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聽見何氏吩咐人送客,怎麽這人竟有臉賴著不走。


    “走了,又來了。”朱墨撞門而入,反手就將門栓給合上,一副甕中捉鱉的架勢。


    楚瑜暗暗惱恨,虧她父親年初剛請了一批武功剛強的護院,原來都是群擺設,連個弱質書生也攔不住。


    她懶得理他,隨手從妝台上取了根烏木發簪,將散亂的秀發挽上,便欲向外行去。


    朱墨執意攔在她身前,陰晴不定的看著她,“你一定不願搭理我麽?”


    往常他露出這副神情,楚瑜總會懼他三分,但這回她自覺占住了理,當然不必怕他。她冷冷叱道:“讓開,我和你沒什麽可說的。”


    朱墨忽然覺得幾許頭疼,“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是不是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楚瑜緊緊地抿著唇,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她會原諒。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為了你好?咱們現在根本不適合要孩子,你年輕尚輕,朝中的局勢也還未定,我不願讓你多一分危險。”朱墨抬手覆上她鬢發,竭力想要安撫她。


    楚瑜啪的將那隻賊手打落,“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無非是怕我懷孕之後,你就不能暢快了,是麽?”


    第42章


    這又是楚瑜一個靈機一動的想頭, 在前一個想法被朱墨否決之後, 她立刻想到另一個強有力的說辭,更能凸顯朱墨的自私。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腦子靈活。


    但是在接觸到朱墨玩味的眼神後,她驀地發現這個理由不是很妥當。


    朱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饒有興致道:“多虧你提醒了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呢,看不出來, 堂堂楚家的六小姐,居然滿腦子都是浮豔綺思, 說我私心過重, 我看你才成日惦記著那種事吧?”


    楚瑜恨不得將他踩扁了從門縫裏踢出去,這就是跟無賴吵架的下場, 總能抓住話裏的一點漏洞攻訐不休。更要命的是,楚瑜還不能借題發揮,否則便有失淑女身份。


    天知道, 她多想像個市井潑婦那樣破口大罵——可這些婦人的丈夫也沒攔著不許她們生孩子呢!


    楚瑜沉下臉, 從櫃裏翻出一套幹淨裙衫搭在手裏, 平板無波的道:“讓我過去, 我得去淨室沐浴。”


    旅途之中當然不便隨時清潔, 自從回來京城,楚瑜恨不得一天洗十遍澡, 好將身上的蚤虱除去:她在衡陽日日同那些災民接觸, 誰知道有沒有沾染什麽髒東西。


    朱墨很有君子風度的讓開道,楚瑜木著臉從他手臂邊經過, 正眼也不看他一下,筆直的向連廊盡頭的淨室走去。


    幸好朱墨沒有跟來,她希望朱墨識相一點兒,自己速速離去。


    楚瑜泡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侍奉在側,小丫頭子將木桶裏注滿熱水,便知趣的出去了。楚瑜則悠哉悠哉的解下外裳,那肚兜更是輕輕一提便拽了下來,露出修長筆直的大腿和白玉豆腐似的胸脯。


    慢慢淌到熱水中,楚瑜愜意的調整了下姿勢,仰靠在木桶沿上,好讓頸子更舒服一些。


    但是這一抬頭不打緊,她驚恐的發現朱墨穩穩當當的伏在房梁之上,如一隻靈活遊走的四腳蛇。


    她好容易忍下喉中的尖叫,免得將院中人吸引過來,瞪著頭頂的登徒子,“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沒多久,隻比你快了一點點。”朱墨慢騰騰的沿著房梁下來,身姿輕盈,卻比壁虎和蜘蛛一類強多了。


    楚瑜知道他會些功夫,卻沒想到他的功夫這樣好,難怪他遠行路上那樣安閑,幾個暗衛也似有如無一般。


    楚瑜不禁冷笑道:“看不出來,衛尉大人還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奇人。”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隻略有些武藝傍身,免於成為刀下亡魂罷了。”朱墨裝模做樣的道。


    這倒是,天底下想殺他的豈止一個兩個,楚瑜暗忖,同時注意到朱墨的視線一眼不眨落在自己胸脯之上,忙往下沉了沉,將那渾圓的邊沿蓋住。


    其實已經晚了,若朱墨所言不錯,方才她寬衣的風光已被此人盡收眼底。想到此,楚瑜就恨不得將朱墨兩汪賊兮兮的黑眼珠挖出來才好。


    朱墨似乎專程為調戲她而來,專揀有的沒的說:“你不是一向最正經的麽?如今有個男人憑空闖到你房裏,怎麽你也不叫人?”


    楚瑜剜了他一眼,她還沒這麽笨,小題大做壞了自己閨譽,何況這登徒子還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婿,傳出去也隻會夫妻倆一同出醜而已。


    她這樣鎮定,朱墨反倒不好接茬了,搭訕著上前道:“我幫你搓背吧。”


    楚瑜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累了,連拒絕都懶得拒絕,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澡豆和胰子的香氣漸漸在室中彌散開來,楚瑜感到自己纖直的後背被那人寬大的手掌輕柔撫慰著,關竅裏仿佛通了一股暖流,四肢百骸無不舒坦,這朱十三,伺候人的本事還真周到,他應該入宮做小太監才是!


    楚瑜惡趣味的想著,忽覺肩胛上的蝴蝶骨被人用力摁了一下,麻得她嚶嚀出聲,惱怒回頭瞪著那人。


    朱墨淡然說道:“手滑了。”


    楚瑜表示懷疑,總覺得他識穿了自己腦子裏那些不懷好意的想法,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水尚熱,楚瑜還想多泡一會兒,朱墨卻於無所事事中獻起殷勤來,“要不要我替你洗頭?”


    沐發的香膏就擺在架子上,朱墨索性搬了張小杌過來,一手托起她的頭,一手就將榆木瓢舀起熱水往頭發上淋。


    他輕輕揉搓著,一邊讚道:“夫人的秀發細膩茂密,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的頭發。”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關口還想用甜言蜜語來麻痹她。楚瑜連眼皮都不掀一下,若無其事問道:“你還給別的女人洗過頭嗎?”


    “有啊。”朱墨的語氣十分坦然。


    還真是一點愧疚之心都不帶呢,楚瑜有些生氣的想著。她到底有些好奇,“那人是誰?”


    “是我母親,”朱墨平靜說道,“我也隻給她洗過一次頭,她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


    楚瑜驀然有些不安,她憶起朱墨清苦的身世,那是她從來不敢接觸的秘密。


    楚瑜本想和他繼續抬杠的,眼下隻好收聲。


    豐盛的泡沫用清水淋洗幹淨,朱墨又拿幹毛巾替她將頭發絞幹,末了道:“要不要我服侍你穿衣裳?”


    楚瑜的臉被水汽蒸得雪白,兩頰卻泛出桃粉顏色,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她惡狠狠道:“你轉過身去。”


    朱墨嘀咕了一聲,“看看又不會少塊肉,你身上哪一寸地方是我沒瞧過的?”


    到底還是老實的側過身量。


    楚瑜恨不得將這滿嘴葷話的登徒子掐死。她格外警惕,眼瞅著朱墨身形紋絲不動,這才稍稍放心,從浴桶裏站起身來,胡亂用毛巾擦幹,草草將褻衣往身上一裹,正要催他出去,誰知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一個圓盤臉的丫頭進門道:“六姑奶奶您還沒洗好麽,要不要婢子再摻些熱水來?”


    楚瑜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目光斜斜向後瞥去,見已不見了朱墨蹤影——不知是又爬到房梁上,還是從哪個牆縫裏溜走了。


    楚瑜舒了口氣,凝聲道:“不用了,我這就出去。”


    這丫頭也夠沒眼色的,貿貿然就敢破門而入,的虧朱墨機靈,不然被人瞧見,成什麽話?兩口子在家中還沒鬧夠,到娘家也不安分,傳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楚瑜拖著濕噠噠的身子回到閨房,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朱墨跟上來。


    幸好並沒有。


    一直到半濕的頭發漸漸幹透,還是不見朱墨進來,楚瑜這才放心,料想那人必定回家去了。


    她本以為今夜定能睡個好覺,豈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久久不能入睡。以前朱墨在身側時,楚瑜每每嫌他黏膩肉麻,如今許是被作踐成習慣了,一時半刻還離不開他。


    楚瑜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強迫自己盡快入眠。以往睡前的那一劑湯藥,據說還有安神之效,現在楚瑜當然不肯喝了,她可不想被朱墨弄成個不能生育的婦人。


    這一夜她幾乎就是在咒罵朱十三中度過的。


    *


    楚瑜事前考慮得不甚清楚,後來想起,便讓何氏拿了那方子,請家中相熟的一位太醫瞧過。何氏回來後道:“那方子僅為避孕之用,所用的大多為溫和無害的藥材,若斷了那藥,隻需幾日身子便可恢複如常。”


    她望著女兒微微笑道:“這下你相信他不是存心害你了吧?”


    楚瑜不答,無論其中是否存在誤會,她都決心好好冷一冷朱十三。比起暗裏下藥,她更痛恨的是欺騙,這人簡直拿她當猴耍呢!


    原以為在娘家能躲些清淨,誰知朱墨的臉皮仿佛是用擀麵杖擀出來的,堅強而有韌性,借口家中廚子病了,每天黃昏時分準時前來國公府蹭飯,楚鎮夫婦亦不好將女婿攆出門去。


    隻苦了楚瑜,每天的這一頓飯食就被變相剝奪了,她不肯與朱十三見麵,當然隻能稱病不出,結果仆人端來的每每隻剩下殘羹冷炙。


    楚瑜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


    她知道朱墨這廝是在脅迫她呢,可是她不會就此屈服的,她堂堂楚六小姐自幼飽讀聖人之書,可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


    可聖人也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卻沒教人餓著肚子。楚瑜望著朱墨手裏散發著嫋嫋香氣的食盒,心裏油然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她想不通朱墨為何臨睡前總要來攪擾她一番,出入楚府如無人之境,他難道就沒點自知之明麽?


    朱墨壓根沒有這樣高明的覺悟,想不到自己會不遭人待見——或者他壓根隻是假作不知。隻見他撚起一片薄薄的雲片糕,姿勢優美而又利落的放入口中,那模樣如同品嚐人間至味。


    楚瑜瞥見他躍動的喉結,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偏過頭道:“你不是說家中的廚子病了麽?”


    “這不是家裏做的,是從宮裏帶出來的。”朱墨說道。


    宮裏啊……楚瑜想起先前據說是禦膳房贈的一盒點心,口感細致又不甜不膩,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也隻有朱墨這樣的身份和厚臉皮,才敢肆無忌憚和禦膳房要東西。


    楚瑜正胡思亂想著,朱墨冷不防將半盒糕點遞過來,“想嚐嚐麽?”


    “不必,我已經飽了。”廉者不食嗟來之食,楚瑜很有氣節的回絕了他。


    “哦,那算了。”朱墨大剌剌的將剩下半盒糕點倒進嘴裏,接著便揚長離去。


    敢情他過來一趟就是為炫耀吃食的。楚瑜氣了個倒仰,將枕頭握在膝上使勁捶著,隻當那是朱墨的狗頭。


    天底下怎麽還會有這種人!楚瑜覺得自己真是飽了,不過是被氣飽的。


    第43章


    彈指間, 楚瑜已在娘家住了將近半月了。何氏對外稱她有病, 才接她回國公府靜養,可是朱墨日日過來,兩口子又總避著不相見,難免讓有些人生出猜疑。


    三月風光正好,院中的藤蘿花枝下紮了幾個秋千架,一群女孩子嬉戲笑鬧不止。


    楚瑜這個出嫁了的媳婦, 以及楚珊這些個大姑娘自然得自矜身份,不能和小孩子玩到一處去, 隻揀了一塊香花陰涼處閑坐。


    楚珊見楚瑜的目光牢牢鎖在那群小孩子身上, 不禁赧然道:“那是我姨母家中幾個庶出女兒,難得上一回京, 便都帶了過來。”


    楚大夫人娘家的幾個姊妹嫁得並不好,這一個尤其如此,據說夫家遠在涼州, 窮山惡水之地, 生活並不富足, 偶爾亦上京來打些秋風。到底是一家子親戚, 大夫人縱然心有不悅, 也不得不敷衍著。


    楚珊對於姨母一家拖兒帶女的行徑則頗羞慚,雖則她已經許好人家, 約定今年秋歲便要出閣了。


    楚瑜知她誤解, 忙道:“這也沒什麽,咱們家本就冷情, 多些人正好熱鬧熱鬧,何況你在家中也待不了幾個月,往後想見還見不著呢。”


    楚珊見她這樣體貼,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


    楚瑜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她見那幾個孩子時,並沒想到他們是大伯母的親戚,隻是心中羨慕得緊——何時她也能有個孩子便好了。


    楚璃風擺楊柳般嫋嫋婷婷從涼棚裏過來,咯咯笑道:“六妹妹身子好些了,能出來曬太陽了,到底是國公府的水土好,比以前更加滋潤了。”


    這話分明意指她占用了娘家的嚼吃穿住,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楚瑜臉上一黑,卻也沒舍得發作——盡管是一家子姊妹,嫁過人和沒嫁人畢竟不一樣,她要是撇下臉麵和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計較,那才真是有失身份。


    楚珊挽起楚瑜的手,背轉身淡淡道:“四妹妹管得也太寬了,六妹難道就不是咱們家裏人?一家子何必說兩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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