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裴昶然一手摸著高挺的鼻梁,沉吟道:“應該不會是顏緒林,他是個死硬派,有幾分自以為是的風骨, 卻不懂得轉圜, 我朝中最愛見風使舵的是禮部尚書林大海!”


    “哈哈哈。”


    嚴恒一大笑道:“王爺,好智慧,您瞧這人來了!”


    裴昶然轉頭一看, 果然見林大海已經換了一身家常便服從外頭走進來。


    可笑他身形圓滾滾的,卻穿著一身月白色繡銀絲雲紋的寬袖大袍,一條鑲著玉佩的腰帶緊緊束在他突起的腹部上,一手還搖著一把紙扇,遠遠看去扇子上還題了幾個字:英雄豪傑心不死。


    裴昶然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深覺此人太過招搖,令人惡寒。


    嚴恒一見他的表情,湊近了他耳語道:“王爺別嫌棄他,這會子此人正是可用之時。”


    林大海走進了,“啪”一聲,收起紙扇,朗聲笑道:“王爺,下官有禮了。聽說王爺今日在此,下官特意回府換了一身衣裳再過來,以免讓王爺的眼睛瞧著下官不舒坦,您瞧著我這身可還行,我前日專門找了幾個繡娘進府新做的,您要是瞧著好,我讓人給您也做幾身?”


    嚴恒一憋笑憋得一張臉鐵青,忍不住地調笑他:“大海兄,今日甚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這衣裳果然不錯,隻是如今可是深秋時分,這一把紙扇…你不冷嗎?”


    林大海臉部表情僵了一秒,立刻咧嘴笑道:“下官做作了,你就別再取笑我了,我聽說你府上有個不錯的江南廚子,肚皮餓得咕咕叫,趕緊吃飯,吃飽了好聊正事。”


    嚴恒一走出門交代了幾句,走回屋中道:“如此,我們去花廳進午膳,我這裏還有一壇甚好的桂花酒,藏了有些日子了,今日林大海有口福了!”


    三人便相攜著往花廳走…


    嚴府的花廳就在大廳的邊上,穿過一條回廊即到。


    林大海坐下來便叨叨:“我原本叫了顏緒林一同過來,可恨這老匹夫矯情做作,硬是說王爺不會想看見他,死活也不肯過來,任我磨破嘴皮也不鬆口。”


    裴昶然淡淡地道:“人各有誌,無需強求。”


    林大海張張嘴.巴,訕訕地道:“是,是,王爺說得沒錯。”


    嚴恒一斜眼看他,道:“林大人一貫和顏大人交好,你們兩家怎麽沒結一個兒女親家,我聽說顏大人的小兒子今年也十二歲了,你這麽多女兒就沒一個看得上的?”


    林大海一張臉憋成了紫紅色,憤憤道:“顏緒林自覺仙風道骨,他的兒子也清秀不凡,至於我林大海的女兒自然是像我的,圓頭大臉與他兒子不配。”


    “噗…”


    嚴恒一笑出聲道:“您的夫人是江南巨商的女兒,家財豐厚,不愁嫁不出去,他顏緒林如此矯情,不嫁也罷!”


    三人正閑話著,嚴府的丫鬟開始上菜。


    長方盤上裝了一條紅燒鯉魚,上頭澆著濃濃發亮的湯汁,邊上還點綴著一朵雕成月季花的胡蘿卜。


    幾塊燉著爛熟的東坡肉裝在一隻藍邊圓碗中,飄著肉香。


    接著又上來一大簍子螃蟹,看著個頭甚大,肥美誘.人,足有數十隻。


    老母雞燉蘑菇聞著香氣就知道已經燉了很久,小人們已經切成了小塊方便食用,裝在白色骨瓷碗中,一人上了一碗。


    接著,點心,小菜,新鮮翠綠的蔬菜又上了好幾樣。


    一張圓桌放得滿滿當當。


    嚴恒一走到一旁的木櫃中,端了一隻圓圓的酒瓶子出來,一打來酒香四溢,林大海的表情頓時就變了,他流著口水喜道:“嚴大人今日甚是好客,這酒聞著就香,快快拿來品嚐一番。”


    嚴恒一笑著給三人各倒了一些,舉杯道:“正逢秋日,賞菊吃蟹的好時候,這酒配螃蟹,滋味也甚是不錯。”


    林大海連連點頭,道:“隻可惜嚴大人府上沒有種菊花,我府上倒很有幾株看得過去,不如改日去我府上賞菊吃酒。”


    他說著把頭湊近裴昶然,“王爺,曲建章眼下是個什麽情形,今兒我在朝上就沒看明白,你說皇上他是個什麽意思?曲文均罪責難逃,那是鐵錚錚的事實,可我瞧著他一點也不痛快,倒好像還想斟酌一番給他來個輕判?曲家和太後沾邊我是知道,可…"


    裴昶然嫌棄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怎麽和誰說話都湊那麽近,本王耳力尚好,不至於非要湊那麽近才能聽得情況。至於皇上的想頭,本王猜他還在玩弄帝王權衡之術,總歸不想我太過張揚,壓了他的風頭,說起來這人是我捉回來的!”


    “恩。”林大海憤憤不平道:“皇上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些,他這麽幹底下的百姓和官員們如何能心平氣和,這可不是什麽小打小鬧的罪責,這是投敵叛國啊!“


    嚴恒一皮笑肉不笑地看林大海:“林大人,何時變得如此膽大,連皇上的壞話都敢說了,要我說曲家早晚得散,隻不過是早散晚散場麵上好不好看的問題,當今皇上他沒那麽蠢笨,隻不過為人不夠狠辣,喜歡拖拖拉拉不夠痛快。”


    裴昶然輕笑:“他喜歡拖著,我就打臉給他看,投敵叛國曲家的女兒,我不光要送回去,還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有理有據的送回去,她兄長叛國了,本王可是鐵錚錚的漢子,容不得她。”


    “這個好。”林大海咧嘴笑道:“想到曲老賊臉上的表情,下官就覺得甚是有趣,有趣啊!”


    裴昶然瞪他:“你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換成你家裏不靠譜的女人弄走試試?”


    林大海:“……”


    他家的女人都聽話的很啊 ,哪來什麽不靠譜的女人,裴王爺說話不厚道,不厚道啊!


    裴昶然瞧著人都已經來了,也沒打算放過他,夾了一塊油膩膩的肥肉擱到他麵前的碗裏道:“林大人多吃點,本王還有事想請教你。”


    林大海受寵若驚,趕緊把麵前那塊肉放嘴裏,邊嚼邊含含糊糊地道:“王爺太客氣了,您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下官當不起請教二字!”


    裴昶然問他:“王妃寶冊做好要多長時間,要經過幾個人手中?”


    “這個嘛…”林大海默了幾秒道:“下官突然想到,王爺您不是已經娶過王妃了,怎麽又問起這個事來,難不成您立馬想再娶一位給曲家打臉,甚妙,甚妙啊!”


    “廢話少說!”裴昶然不耐道:“到底要多久?”


    林大海是個話嘮,平常最好吹牛瞎嗶嗶,這會子得了機會當即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首先得要聖上下旨,下完旨後先要請欽天監先合八字再請個黃道吉日來,這光有吉日不行,還得選好了吉時,這才到我們禮部來。到了禮部我們就得製冊,還得去公部製寶印,您那裏寶印已經有了,就不用再麻煩工部,隻要找那曲玲瓏要回來即可,除此之外王妃還有特製的繡服,金冠,這做起來相當繁瑣,總得要二三個月才成。還有…“


    他還打算繼續嗶嗶下去,裴昶然攔截道:“等等,你說製作繡服就要三個月,本王明明記得當初太後聖旨一下,不足一個月那曲玲瓏就和本王大婚了。這不是…”


    “是呀!”林大海緊著道:“曲玲瓏那次,下官還被逼著緊趕慢趕三天就做出了寶冊,這可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想當初冊封皇後就沒那麽急,慢慢悠悠地做起來……”


    裴昶然怒瞪他:“你幹什麽這麽聽話,不會慢點弄?”


    林大海瞠目結舌:“我……”


    嚴恒一摸須笑道:“要不我怎麽說林大人是棵迎風搖擺的牆頭草呢,不過眼下風向變了,他就吹到咱們這邊來了!”


    牆頭草林大海摸了把額頭的汗,訕訕道:“王爺您要是真急,下官緊趕慢趕也給您三天就把那寶冊做起來可好?”


    裴昶然煩悶道:“本王為何不能隨心所欲地娶自己心愛的女子,還搞出這麽多花樣,照你這麽說,本王還得找曲玲瓏把寶印要回來,甚是麻煩!”


    他看嚴恒一:“嚴大人,不如就讓珍珠在你這裏多住些日子,等我回家收拾了那曲玲瓏再說。”


    第47章 司馬昭之心


    裴昶然和林大海在嚴府一頓酒吃到下午申時。


    林大海吃酒吃得滿臉通紅, 樂嗬嗬地道:“嚴大人, 今日這酒吃得痛快, 我看時辰也不早了, 不如晚膳也在你家解決了唄?咱們天南海北的再聊聊…”


    嚴恒一:“……”


    林大海這是想把他吃窮嘍!


    他瞧著桌上已經見底的一簍子螃蟹道:“林大海,我家可比不想你家銀錢多, 你這可是我把府上幾個丫鬟幾天的飯錢都吃下去了, 晚膳在我這裏吃也成,白粥青菜吃不吃?!”


    “吃啊, 為什麽不吃,我這不是就圖個樂嗬,嚴大人要是心疼銀錢,明兒來我府上吃, 我啥也不上螃蟹管飽,你看成不成?!”林大海一拍胸.脯,表示他有的就是銀錢。


    裴昶然也有些喝高了,他原本酒量就一般,嚴恒一這桂花酒入口香甜,後勁卻甚大,他朦朦朧朧中念叨:“珍珠呢,我的珍珠去哪裏了, 叫她過來扶我去睡覺。”


    “哈哈哈。”


    林大海噴笑出聲, 指著裴王爺道:“嚴大人,你瞧瞧真沒看出來啊,這王爺居然惦記起他家丫鬟來了, 看他平時一臉的正經,嘖嘖嘖,真沒瞧出來…”


    嚴恒一不樂意了,手伸過去大力掐他的胳膊道:“你胡說八道什麽,珍珠是我的義女,王爺的側妃,你真是什麽都不知道,王爺要把珍珠扶做正妃呢!”


    “呃。”林大海道:“莫不就是讓顏緒林夫人不痛快的那位,我倒是想見見,隻可惜我朝民風甚是拘謹,普通內院的夫人們都不出來見客。記得當初先帝在的時候都不是這樣的,說來說去都怪當今聖上,都貴為皇上了,還怕甚皇後。”


    兩人說話的當口,裴昶然的頭越來越低,果然就趴到桌子上沒聲音了。


    嚴恒一叫了小廝過來,扶他進花廳邊上的耳房歇息。


    他出來叫人把杯盤狼藉的桌麵收拾幹淨了,重新上了茶和幾盤鮮果,一邊示意林大海喝茶,一邊慢慢道:“林大人有沒有路子可以接觸到皇後娘娘的,我聽說你家夫人經常獻一些時新的首飾進去?”


    林大海眼珠子轉了幾圈,醒悟道:“你們這是想走皇後娘娘的路子,把你家的義女扶上側妃,這倒是不錯,如此一來你和裴王爺之間的交情就更深一步了,下官若是忙了這個忙,是不是也能在王爺麵前說上話了?”


    嚴恒一道:“眼下的情形,你想必也是看得明白,曲建章自掘墳墓死期已近,你與我多年同僚,被他打壓至今,不如趁此機會壓一壓他的氣勢,就算皇上沒抄他家,最起碼兒子女兒的名聲已壞,出來見人也沒那麽猖狂。”


    林大海點頭應道:“如此,我叫我家夫人走一趟。”


    林大海想想又道:“你家裏那些小子,還有側妃娘娘以及夫人一起去我家耍耍?我那幾個閨女好說話的很,熟悉熟悉親近親近啊,說不定就對上眼了呢!”


    嚴恒一呆了幾秒,似乎完全沒想到林大海還會給他來這一出。


    默了片刻,他道:“過幾日吧,等王爺的家事安定下來再說,如今我們之間太過親近,外人看著不太好,你覺得呢?”


    林大海爽快道:“那行,我們就先推波助瀾把王爺的事情搞定了,再來想想我們之間的兒女親家結不結的成!”


    他一句話把自個兒的心思全捅開了,搞得嚴恒一僵笑著不知該說什麽好。


    裴昶然一覺睡到黃昏,起來後林大海已經回去了,在嚴府和珍珠一起吃了晚膳,交代她留在嚴家住些日子,這才叫上王大福一起回府。


    王大福是和裴昶然的馬車夫一起坐在前麵的,到了王府門口,他見裴王爺下了王爺,腳底抹油就想開溜,不料還沒走二步,就被裴昶然給叫住了:“王大福!你想走到哪裏去,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王大福見裴昶然身形高大,站在月光下甚是威猛,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跟在身後進了寶珠苑。


    昨兒晚上,裴昶然是陪著珍珠歇在東院的。


    今晚上珍珠不在,他走過東院的門,直接進了一牆之隔的西院。


    西院與東院的擺設截然不同。


    東院的擺設當初也是他的意思,叫人擺上了梳妝台,雕花衣櫃,圓木凳子,花案子上擺放著蘭花,還有些小玩意兒,都是姑娘家喜歡的東西。


    而西院仍是按著他當初在前院住的樣子布置的,兵器房,書房,臥房,都是男子的硬朗做派。


    裴昶然的親兵都住在西院,其中六人日常跟隨與他身邊,四人隱藏在目光看不著的地方。


    王大福夾在六名親兵中隻覺自己兩腳發軟,硬撐著走到了西院,一進西院親兵們隨即就散開了,裴昶然回頭瞧他一眼,示意他跟他進書房。


    這是王大福第一次進裴王爺的書房,他縱然有一萬個好奇心,也不敢東張西望,縮在牆角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裴王爺坐在書桌前的雕花檀木大椅上,身形挺直。


    他目光犀利地看了王大福幾眼,甚是不滿意地喝道:“你又躲在那裏幹什麽,本王叫你過來問話的,站那麽遠怎麽說話?還不滾近些。”


    這次珍珠不在,王大福更加不敢挑戰他的權威,麻溜的滾到裴王爺麵上,接著低著頭。


    裴昶然食指敲桌,嗓音低沉,道:“王大福,你給爺說說,爺府上的這些下人,你瞧出些什麽來了,不準藏著掖著,給爺說清楚了,要說錯了,爺也不罰你。”


    王大福抬起頭來眨巴著眼睛道:“爺府上的人甚多啊,奴才撿要緊的說成不成?”


    “嗯,你說。”裴昶然停止敲打桌麵,盯著他道。


    “那奴才就實話實說了,先說宮裏來的,陳金海比奴才來得早,可奴才瞧著他還是隻是管著廚房這一方天地,且主子並不怎麽待見他,隻有側妃娘娘偶爾會想起他來,找他要個糕餅啥的,奴才覺得他肯定挖空心思想討好主子,這奴才們過得好不好,都得瞧主子眼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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