常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山裏遊蕩,遇到好吃的草和果子,可以守在樹下吃幾日。暑夏的夜裏天為被地為席,無論在哪睡覺都很舒適,高峰上還有幾處石台,躺在石台將手一揚,似乎就能摸到漫天閃爍的星子。靈稚心跳微快,睜眼迷茫,一時不知自己究竟在霧清山上還是何處。指尖因為攥了許久的藥方變得僵硬,他眸光一轉,望見背對自己的身影,身子一僵,呼吸輕不可聞。蕭猊合起煙灰色的衣衫,轉頭對上靈稚收起的視線,微微一笑。他右手上的刀尖沁著些許鮮紅的血澤,不動聲色地用綢布擦幹淨刀尖的血痕。蕭猊靜息不動,視線往靈稚臉上多投了兩眼,背身朝門外走。靈稚忽然出聲。“你、你以後別給靈芝喂血了。”以前這人救他一次,後來他救這人一次,應當是扯平的。靈稚很少有怨恨的情緒,在靈芝失去菌蓋,就要活不成時,他對蕭猊也沒太明顯強烈的恨意。蕭猊找到他,用血把他養回來已經足夠了,以後靈芝長成什麽樣都是他自己負責的。像蕭猊這般三朝五日的給靈芝喂一次血,讓本該沒什麽牽扯的兩人又多了幾分不清不楚的關係。靈稚煩悶道:“不要再給靈芝喂血了。”蕭猊對他的怨氣置若罔聞,側身望著他,溫和道:“方才是不是做了夢?”靈稚一覺睡夠足足兩個時辰,從傍晚至星夜,蕭猊能感知靈稚應當做了個不錯的夢。靈稚細頸低垂,甕聲道:“我夢到自己回了霧清山。”他抬首和蕭猊對視,眼眸飽含渴望。“蕭猊,你讓我回去吧。”靈稚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燕都城很繁華,可它終究不是霧清山,我……我不能生活在這裏的。”他隻是一株小靈芝而已,生在山上,活在山上,等以後死了,大抵也會死在山中的某一處角落,化在泥中,滋養一些花花草草,回歸萬物。他想起那日站在觀景樓,望見蕭猊坐在華輦上受滿街的行人行禮跪拜,就知道自己跟這人終究是不同的。靈稚站在那麽高的樓台,卻與樓下受無數人敬畏跪拜的蕭猊隔出好遠的距離。他夠不到這人的高度,就如普通百姓一樣,無論站在多高的地方,看著蕭猊始終需要仰望。蕭猊沒有露出憤怒或失落的神色,隻是問他:“為什麽會突然這麽想。”靈稚慢慢擠出一句:“我和你不一樣……”所以他不能喜歡這人,更不想恨。有時恨一個人比喜歡一個人需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和時間,靈稚隻想回山裏,做個成日遊蕩,不需要動腦子想很多道理的靈芝就好了。蕭猊勉強牽起嘴角,啞聲道:“是麽……”於是兩人麵對著彼此又同時陷入沉默。蕭猊望著少年落寞安靜的麵容,忽然開口:“你……你與我相處一個月,不要避開我,若到時還想回霧清山,我親自送你回去。”靈稚眨眼:“啊……”蕭猊看著他,臉色如常,溫聲說道:“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始終比較危險,再留下來一個月,等秋天了我就送你回霧清山,好嗎?”蕭猊沒有要求靈稚立刻答應,他走到門外,月色溫柔似水,他的心此刻居然異常平靜,在與靈稚說出與他相處一個月的條件後。他道:“靈稚,你想不想出門看一看霧清山。”靈稚蜷在塌上不動。蕭猊對他露出笑意:“就在後山。”靈稚把腿從塌上垂下時,彎腰穿上鞋子,不緊不慢地跟在蕭猊身後的一段距離。他的目光落在地麵,蕭猊右手執著的匕首,藏在袖口下,有月光微微流動。靈稚想起這人前不久用刀子割了心口,思緒遲疑。他停在原地:“我不想過去了。”蕭猊回頭,指尖向前指了指:“就在前麵不遠,能看到嗎。”靈稚目光越過前方,隱約望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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