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市繞了遠路,陳青鸞特意去了一趟神殿,在楚地多年,她也不知道自己自幼便種在了心內的信仰還剩多少虔誠,但既然回歸了故土,總要祝禱一番,將那些不能對人說的事,同神佛講一講。


    有年輕的小巫女知道她的身份,近前來低聲對她道:“可需要通傳大祭司?”


    陳青鸞搖頭,在其位謀其事,達提雅同阿姐之間的這層壁壘,並非是憑言語可以緩和的,與其抱著那點渺茫的希望,不如直接塵封於心底,若有朝一日,可舍棄身份的桎梏,也許還可有再續前緣的可能。


    相比較而言,自己當真更像是那個跳脫出塵寰的人。


    回程的路途抵達廠督府時,正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蘇仁正好不在府中,隨口問了管家,得知他是隨皇家圍獵去了獵場。陳青鸞想了想,便沒叫人去送信,怕他又在夜裏風塵仆仆地趕回來。


    許是蘇仁當真沒再她身邊放人看著了,這一回他確實沒收到影衛送來的消息,自獵場回來,見到陳青鸞也在等著迎接他,著實有些詫異。


    “回來了,怎地也不派人去告訴我一聲?”牽起她的手,隻覺還是瘦了一點兒,畢竟在海上,是比不得在府中養尊處優的。


    陳青鸞便由他牽著,多日未見,不管他去哪兒都想陪著的,“不想叫你為了我中途離席呢,圍獵也不是件小事。”


    那人卻並不領情,語氣有些刻薄,“可見是並不想念為夫了。”


    “若是不想,怎會這麽快就回來了?”陳青鸞笑意盈盈,她這一趟行程連三個月都沒用上,已經是不能再快了。


    “而且呀,我可能是富貴閑人做久了,風裏來雨裏去的,也有些受不住,短時間內可是不會再出海了。”


    蘇仁臉上終於顯出了些笑意:“這樣也好,省著每次興師動眾,結果就是跨洋過海去探個親。”


    且這個親人,還是占了她身份的人,雖說不是出於本意,可也叫人覺著十分不順眼。


    陳青鸞這次還當真沒體會出他這脾氣是從何而來,隻當他還是介意自己離開的太久,便柔聲道:“是是是,以後若非有十分要緊的場合,我是當真不會再去了。”


    蘇仁這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心道所謂重要的場合,無外乎婚喪嫁娶,之前女帝大婚她都沒趕得上,之後更是沒剩幾個名頭了。


    終究已經是在兩條路上越走越遠,遙遙相望,也隻是別人的故事。


    第76章 番外四 窮途末路(小修)


    京城中的百姓經曆過的大風大浪就是要比邊陲小城更多些,見識也更廣, 新奇的傳說怪談, 流行起來沒幾日, 便會被新的談資替代, 無人再提起。


    而先皇下葬時的異象, 也同樣是如此。


    然而對親身經曆過的人來講, 卻是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噩夢。


    昔日風光無限的瑤光聖女,如今武功全失,東躲西藏的同時,午夜夢回, 常常驚醒時還恍然以為自己仍然身在冰冷幽暗的墓室內。


    她從前用這法子折磨過許多人,如今報應在自己身上的,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這樣想來, 倒還能稍微舒心一些。


    全然是苦中作樂罷了。


    從死人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 連親生父親都不愛親近她。連她自己都覺著前半生的日子過得不死不活,半點意思都沒有。而眼下每日提心吊膽, 多躲過一日便要感謝上蒼,卻讓她有些體會到活著是個什麽滋味了。


    真苦啊,可是再苦她也還是不願意撒手。


    白女小的時候比旁人都來的脆弱,習性又令人生畏,所以父親也有些怕她,這她可以接受。但是怕到不願意把她養在身邊,甚至主動獻給拜月教, 她就有些不解了,不想要,直接摔死都更好一點。


    她其實不愛修習那些蠱術的,那些被反噬,痛苦的連夜哭泣哀嚎,嗓子都哭啞了的日子,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那麽痛的日子都熬過去了,如今這些,不算什麽。


    “在把娘親送上山的時候,你就不知道白女是個什麽東西嗎?現下再想不認我,晚了。”


    這是她同她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當時她功體初成,全身皮膚都布滿紅色的紋路,聖蠍的幼體在她輕薄的衣衫下爬進爬出。那個男人驚懼的眼神她至今都覺著很值得回味。


    可就算最後那個男人都不認她了,可在他死了之後,瑤光還是每年都要去祭拜一次。他生前見了自己跟見了鬼一樣,如今成了貨真價實的死鬼,總該不再害怕了吧。


    聽說紅衣招鬼,所以每回瑤光都特意穿一身紅,趕在午夜十分才去,可惜這麽些年來,鬼影子都沒見過一個。


    拜月教是個無聊的地方,她想離開,可是叛教的代價太大了,迷心蠱一種下,那她可就連半死不活都算不上了,直接就是個行屍走肉。


    若想永絕後患,上策便是暗中挑起些事端,叫拜月教成為眾矢之的,要是總壇都被人端了,誰還顧得上她呢。


    這事兒,指望江湖人是不太行的。俠客每多行俠仗義,也是隻顧著自己眼前,沒有聽說三山五嶽之外有些什麽事兒就巴巴地趕過去管的道理,路費都不夠花的呢。


    而如果要驚動朝廷,那至少也要造個反,這想法正好和她那憤世嫉俗的表哥一拍即合。


    隻可惜,費了千辛萬苦,還是沒見有人對拜月教動手。


    身為武將,盛世之時無用武之地,手裏握著兵權還遭人忌憚,隻有治下不太平時才會被重用,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那麽放著拜月教這樣一個好靶子,他們怎麽就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欺上瞞下呢?明明自己已經先一步拋出橄欖枝了。


    後來逃到了京城,她才明白了,一個權宦,一個王爺,確實都不靠著軍功過日子。自己當真是時運不濟。


    失望之餘,瑤光也起了些報複心。


    於是在等待著章玉心一行人來京的路上,她也沒閑著,先是自一個在廠督府附近鬼鬼祟祟的乞丐婆口中,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兒。這女子竟然知道蘇仁幼年便失散了的同胞姐姐的下落。隻是單憑一個名字,她也不是很能確定那位手黑心更黑的大太監到底是不是她昔日好友的那個弟弟,兼之當事人此刻又不在京內,所以才畏畏縮縮,不敢去叫門,卻又舍不得就此拋開。


    若是自己成功幫他姐弟二人相認,就算人家不把她當個恩人看待,隨手打賞點銀子,也夠她下半輩子衣食不愁了。所以她一個天子腳下的乞丐婆,倒是比周圍的百姓都更加關心國家大事,天天盼著楚軍可以班師回朝。甚至在一個女大仙在路上攔住了她,要給她免費算一卦的時候,她也沒拒絕。


    隻是這卦一算完,她的心是安了,可腦子卻迷糊了,自己為何要去東廠找蘇廠督呢?一定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小弟,跟他相認了,從此飛上枝頭,再也不用擔心生計。而且,他不日將有血光之災啊,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若說“蘇錦娘”是意外之喜,那麽她特意等的人沒能見到麵,卻是十分遺憾的事了。傳聞如今的皇長女性子跳脫,是會偷偷溜出宮玩耍的,若是能搭上這條線,她今後的路會順暢許多。


    可惜,她自從失了母後的庇護,便謹小慎微起來,再不肯出宮遊玩,一門心思在宮內護著她那太子弟弟了。


    於是便閑了下來。瑤光倒是有心也給平王留點什麽“驚喜”,隻是他在京城內的王府已經空下來將近一年了,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什麽有用之物來。


    順帶一提,這段時間內,瑤光就是住在這平王府裏頭。看院子的老婦偶爾夜間見了人影,廚房內的吃食還會憑白丟失,權當是這裏人氣淡了,就被過路的狐仙占了去,神神叨叨地憑空給她上了供。燒雞香噴噴地,卻不能勾起瑤光的食欲,她現在也可以靠普通的食物過活了,但是不管是被如何稱道的美食,送入口中都味同嚼蠟。還是帶著鮮血腥氣的,舌頭可以挑開一絲絲堅韌紋理的新鮮肉食,才能讓她覺著是一種享受。


    聽說被人自小馴養的野獸,哪怕一直吃的都是精細料理熟了的飼料,若是有朝一日接觸了生肉,就會非此不食,再也養不得了,因為會就此起了傷人的念頭。而白女吃慣了生肉,一輩子都沒法把習性改回來,恐怕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披著人皮的野獸罷。


    可偏偏這野獸還不願意隱於山林,就愛往煙火氣最濃的地方湊。


    腹中饑餓,瑤光卻不敢出門,最近京中肯定來了拜月教的人,夜間尤其危險。皇宮內是躲不得了,那麽達官貴人的府邸,似乎也能姑且抵擋一陣?


    於是,輕車熟路的,便又溜進了平王府邸。隻是這一回,院落不再是空曠寂寥的,作為匡扶新帝的重臣,又是個熱情好客的個性,這平王府,可比城那頭的廠督府要熱鬧多了。


    許是這一回覺著再偽裝成別人容易出紕漏,瑤光找到了從前看院子的老婆子,偷偷潛進了她的屋子,嚐試著又用了催眠之術。


    於是第二天,那老婆子便拽著她去見了王府的總管,說希望能給來投奔她的侄女也安排個可以糊口的差事。她的弟兄一家都因意外而過世了許多年,這個侄女來的莫名其妙,可是老婆子卻十分開心。正巧如今王府裏也正缺人手,聽說瑤光會侍弄花草,於是總管便安排了看園子的差事給她。


    於是時光就慢了下來,瑤光決定,在沒被糾纏不休的追兵找到之前,就一直留在此處了。


    慕容鈞偶爾閑來無事,會在一塊空曠的地方練武,她路過了許多次之後,忍不住問道:“爺,怎地不去演武場呢?”


    慕容鈞回身,見到跟自己搭話的是個有些麵生的小丫頭,也不惱她出言無狀,笑著解釋道:“演武場上被人圍觀著,哪有在府中一個人自在。”


    長劍入鞘,被他隨手放在旁邊的石凳上,白衣長衫,負手而立,這一副文雅公子的模樣叫人很難聯想到他也是帶兵打過仗的武將。


    “可是爺每回練武,奴婢也都偷偷瞧著呢。”


    “你又不會同那些校尉一樣,爭著搶著來同本王比試,所以看了便看了,本王不會怪罪你的。”


    瑤光低頭淺笑,眼波流轉,於陽光下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


    後來,瑤光便不在侍弄花草了,而是去調到主屋做了貼身侍候主子的大丫鬟。夜深人靜時,也半是嘲諷半是自得的想,自己若要當真扮做尋常的姑娘,也是可以半點馬腳都不露的嘛,若當時在宮裏頭也是選了這樣的路子,是不是如今也還好端端地做個錦衣玉食的妃嬪,何苦淪落成個伺候人的丫頭。


    再轉念一想,這假設根本就不成立。野獸的本能叫她沒法子對危險的人和事視而不見,就算掩藏得了一時,總也有要露出獠牙的時候。


    傳說中山野裏的精怪,凡是和塵世扯上幹係,多半都沒什麽好結果。她的命運,也是自降生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偶爾也會再生出些壞心來,想著之前給蘇仁備了那樣一份大禮,也不該厚此薄彼才是,若是平王也有個同自己一樣的女兒,會怎麽對待她呢。


    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白女的血氣就隻有靠著新鮮血肉養起來的那麽一丁點兒,若是當真懷孕生產,嬰兒降生的那一天,便一定會是母親的忌日。


    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府中迎來王妃,直到慕容鈞瞧著她年紀大了,要給她指一門婚事,然後她就可以照著早就想好的套路,哭著鬧著說一輩子不嫁人,就要留在王府裏伺候主子。


    然而沒能等到這一天,她突然發覺,自己放出去在王府周圍潛藏著的小蠍子,數量突然就少了,偷偷去瞧,還能找到些被吃剩的殘骸。


    看來這地方,也待不下去了呀。江湖之遠,她與這些京中貴人,餘生恐是再沒有相見之日了。


    ps:中間有一段發重複了,經小天使提醒已經改了過來,但是v章修改字數不能少於原來的,這裏就來嘮叨幾句設定。


    拜月教本身不是邪教,對待教眾非常嚴苛,也是為了防止他們心術不正用秘術作惡。現任教主有點瘋瘋癲癲,原本繼任人選中也有瑤光一個,奈何她心理扭曲,總是作死。


    四位聖女中,一個早早私奔逃走不知所蹤,一個性子綿軟,一個過分歹毒,一個瑤光作大死,之後這拜月教也是前途堪憂,不過家大業大,也還能支撐一陣~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你們可能想不到,這篇文裏,瑤光才是我的心頭好_(:3」∠)_


    第77章 番外五 近鄉情怯


    揚州三月,草長鶯飛。


    驛站旁的小茶館內, 老板娘正手腳麻利的招呼客人, 她通身上下從衣服到首飾都不是些值錢的物件, 可是收拾的幹淨整潔, 若細看去, 她還上了極淡的妝。


    店裏大堂裏坐著的過路客並不算多, 饒是如此,這不小的店裏,也隻得她同一個還是半大孩子的夥計,自然是要忙碌些的。


    趁著她回後廚忙活, 便有些好事的食客低聲嚼起了舌根,一個道:“這老板娘生的真不錯,我往返過好些次都是在這兒打尖, 也從未見過她男人, 是個寡婦不成?”


    跟他同桌吃飯的另一個男子接話道:“她男人也是個做買賣的, 常年不待在本地,你也不瞧瞧她那個小娃兒看著也不過兩三歲, 若是寡婦,那可是跟誰生的呢?”


    先頭那人聽了,咂舌道:“哎,原來還是有主的,可惜了。”一邊說著,一邊還露出了些遺憾的神情來,轉而又笑道:“她男人還真是心寬, 放著這麽個勾人的妖精在外頭拋頭露麵。”


    另一人瞥了一眼後堂的方向,又笑著道:“不心寬還能怎樣,你當這老板娘是什麽出身?她從前可是城裏頭那環翠閣的頭牌,後來身子壞了身價也低了,這才從了良嫁人的。”


    他們雖是壓低著聲音說話,可旁邊的幾桌也都聽得到,有的人伸長了耳朵恨不得湊過去聽,而少有的幾個女客則是神情尷尬起來。而話剛說到這兒,卻突然聽得嘩啦一聲,那兩個嚼舌根子的食客所坐的桌子突然就折了一根桌腳歪倒下來,上頭擺著的那些因他二人隻顧著說閑話,都還基本未動的酒菜扣了他們一身。


    二人急忙挑開,十分狼狽。


    這時聽到了聲響的老板娘自內堂出來,見到這場景,一麵忍著笑一麵道:“二位客觀,真是對不住,可要去上房清理一下?”


    那客人正要發作,卻隻聽到背後有個冰冷又有些雌雄莫辯的聲音緩緩道:“方才是本督不小心撞壞了桌子,二位若是需要賠償,便去到東廠的禦所領銀子去,被在本督麵前吵吵嚷嚷,本督聽了頭疼。”


    眾人齊齊回頭,目光都落在原先坐在角落中的二位客人身上,其中一人是個相貌柔美的女子,另一人白麵無須,相貌是一等一的好,隻是一雙眸子無比的狠厲,叫人不敢直視。


    這二人先前進店時,身上都帶著披風鬥笠,所以並未引人注意,就連老板娘也是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來。


    先前那二人一聽得東廠的名頭,瞬間噤若寒蟬,而且他們兩桌離得距離不近,那個宦官也並未往這邊走動,若說是撞壞了桌子,可謂無稽之談。


    難不成是用了內功暗器?可是他二人好好的聊天吃酒,這麽就礙了他的眼呢?二人想不明白,可又不敢問,抓起包裹飛也似地逃了。賠償?他們生了幾個膽子敢去同東廠要錢呢?


    老板娘一麵命人去將一地的狼藉清理幹淨,一麵過來躬身向蘇仁福了一福道:“多謝官爺幫民女解圍,隻是現下店裏客人多,您要直接包場怕是不太合適……”


    她自己這話也是越說越猶豫,方才這人雖是幫著自己說話的,可興許隻是那二人話說的太多,貴客覺著耳根不清淨才出了手,自己現下沒準也是在得罪他也不自知呢?


    那人卻隻是淡淡地道:“無妨,沒有那些汙言穢語擾的本督耳根子不清淨便可。”


    那老板娘隻能應了,回過頭去又催促小二優先把這一桌的酒菜送上來,休要叫官爺們等急了又鬧出什麽事來,那生意當真是不要做了。


    原本這二人坐的就不是個好位置的角落,隻有先前那兩個碎嘴的是比他們先來,所以坐的近了些。這番亮明了身份,再進店來的哪有人敢靠近,生怕惹怒了這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


    於是二人身邊就空出了一大圈兒,雖不算是包場,可也差不離了。


    陳青鸞瞥了一眼周圍,湊到蘇仁耳畔,低聲道:“看來這回是真尋著了,你打算同她相認麽?”


    蘇仁搖了搖頭道:“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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