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讓他輕易反噬。”江暮將人攬過來,讓他正對自己,眼底略晦暗,“但這次數封存著,並不會消失。”他輕聲道,“許千闌。”他似乎很少如此鄭重叫自己的名字,許千闌怔怔看著他:“嗯。”江暮麵上無悲無喜,淡淡道:“等你走了,我哪天想把這次數放出來,就會去找你,到時候,你可還會見我啊?”許千闌又紅了臉:“弟子……會恭迎聖君大駕。”江暮卻眸色更暗。他還是要走。亭台樓閣,山川城野,日月星辰,四季更迭,都留不住他。他沒再說話,麵上也沒了笑意,猛地將人抵在池邊。這最後兩天,任憑耳邊有怎樣的求饒聲,他也沒有停。這期間魔氣又來了一次,很微弱的魔氣了,沒有讓許千闌失去意識,但還是有一點影響,他咬在江暮的唇上,將那輕磨出一點血珠,見到血珠似乎更是興奮,翻身坐起,神思沉入洶湧巨浪之中。兩天過去,一個月期限已到,許千闌意識穩定,再不會受魔氣影響了。最後一次,這一晚沒有雨落,江暮化了星辰漫天,兩人沒有說話,唯有壓製不住的呢喃之聲,星辰微光灑落滿身,滿庭的燭火輕搖。待從池中洗完,衣衫穿好,江暮抬頭看了看天:“等下我就去給你解開連心契,你先回屋休息一會兒。”許千闌靜默須臾,沒說什麽話,輕輕走回房間。庭中火光無聲跳躍,有人負手而立,若盯著這燭火看,卻又沒定格於一物。一直到不能再等了,靜立的人轉身,往旁邊屋子走去。屋內,許千闌躺在床上,沒有睡,但也不怎麽起得來。江暮坐在床邊,拉過他的手,在那手腕上探了探,意識確實已經穩了:“魔氣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是仙是魔,皆是你一念之間,行善作惡,全憑你自己的內心,與你是什麽身份,沒有關係。”許千闌鄭重點頭。江暮靠近一些,攬住他,與他眉心相抵。結契時是這樣的流程,解的時候依然,下界沒有修者能解開連心契,但不代表它不可解。如膠似漆海誓山盟的二人這樣眉心相碰,結下契約,一朝分道揚鑣,曾經相碰過的,依舊要再來一遍。他們還是看見了粉色的雲,跌宕的雨,隻是那相連著,纏綿在一起的心脈正在一點點鬆開,離開彼此的糾纏,慢慢地分離,再各自收回。各自回歸,沒有交集。兩人睜開眼,後退。江暮不看眼前人,起身:“好了,你隨時可以走。”轉身之際,腳步微頓,想回頭又打住,唯有淡淡的聲音響在這安靜昏暗的殿內:“倘若……我在這裏放滿滿一屋子,不,一整個水天之幕的劍,各式各樣的,隻要想到的,都幻化出來,擺滿這裏,你……會喜歡嗎?”許千闌微怔,手緊緊捏了一下被褥,心中被滿滿的暖意彌漫,可也有無盡的悲涼,他已經……不是劍修了,他從前在仙門,有資格挑選最好的劍,收集一麵牆的劍,換著使。可是,現在……他的鼻子微酸,搖搖頭:“謝謝,不用。”江暮閉了一下眼:“好,知道了。”身後人輕聲道:“我……明天再走可以嗎?”他今日是真的下不了床了。“你何時走都行,不必來與我告辭。”江暮大步往外走去。門開了又闔,殿內重落昏暗之中,帷幔輕動,灑落一片影。第二日天亮,許千闌推門走出,走過台階化為了一隻虎。好像是意識穩定後,他與幻形獸忽而能自由變換了,昨天夜裏他就試探過,他想變成虎的時候就能變成虎,想恢複為人就可以恢複。庭院中水流嘩然,院門已經打開了,而旁邊的房門緊閉。老虎在院中靜默須臾,麵向那緊閉的門,前腿彎曲,俯身垂首行禮。抬頭時恢複人形,仍是跪著的姿勢,再次叩首,麵上是前所未有的虔誠。三拜之後,他起身,盯了一會兒那門扉,確定那不會有動靜了,轉身往外走去。出門走過大殿,走過小路,穿過無人的長街。他在街角駐足,回頭看了看,見這裏如人間一樣的城鎮街市,那路邊的小攤上賣的走馬燈與紙鳶都一模一樣,隻是沒有叫賣人。他轉身,拔下發簪,撫一撫星星旁邊的玉珠,身形一閃,化為了虎,四腳踏火,乘風而去。他未曾看到,在他離去的身後,天色忽而變暗,黃昏的暗,沒有光,也沒有極致的黑。水天之幕不再有日升月落,黑夜白天。那些城鎮屋舍,亭台樓閣,長街與山川,無聲無息地倒塌,沒有半點聲響,也沒有一分塵埃。整個世界,安靜地消失,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大殿小路也沒了蹤影,清寂的庭院,屋頂,牆壁,水池,毛毯……慢慢地化為烏有。寢殿屋舍,床榻桌椅,也靜靜消失。沙漏如煙塵般消散,天也不用再亮起來了。江暮在這天色中回頭,他的身邊與眼前什麽都沒有了,仍是亙古的昏暗,一望無邊。他慢慢抬頭,望向遠方,晦暗的眼眸,漸漸覆了一片緋紅。接著,他緩緩展開雙臂。赫然,周身浮蕩熾白的光,乍然亮起,耀眼奪目,迅速在他身邊遊走,又轉瞬消散,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而江暮嘴角微浮笑意,眼中不見了柔和,唯剩陰蟄的暗。水闕聖君。聖賢之輩。嗬……區區仙人之名,我豈看在眼裏?世有天地而生至高無上的神,其次,才是仙。我非人類修成,無人類神魂,世人夢想飛升成仙,而我,自降神格,才為仙。我是天地法則無法約束的,是天道無可奈何的。我是,邪神,九離!是天地中唯一的神!傳聞我一出現必有災厄,傳聞水闕聖君封印邪神,故而為聖賢?嗬……我若真欲降災厄,人間萬古,修者萬千,不抵我動一動手指。我強壓神格,自降為仙,於是邪神不在,聖君現世,世人卻以為聖君製服了邪神。殊不知,邪神是我,聖君是我。都是我!今日回歸神格,從此,世上沒有水闕聖君,隻有邪神九離。第100章 歸來上古之神, 強壓神格三千年,降為仙體。身體不好是真的,不是水土不服, 是因壓製了神格,才落得一身病骨。怕冷怕熱, 走幾步就累, 腸胃不好, 很多東西都不能吃,世間美味隻可享其一二。寒風不可去, 豔陽不能賞。一朝去往人間, 假裝出溫潤儒雅的模樣,遇見一人, 陪他輾轉紅塵。隻是久留人間,神格日漸難壓, 偶爾會顯露出來,那溫潤之狀便難假裝下去,時而會露出真麵目來。沒有什麽邪氣侵擾魔氣附體, 他本就是邪神,本來就如此。遇見的那個人,他滿心的拯救蒼生,正義凜然,他心中尊敬的是聖君,想必,是十分抵觸邪神的。那麽, 不能露餡。可繼續留在人間, 很快便要不可控了。正好, 已替他封印完了魔物, 隻要沒有意外,他會是修界最為敬仰的仙尊,在稱頌與讚美中,走完他的一生,他斬妖除魔,實現自己的抱負,成全自己的道與義。隻是他成不了仙,他……到底是魔,注定沒有仙緣,但不會有人知曉。他們本該一別之後,後會無期。一個在人間匡扶正義,可能也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飛升。另一個在水天之幕,永遠守著這一望無際的昏暗。回到水天之幕,就可以控製,可以讓神格不出來,他永遠是這被世人稱頌,被那個人崇拜的水闕聖君。他將和以往的三千年一樣,每天看著這水幕,一直到下一個三千年,下下個,無數個三千年,這裏沒有寒冷與炎熱,沒有白天與黑夜,沒有食物,也沒有一切生命。隻是未曾想,魔物沒有封印住,火靈還是覺醒了。既然人間不能再成全你的道義,那就放下一切,隨我呆在水天之幕吧。還以為將他帶到這裏,這無數清寒歲月,便有人相陪了。可是,情動之後,那個人不願意留。是啊,無數個三千年,又如何要強留一人來相陪,陪他在這個沒有生命的世界裏?為他建造的世界無聲塌陷。江暮麵上波瀾不驚,心絮卻雜亂失控,大悲大痛之間,一朝信念不堅,神格還是失去控製,再也壓不住了。神格回歸隻是眨眼間,但溫潤儒雅的水闕聖君便從此消失。隻有邪神九離。他的眼中緋紅久久不散,而耳畔突如其來的喧囂又將他衝擊地半跪於地,他一掌擊打在水幕上,用力捂著耳朵,麵上越發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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