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如起先誰都不願理,後來被煩的很了,便默許了第二條建議。


    她不覺著這一局自己還有贏的希望,但是若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叫那些人就此遂了意,還是很不甘心。


    再後來,找她傳遞消息的人都沒了蹤影,守衛也又換了一批,他們當著溫皇後的麵,半個字也不說,除了會在她試圖往門外走時將她攔下之外,就如同一尊尊雕像。


    溫皇後出不得門,在樓內卻可隨意而為,她每日坐在高台上,不論景陽宮,鳴鳳殿,亦或是乾清宮,都能盡收眼底。然而看得久了,一切就不真切起來,那一個個小方格子,終日都看不出變化,仿佛是個死物,叫人感受不到有人在裏頭住著。


    後來,終於等來了一個客人。


    蘇仁再次見到溫皇後時,竟然感覺此人是也有些值得佩服的地方——這麽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尋常人早就要憋得發瘋,她卻每日裝扮的整整齊齊,比從前在鳴鳳殿裏執掌六宮時更有些從容氣度。


    然而這欣賞不過轉瞬即逝,他開門見山道:“自娘娘到摘星樓閉門思過後,宮裏有些人很不老實,惹得太後並聖上都有些不開心,臣便將他們都下了獄。隻是人員牽涉甚多,該如何處置,臣自己拿不定主意,想來請皇後娘娘指點一二。”


    溫月如神色淡漠,看也不看蘇仁,隻道:“如今鳳印又不在本宮這裏,你還是去找你新主子商議去罷。”


    蘇仁笑的很和煦,“如今代理後宮事務的乃是苗貴妃,她本是想為皇上並太後分憂,將那些人都處置了,可是臣見其中有許多娘娘身邊的老人,有些不忍心,所以才來知會娘娘一聲。”


    溫月如這才轉過臉來,沒有生氣的眼神落在蘇仁微微上揚的唇畔,她覺著自己應該氣憤,應該指著蘇仁的鼻子罵他是個奸詐卑鄙的畜生,罵他這樣黑心肝,活該斷子絕孫。


    可是,她並沒有這樣做,她覺著自己沒有這樣的力氣了,隻是淡淡地道:“那你便遂了苗貴妃的心願便是,且叫她高興幾日,不然若是甜頭還沒嚐夠,便被畜生叼進了坑裏,也太憋屈了。”


    蘇仁好整以暇地笑道:“畜生也是專愛圍著血腥味兒打轉的,苗貴妃是個妥帖的人,想來不會做傻事,自然能比某些人活的長久。”


    溫月如冷淡的麵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她蹙起眉道:“你且說說,本宮有何事對不住你了?”


    蘇仁似笑非笑地道:“這皇宮中,就連耗子洞裏發生的事兒都瞞不過本督的眼睛,娘娘還要我一樁樁一件件地數嗎?”


    這句話,正是溫月如曾同身邊親近的宮人講過的,現如今又從蘇仁口裏說出來,讓她覺著十分可笑。


    鳴鳳殿中有蘇仁的暗樁,她知道,隻是沒想到竟然在自己的親信裏也有。


    她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從來與蘇仁的地位就不是對等的,蘇仁找上她,並非是想同她合作,隻是覺著她容易控製罷了。若自己能做個好棋子,也許還能看著瀟兒登基,能成為尊榮金貴的皇太後。


    然而,那條路,斷送在了她的不甘心上。


    不甘心溫家被隔絕在權力中心之外,不甘心做姐姐的替代品,不甘心自己的兒子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不甘心連個閹人都不將自己放在眼裏。


    她這一輩子,似乎就是毀在了不甘心三字上頭。


    溫月如神色變了幾變,還是強做鎮定地道:“蘇仁,你若是為了取笑本宮而來,那如今也該滿意了,請回罷。”


    蘇仁聽了,挑眉笑道:“既然娘娘不願意叫本督陪著聊天,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娘娘也許還不知道,陛下打算立儲君了。”


    溫月如冷笑:“那有與我何幹,你總不會說,有我這樣的娘親,瀟兒還有機會成為太子罷?”


    蘇仁笑的如沐春風,他湊近溫月如,在她耳畔輕輕說了一句話。溫月如神色立時愕然起來,直到蘇仁離開,仍然定格在那裏。


    三日之後,溫皇後於摘星樓頂憑欄遠望時,不幸墜樓身亡。舉國哀痛之餘,皇帝下詔立八皇子慕容瀟為太子。


    年幼的八皇子搬進了東宮,他離開景仁宮時哭個不停,卻被皇姐毫不留情地從懷中推了出去。


    慕容雲笑也在哭,可她比幼弟更早明白過來,是母後用性命換來了他們的生路,她用自己的屍骨築起了高抬,叫他伸出手就能夠到那舉世無雙的尊榮。


    作者有話要說:  皇後涼涼退場了,可以說根本連個小boss都算不上,戰鬥力比較強的還在暗搓搓的等著出場


    第45章 內憂外患


    慕容瀟會如此順利的登上太子寶座,朝中老臣們統統十分默契地紛紛稱頌皇帝英明, 竟無人提出異議, 溫皇後此前未定下的罪名也隨之煙消雲散, 無人再提起。


    葬禮之後, 為表彰苗貴妃今日來的辛勞, 特下旨晉封為皇貴妃, 代掌鳳印統領六宮。


    苗卿顏表麵上歡歡喜喜地接了旨,私下裏卻沒少在太後跟前抹眼淚。


    佛堂裏光線氤氳,苗傾顏跪坐在衣著打扮都樸素的不似宮中貴人的老婦人身後,蔥白的手指絞緊了半濕的錦帕。


    “姑母, 您說我費了這麽大的功夫,甚至還將洵兒的安危也賭上了,結果就換來這麽個沒用的名分, 這是為誰做嫁衣呢。早知如此, 還不如作壁上觀, 看他們二人鬥個魚死網破!”


    苗太後眼皮也不抬,隻道:“你覺著這一遭下來, 咱沒撈到什麽好處就是虧了?你怎地不想想,若是溫月如鬥贏了,能夠執掌大權說一不二,那以她瘋狗一樣的性子,能給咱苗家人留條活路麽?不管怎麽說,溫家現在已經沒人了,太子跟咱們沒有仇, 他將來登基,再怎麽樣也不會苛待你們母子的。”


    她似乎覺著這樣的事不該叫神佛聽見,便合上了方才還在看的佛經,抬手示意苗卿顏攙她出了佛堂,同時接著道:“再者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洵兒年紀還小,他適不適合坐上那個位子還不一定呢,你做母親的心我都懂,可是你也不能太過急躁了。”


    苗卿顏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還是低聲道:“姑母說的這些,傾顏都明白。隻是那慕容瀟同他母親多像呀,我也是怕他也是個養不熟的性子。就好比說前些日子,姑母看他可憐,想要接他到身邊照看著,他可倒好,推三阻四地,一點兒都不把姑母放在眼裏呢。”


    苗太後眯起眼睛,哦了一聲,語氣裏帶了些玩味,“哀家倒是覺著,瀟兒的性子,同他父皇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呢。”


    苗傾顏聽她這樣說,低首不再言語。苗太後其人,剛正的不似個女子,當年先帝早逝,苗家她明明在兩個兒子中更加喜歡小兒子慕容鈞,卻十分堅定的擁立慕容鐸登基為帝,縱然之後母子二人一直矛盾不斷,卻也從沒有起過想要讓平王取而代之的念頭。


    她方才說太子同他父皇相似,那可不就是表明,她覺著慕容瀟更適合繼承大統麽。


    苗太後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苗傾顏仍然年輕毫無瑕疵的臉,幽幽地開口:“你別不甘心,若是叫你用你自己的命連同苗氏一族的前程做代價,換取洵兒一個皇位,你願意嗎?皇上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溫家本來就沒什麽像樣的人,溫月如既然樂意,舍了也就舍了。咱們苗家可不一樣,你的父兄子侄們都沒做錯什麽,何必搭進去這許多人命。”


    苗太後的語氣淡淡的,似在闡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家常事。苗傾顏卻聽得冷汗直流,她突然覺著自己這麽些年來,使勁渾身解數也沒能得了聖上特別恩寵,反而是件好事了。


    宮裏頭的人都安分守己,蘇仁便將心思更多的放到了外務上。


    因著北方多省夏日裏都糟了旱災,天氣暖和時,路邊的野菜,山間的走獸,尚可用來充饑,而隨著天氣轉冷,後續問題便凸顯出來。糧價居高不下,需要官府恒定糧價進行調度。


    民以食為天,調配糧食自然成了當今的第一要務。蘇仁忙的不可開交,卻還特意給自己攬了另一樁差事。


    同羅蘭簽訂了通商條約之後,自會有負責涉外工作的使臣常駐於京內,雖不是達提雅那樣位高權重的官員,卻也不能過於輕慢。修建使館這類的活計自輪不到勞動蘇廠督大駕。然而蘇仁卻還是以監工為由去看過幾次,其中有一回還特意帶上了陳青鸞。


    陳青鸞初始還以為蘇仁是以此為借口,可以忙裏偷閑與自己相處一會兒,後來便覺察出些別的目的來,便偷偷問他道:“看的這樣仔細,你是不是也想要動土木了?”


    蘇仁被她識破了心思,也就不再費勁掩飾,“有人送了我一處別院,位置不錯,可那樣式我不太喜歡,想要重新修整一番。”


    陳青鸞偏頭笑道:“那麽,是要嚐試一下修建成異域風格麽?”


    蘇仁點頭默認,陳青鸞便道:“那又何必來看他們的,不若把這個差事交給我,保準讓你滿意。”


    蘇仁失笑,“哪有叫人自己給自己做賀禮的?”


    陳青鸞有些不解:“禮物?平白無故地送這樣大的禮做什麽?”


    “並非平白無故,而是生辰賀禮。”


    陳青鸞的生辰,對旁人都是要特意瞞著的。而她自小也並不過生日,所以雖然並不用連蘇仁一道瞞著,但也未特意告訴過他。


    她問蘇仁是怎生查到的,蘇仁隻高深莫測地並不作答。


    陳青鸞纏了一陣沒有效用,也隻能作罷。


    因著兩國建交,自是要為對方國君的生辰準備賀禮,鴻臚寺的官員進行這項工作時,便被蘇仁知道了,羅蘭新帝本是冒用了陳青鸞的身份,所以她公開的壽辰,自然也該是陳青鸞的。而蘇仁不願與她明說,自是怕又勾起她的回憶來。


    而陳青鸞顯然並未想到這一點,自顧自地同蘇仁聊起了羅蘭的風俗習慣來,說來說去,便講到了教廷上頭。


    神官們不論男女,禁婚嫁卻不禁戀愛,甚至於位高權重的祭司與大巫女都會蓄養許多的情人。


    神官本就需要淨身,自然不會留下後代。而巫女若是生下孩子,則被是稱為神賜之子,不能養在自己身邊,而是要送去福利院中同那些被遺棄的孤兒一同長大。


    蘇仁聽到此處,眉頭一挑,對陳青鸞道:“你們這風俗也太不近人情了,這般嚴苛,又不能還俗,也真難為還有這麽多人前仆後繼。”


    陳青鸞笑道:“羅蘭可沒有科舉這一說,平民百姓若想往上爬,隻有兩條路,一是參軍,二就是出家。若是條件再不嚴苛些,怕是要有大半百姓會把還不懂事的孩子都直接往神殿裏送呢。”


    然而一旦出家,舍了所有俗世牽絆,再位高權重又能如何,左右不過輝煌半甲子,並不能給後人留下什麽。


    也許正因為如此,教廷多年來雖然勢力龐大,卻仍然無法從根本上撼動早已腐朽冗餘的貴族皇權。


    然而點滴的改變也確實在無聲無息中進行著,那位出身卑賤的新任女皇,陳青鸞曽不止一次說過她比自己更適合坐上那個位子,並非是妄語。


    後來,這新修建的使館內,新迎來的正是一位寒門出身的使臣,且是一位女子,更與陳青鸞機緣巧合成了至交好友。


    而鄰國之事,本也輪不到他們來操心,隻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原,陳青鸞自到了京城後,第一個有人陪伴的新年,卻並沒有安靜祥和的度過。


    清晨的官道上,有快馬冒著風雪飛馳入京。隨即便有震驚朝野的消息流傳開來——南疆戰事又起,數年前歸順大楚的百越遺民突然起兵造反,而前去鎮壓的軍隊中又有嘩變,劫掠了數個城池後隱入山林之間,神出鬼沒地伏擊當地守軍,對平民百姓也多有騷擾。


    聖上震怒,當即下令征調三十萬大軍前去討伐。而究竟要派誰帶兵前去,朝中卻是爭論不休。


    南地多叢林疊嶂,山民更是擅用蠱毒,兵馬再多都很難討得便宜。當年對百越的一戰,主帥便不知何時中了蠱毒,以至於決戰之日都沒能親自上場,反而叫督軍的蘇仁搶了風頭。後來雖解了毒,但本就年紀大了,又傷了根本,還朝後不到半年就歸天了。


    有這樣的緣故,武將們自是誰都不願去,有年紀老些並膽子大的,直接就稱病連日不去上朝。膽子小怕被皇帝記恨上的,表麵上憑君差遣,實則暗地裏不住地向皇帝身邊的近侍打聽,生怕自己蒙了青睞,要去南疆喂蟲子去。


    陳青鸞自是知道蘇仁曾在南疆帶過兵,並且還是大獲全勝,隻是不知細節。一問之下,才知當年蘇仁之所以能夠獲勝,也是用上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火攻。


    林間潮濕,想要放火也沒那麽容易。然而若是有周身帶著桐油的敢死隊深入敵方腹地就不一樣了。


    一役險勝。等攻破了百越皇城之後,活下來的將士們為報昨日之仇,在城中大肆屠戮,這自然也是在蘇仁的默許下進行的。


    那百越皇族出身的紫衣客如此痛恨蘇仁,甚至超過了主動興起戰事的慕容氏,這樣看來,也不無道理。


    陳青鸞頗有些擔心蘇仁會再一次被派去,蘇仁卻隻叫她放心,“我又不懂得怎樣行軍布陣,那一回雖然僥幸勝了,可是死傷人數可不比敵軍少,這樣以命換命的打發哪能服眾?聖上若是不想讓軍心不穩,就絕不會再派我去。”


    陳青鸞聽了這話,不置可否地不再多問,那位龍椅上的人心內究竟是如何想的,誰又能真算得準?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就要進入一個更加放飛自我的新副本啦~~


    第46章 邊疆戰事


    平叛刻不容緩,領兵人選縱使再難定下來, 這仗總是要打的。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這個燙手山芋竟然有人想要主動接手, 正是已經淡出眾人視線許久的平王慕容鈞。


    沒有過實戰經驗, 然而皇家子弟哪個不是熟讀兵書?隻要身邊有值得信賴的輔佐之人, 也並非不能勝任一軍之主帥。


    慕容鐸顯然十分樂意給自己胞弟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於是領兵人選就這樣定了下來:以慕容鈞為主帥,清平侯譚嗣同為副將,監軍則是近日來在皇帝身邊越發得寵的小曹公公。


    清平侯之前也是百般推脫,本來見平王主動的往上衝, 正心裏偷著樂。哪知旨意一下來,自己卻還是沒能躲得掉,暗歎時運不濟之外, 也隻好認命。


    他擇日便要帶兵南下, 臨走之前, 自有友人設宴給他踐行。而他竟然還主動做了一回東道主,卻是邀請了蘇仁前去。


    席上酒過三巡, 清平侯便道,若是自己此行無法平安回來,請蘇仁務必照拂一二自己府內的侍妾瀟瀟。


    譚裕同這人粗中有細,畢竟也是常年帶兵的人,若是連枕邊人有異樣都絲毫察覺不出。怕是腦袋都要被人偷割了去。


    蘇仁聽他這樣說,知他已經將瀟瀟的真實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卻還是留了她在身邊, 真情不似作偽,便應了下來,又勸他道:“你既已知道她是什麽背景,當可以放心才是。”


    譚裕同苦笑一聲,“手段再高,也架不住有人抬出規矩來壓著,我在時尚不能保她一點委屈都不受。我若是去了一年半載都無法回來,她跟她腹中的孩兒,不知要渡多少道劫呢。”


    蘇仁接了他遞過來的酒杯,其中盈滿了晶瑩的朱紅色,乃是自海外通商以來流傳開來的新鮮玩意兒,以花果釀酒,香氣馥鬱入喉卻無苦澀之意,正是蘇仁偏愛的味道。他對譚裕同道:“你不用掛心,若她當真連個容身之所也尋不到,我自不會袖手旁觀。”


    原本以為不過是幾句場麵話,哪知不過月餘,戰報傳來:敵軍以百姓做誘餌,使楚軍中了埋伏,曹監軍當場身死。慕容鈞若率的主力兵馬勉強突圍,損失慘重。而清平侯所率的兵馬下落不明,生死難料。


    戰事不順,朝中立時炸開了鍋,主戰主和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主戰派自然還是堅持著從前的說辭,都道大楚的國威不可折損在此處,小小南疆夷民靠下三濫的手段僥幸占了點便宜,隻要我軍重整旗鼓後能夠小心提防不再重蹈覆轍,定能勢如破竹,迅速將叛軍剿滅。


    而主和派則認為,當年大楚對百越用兵,本是為了一統戰亂,效秦皇統一六國之壯舉。而戰後將士們屠城之舉實在有失仁義,甚至將百越皇族屠戮殆盡,這才激起了其部族的反抗之心。如今反賊們因有前車之鑒,知道就算投降也保不住性命,所以才會背水一戰不顧性命。此時應該懷柔招安,不戰而屈人之兵,方能彰顯上國風度。


    主和派的說辭其實漏洞百出,多半站不住腳,然而卻起到了實實在在的作用——原本這事兒同蘇仁沒什麽幹係,但是眾口鑠金,現下雖然大家明麵上不敢說,但心裏怕是都默認那南疆遺民的叛亂與頑抗,都是由於蘇仁之前帶兵時殺戮太過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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