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二小姐臨死前還高喊了一句,我不要嫁給他。


    這話自然沒人敢對著戚一斐說。


    “這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不足為信。”戚一斐搖頭擺手,“流言是什麽樣子,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戚一斐剛出生的時候,大家還隻是在說,他與他阿姊出生那日,正巧邊關大捷;後來,這話就被添油加醋的傳成了,戚家的龍鳳胎出生那日,邊關大捷,又有多日的陰雨驟停;再後來,連什麽老天垂青、祥瑞彩虹,戚一斐他娘懷孕時,便有感金光入懷,都扯出來了。


    越說越沒邊,戚一斐要不是當事人,都差點信了,世間竟能有如此神異之人。


    “你說的有理。”聞罪忍不住笑了,他自己何嚐不是這樣,他母後生他時本隻是難產而亡,最後卻成了風雨交加、鬼哭狼嚎,所有的天氣都很異常,“這話確實可能是路人憑空臆測的。”


    當時船離岸邊那麽遠,若近了也不可能救不活二小姐。怎麽就有人,能聽到她死前說了什麽?


    “然後呢?”


    “然後,我們路上說。”


    戚一斐帶著聞罪離開了詔獄,上車的時候,還能聽到孫班主的漂亮閨女,在裏麵咿咿呀呀、淺吟低酌。張珍目送著戚一斐離開,最後還不忘喊話:【別太勉強自己,實在是找不到凶手,也沒有關係的。我不是什麽厲鬼,無所謂有沒有心願未了。】戚一斐不著痕跡的對張珍點點頭,他會量力而行的。哪怕他不行,他也會找到行的人!


    等上了車,聞罪便假作順手,一直沒有放開戚一斐的手,其實始終都在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戚一斐的神情,見他不僅沒有生氣,還很高興,這才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聞罪沒話找話道:“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閱江樓上吃火鍋,去不去?”戚一斐卻給了一個特別驚奇的答案。


    “恩?”聞罪都愣了一下,不是剛剛還說要查案嗎?


    戚一斐指了指車簾外麵,日上三竿的大太陽:“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嘛,咱們邊吃邊聊。唯一的問題是,你能不能吃辣。”


    戚一斐有個來自四川的廚子奶公,自小便是無辣不歡。


    “巧了,我也是。”準確的說,聞罪是什麽都能吃,隻要能飽腹,他什麽都吃過。根本不在意吃進嘴裏的,到底是什麽玩意,“隻是我大概不太能夠吃辣,要讓你見笑了。”


    “不怕,不怕,我們整個鴛鴦鍋。”


    ***


    閱江樓,取意閱江攬勝,是雍畿第一高樓。外四層,暗三層,簷牙高啄、丹閣撥霞,最開始是作為皇家園林建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被太祖下令停工了,再後來老聞家出了個人才,表示放在那裏也是放著,不如複工,拿來開放,與民同樂,還能賺點錢。


    開放園林給百姓遊玩,是之前的朝代便已經有的傳統。出入都是免費的,隻是茶飲點心就要自掏腰包了。


    再後來,這閱江樓就發展出了一條龍的餐飲服務,莫名其妙做成了雍畿第一名樓。


    現在大部分人去,奔的已不是看景,而是吃飯。


    閱江樓得了大筆收益後,自負盈虧不說,還能每年給皇帝的私庫一筆進項,便就得了恩典,一擴再擴。本來最初的閱江樓,是依山而建、遠眺淮秦的,現在的閱江樓,有一部分已經臨街而立,也就是之前戚一斐剛剛回京時,路過的那部分。


    戚一斐和聞罪到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陶瓷鍋底已經備好了,就擺在視野最好的高樓之上,開著窗子,外麵還有一層可以坐人賞景的斜欄。


    一進屋,就飄來了陣陣辣香,引人舌頭生津,食指大動。


    但戚一斐更關注的,卻是外麵那淮秦之景,他走到欄前,問聞罪:“你說,這麽遠的距離,怎麽能確定當時船裏掉下來的是誰?”當時天色還黑乎乎的,隻要找個身量和二小姐差不多的人,穿上二小姐的衣服,跳下去,那便成了。


    偽造的法子再簡單不過。


    先把二小姐摁在水裏溺死,提前拋入河裏,再假做投河。凶手自己水性好,便可以遊到其他地方,等人找來時,撈到的自然隻有已死的二小姐。


    唯一的問題是,二小姐上樓船前,是侍女親眼看見的。後來二小姐遣散眾人,獨自在二樓待著,侍女就守在樓梯口,始終也沒讓人上去打擾過。


    “事先埋伏?”戚一斐提出一個設想,有人已經知道了二小姐的行程,提前就藏在了二樓。


    “船都不是二小姐家的,是她一個手帕交借給她的。而且是她突然興起,提出要去遊河放燈。”聞罪還是讓人拿來了案宗,他自己也需要仔細看一下始末。


    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隻可能是個意外,或者是二小姐選擇了自殺。


    哪怕如今明確的知道了其實是他殺,也很難找到證據來還原。


    戚一斐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隻能先拉著聞罪坐下,開始吃火鍋,寄希望於火鍋的辣味,能夠一通百通,幫助他們重新找到思路——


    羊肉、毛肚、油豆皮,再配上秘製的麻醬蘸料,吃一口,就會感覺,去特麽的神仙吧,老子要留在人間!


    辣鍋毛肚好吃到飛起,七上八下簡單涮一下,那就是珍饈美味。


    ——最後思路到底通了沒有,不好說,但戚一斐被辣的眼睛都朦朧了,倒是肯定的。


    恩,戚小郡王雖然無辣不歡,卻其實並不算很能吃辣,就像是個酒量不好的人,還是特別喜歡喝酒一樣。


    戚一斐每次吃辣,都要被辣哭。不是嬌氣的哭,而是生理性的流水。


    但戚一斐就是喜歡那種吃完之後渾身酣暢的感覺。他也知道自己吃的時候,樣子有些不雅,所以,能看到他吃火鍋的,都是真正有交情的。要不是好友,他就隻能選擇滅口了。


    聞罪聽後很認真的表示:“我可以幫你滅口。”


    戚一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有點不知道聞罪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了。他認識的七皇子聞罪,那肯定是在和他開玩笑;但他不知道的那個攝政王聞罪,卻有可能是說真的,就是這般心狠手辣,不講道理。


    而說自己不太會吃辣的聞罪,反而吃的麵不改色,一口接著一口,他對食物真沒有太多要求。隻要能吃能入口,就可以,他還有空能騰出來手,給戚一斐涮肉。


    看戚一斐吃飯,對於聞罪來說,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沒什麽理由,就是看到戚一斐還能有此好胃口,而發自真心的開心。


    吃完之後,戚一斐毫不意外的,被辣紅了唇,還出了一身汗,外加神奇的衣衫不整。可以說是吃的很豪邁,亂沒有形象了。


    但遠從邊關追來,負責給戚一斐送他阿姊家書的西北軍軍師……


    眼神卻忍不住在聞罪和戚一斐二人身上徘徊了起來。


    這般眼神迷離,兩頰酡紅的,還特麽把頭靠在了別人身上,自己就沒骨頭嗎?!哼哼唧唧的要幹嘛?!


    當然是,消食啊。


    火鍋這種神奇的食材,總是特別容易吃撐,漲肚,難受的戚一斐根本不想起來。當然,也有一點點想要借機,全方位的肌膚接觸,好更快的漲壽命。事實證明,接觸的麵積越大,壽命好像真的漲的更快了一點。


    聞罪自然很享受美人投懷送抱,並耐心的順時針的給戚一斐揉著小肚子。


    伺候的,比對照顧自己還盡心。


    來送信的軍師,複姓有琴,單名一個師字。有琴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江南哪裏的名伶花魁。但確確實實是個身高八尺、身薄如紙的漢子,雖風吹日曬,卻依舊長的像個小白臉。和戚一斐的友誼是最近兩年才建立的,更多的也不是友誼,而是老媽子一樣的操心。


    來自他的主母,戚一依的托付。


    好吧,戚郡主的原話是:勞您受累,多看顧我阿弟些,別讓他把自己給作死了。


    有琴軍師比戚一斐晚很多天,才從邊關啟程,但日夜兼程,入京的日子卻沒和戚一斐相差多少。還沒進城,就已經要給戚一斐這幾日的壯舉跪下了,他本還覺得,他隻是晚了幾天,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結果還是他太低估戚一斐的作死能力了。


    有琴軍師是一刻也等不了,直接到了閱江樓。他真的很擔心戚一斐口出狂言,惹來殺身之禍。別人不了解聞罪,他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因為他家少將軍,就是那個和聞罪合夥,膽大包天給他軍事投資的人!


    結果,推開門一看……幾經忍耐,有琴軍師才沒有脫口而出,你、你們兩個,光天化日,不成體統,剛剛在屋裏都、都幹什麽了?!!!


    第25章 放棄努力的二十五天:


    戚一斐這些天已經一步步的, 適應了他和聞罪之間的氣氛, 密度極高, 旁人根本插不進去, 他自己也完全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哪怕是見人進來,戚一斐還是歪坐在一邊,隻懶洋洋的對軍師大人擺了擺手,招呼了一聲:“來啦。”


    “你快給我起來!”有琴軍師還是沒有忍住, 著急說了一句。


    說完, 就對上了戚一斐身後, 聞罪陰鷙的雙眼, 嚇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那是一種不威自怒的冷,毫無感情,仿佛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有琴軍師畢很慫的屈服了, 對戚一斐補了一句, 強行圓了回來:“在殿下麵前,你這像什麽樣子?”


    殿下, 真的是一個很能糊弄人的尊稱。七皇子是殿下, 攝政王也是殿下, 連……


    “我也是殿下好嗎?怎麽沒見你尊重過我?”戚小郡王撇撇嘴,不是很服氣,“就你事多,我先生都沒說什麽。”


    雖然這麽抱怨著, 但戚一斐還是勉勉強強的坐了起來, 順便終於想起來要整理微微敞開的衣襟了, 態度大方又自然,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結果,外衫的衣領壓了長發,想要撥出來,卻越弄越亂,戚一斐總是很不耐煩弄這個,脾氣一上來,索性就效仿魏晉之風,披頭散發了。長發烏黑,猶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午後的陽光裏仿佛還閃著光。


    反倒是聞罪,自然而然的接過了那一頭柔順的長發,耐心給戚一斐梳整了起來。


    “!!!”戚一斐和有琴師幾乎是同時虎軀一震。


    但有琴師想的是,蒼了個天,還不如讓我給戚一斐梳呢,讓攝政王梳,戚一斐這是得多有功?上輩子和女媧一起補過天嗎?!


    戚一斐為掩震驚,對聞罪說的是:“你哪裏變出的梳子?”


    “抽屜裏就有。”聞罪回答道。他們坐的是那種各麵都帶一個小抽屜的桌子,抽屜上放著各種客人有可能需要用到的東西。


    “哦。”這麽一問一答,足以讓戚一斐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來。


    反倒是有琴師有點崩潰,哦?你就一個哦?這就完啦?知道是誰在給你梳頭嗎?不,知道他的手平時是用來幹什麽的嗎?批奏折,下虎符,謝謝!


    戚一斐挺直了腰板,一邊被伺候,一邊還不忘張羅請有琴師入座。


    張口仍是一股麻辣味:“既然來了,就一起吃點火鍋叭,敲好吃的!”


    有琴師默默看了眼幾乎隻剩個底子的火鍋底料,不是很想和戚一斐說話。


    戚一斐也是才注意道,曬笑:“我這就找人給你重做。”


    “不用,別忙了,我已經吃過了。”有琴軍師忙擺了擺手,他可不敢和攝政王同桌吃飯,胃疼。他隻想說明來意,盡快離開,“我正好路過,就想著不如捎你一程,咱們一起回去。”


    戚一斐頓時感覺被人一扯,頭皮一緊。


    聞罪貼上了戚一斐的耳邊,用磁性的聲音低沉道:“抱歉,我也是第一次給人梳,弄疼你了嗎?我盡量輕點。”


    溫熱的氣息,帶來了陣陣酥麻,這個男人真的太欲了。


    “沒事。”戚一斐很不爭氣的又紅了臉。


    戚一斐這個人,平時看上去沒臉沒皮的,實則卻很容易臉紅,自己都控製不住的那種。有次和他阿姊吵架,明明心裏還有很多狠話要撂,準備剛到底,結果麵上卻已經紅了臉,濕了眼,把他阿姊嚇的,指天發誓,以後再不會和他吵架了。


    事後,阿姊還語重心長的教導他:“你是個男孩子,不能總是哭呀。臉皮這麽薄,在家裏就算了,到了外麵,會教人笑話的。”


    戚一斐:“……”就很委屈,他真的沒想哭,也沒想臉紅。


    戚一斐的皮膚如玉,紅起來就是上好的血玉,晶瑩剔透,奪人心魄。搭配白的頸,黑的發,美的讓聞罪根本移不開眼。


    “咳。”有琴師不得不用這種辦法,來加強自己的存在感。


    “你病啦?喝藥了嗎?”戚一斐這才大夢初醒,從那種粘稠如蜜的氣氛麗脫身而出,慌亂的對有琴師道。他不是很想走,隻能磨磨蹭蹭的找理由,“我還梳頭呢,要不你先回吧,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院子還給你留著呢。”


    有琴師:“???”


    “今天好累的。”戚一斐理直氣壯的耍賴,總之就是不想走,“你要是也不想走,就別站著,快坐下。”


    看著居高臨下俯視他的軍師,戚一斐總就有一種心理負擔,感覺有琴被他阿姊靈魂附體了。


    戚一斐的雙生姐姐戚一依,戰北郡主,少將軍的夫人,名頭一個比一個冷硬,但外表卻始終柔柔弱弱,說話也細聲細氣,幾乎很少有與外人爭執紅臉的情況,真像水做的似的。


    但說來奇怪,戚一斐長這麽大,就沒見過誰不怵他阿姊的。


    哪怕是被譽為呂布再世,子龍重生,臂上能跑馬,拳頭可站人的司徒少將軍,見了戚一斐的阿姊,也一樣連大氣都不敢喘。說話音量稍重了些,都堅持要開個會,做自我檢討。


    軍中有老將拿少將軍開玩笑,說少將軍哪裏都像老將軍,就一點不像,是個耙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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