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裏,裴清殊頗有幾分驚訝地看向左三姑娘:“你說什麽?”


    “皇上也覺得臣女這個想法有些出格了嗎?隻是為何未婚男子便能獨自開門建府,未婚女子便不可以呢?”


    “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你一個女子單獨居住,朕……”裴清殊本想說“朕擔心你的安全”,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有幾分曖昧,便改成了:“你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嗎?”


    “臣女雖無父母兄弟在身邊,不過我有足夠的財力雇傭家丁,想來不會有什麽問題的。更何況這裏現在是天子腳下,治安良好,皇上多慮了。”


    別的不說,左三姑娘說自己有足夠的財力,裴清殊是相信的。


    目前華文書社的利潤,已經到了令戶部官員眼紅的地步。若不是華文書社有一部分是裴清殊的私產的話,搞不好戶部的人都會建議裴清殊把華文書社收歸朝廷所有。


    更何況左三姑娘乃是國公之女,身家定然不菲。養活自己,支撐起一個府邸,對她來說完全不成問題。


    隻是一般來說,未婚孤女都會寄居在親屬的家中,很少有人會像左三姑娘這樣大張旗鼓地單獨建府。


    裴清殊想了想,低聲道:“你是想……憑一己之力,走出一條路來,讓其他女子效仿嗎?”


    “皇上之前不是說過嗎,要想提升女子的地位,就要讓女子逐漸強大起來,擺脫女子依附於男人的狀況。”左三姑娘說著,拿出一封書信來,“這是臣女的諫書。小女不才,不曾見過朝臣所書的奏章。格式或許不通,還請皇上見諒。”


    裴清殊聽了,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德子。小德子會意,趕忙上前替裴清殊取了過來。


    裴清殊看了看,左三姑娘的提議主要分三條。一是取消女子二十歲不婚,便每年讓官媒的媒官上門說親的規矩。


    二是允許未婚女子自立門戶,撇開其男性親屬,建立單獨的戶籍。


    三是設立女學,讓女子也有機會像男子一樣讀書識字。


    總體來說,左三姑娘的幾條提議,是按照裴清殊之前的指示循序漸進的。


    如果一條一條分別實行的話,雖然會遇到一些反對的聲音,不過還不至於引起強烈的反彈。


    裴清殊看完之後,便不假思索地說道:“你的提議不錯,既如此,便按照你的意思來辦吧。不過開辦女學的時機尚不成熟,還需拿出更加具體的章程。”


    “皇上聖明。”左三姑娘沒想到裴清殊這麽好說話,不由欣喜地朝裴清殊一拜。


    ……


    左三姑娘出宮之後,許多人都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不僅僅是那些擔心裴清殊會納了左三姑娘的後宮妃嬪,就連身處皇宮之外的淮陽大長公主,都不想看到左家人再得勢。


    所以在得知左三姑娘並沒有入宮為妃,而是跑去單獨立府居住之後,淮陽大長公主很是高興,高興得甚至有些忘了形,在宋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用一種譏諷的語氣說起這件事來:“你們聽說了沒有?左家的女兒真是個個都是怪胎。一個不守婦道,朝三暮四,一個離經叛道,這麽大歲數了還不嫁人不說,竟然還自己買了處院子,刻了塊‘左府’的牌子,你們說這像話嗎?”


    恪靖侯一聽這話,臉色就有幾分不好看:“人家的事情,你在這裏議論什麽?快吃菜吧!”


    淮陽大長公主沒好氣地說:“我說說怎麽了?再者說了,左家怎麽著也曾經和咱們家有親,如今他們丟人現眼,對我們恪靖侯府也不利啊不是嗎?”


    宋池聞言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宋泱和鄒氏兩口子專心吃飯,假裝沒聽到。


    倒是宋池才進門沒多久的繼室夫人、本應該十分尷尬的賀氏含笑說道:“母親放心,父親仁德,夫君又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再加上有您這位‘德高望重’的大長公主在,誰人敢說恪靖侯府的閑話?”


    不得不承認,賀氏十分會說話,一句“德高望重”,聽得淮陽心花怒放。


    不過見她誇了一圈,都沒有提到自己的小兒子宋泱,淮陽又有幾分不樂意了,雞蛋裏挑骨頭似的說:“怎麽,現在你夫君受皇上的器重,你們便看不起自家兄弟了?泱兒現在在宮裏做侍衛,論前途可不比池兒差。”


    “兒媳惶恐,沒有瞧不起二弟的意思。二弟年紀還輕,前途似錦,一定會有大出息的。您的福氣啊,還在後頭呢。”


    淮陽聽了,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頓尷尬的家宴吃完之後,回房的路上,宋池抱歉地說道:“母親對我向來不喜,委屈你了。”


    賀氏毫不在意地笑道:“夫君言重了,孝敬公婆,是妾身分內之事,何來委屈之說呢?其實母親這人,也不難應付。隻要撿她喜歡聽的話說,哄哄她便是了。”


    宋池聽了,不禁對這個年輕的小妻子頗有幾分刮目相看。


    或許從一開始,他和身份高貴的左氏就不適合。


    左氏是國公爺的嫡長女,難免有幾分心高氣傲。她和淮陽這樣的人遇到一起,婆媳之間的衝突是避免不了的。


    他早該想到才對。


    可是有的時候,感情就是那般毫無道理可言。


    ……


    左三姑娘在長安城中單獨立府一事,難免在京中引發了不小的議論。


    其中有人支持,有人反對。


    裴清殊先利用他所掌控的茶樓如歸樓,逐漸控製住了輿論,讓人們傾向於站在左三姑娘這一邊。


    在這之後,他才正式施行了左三姑娘提出的第一條提議。


    這也就意味著,以後朝廷不會再以半強製的方式,一直為大齡未婚的女子說親了。


    在這條事關女子的新政施行下去之後,之前和裴清殊鬧得不歡而散的杜若聽說之後十分激動。


    她想盡辦法讓她的貼身宮女找到了小德子,說是她也有許多改革之策,希望裴清殊能夠聽她一言。


    第110章


    小德子聽了杜若宮女的話,不由得十分糾結。


    他跟在裴清殊身邊這麽多年, 自認為非常了解裴清殊。可在杜若這件事情上, 小德子是真有些看不明白。


    瞧之前選秀的時候, 裴清殊分明對這個杜氏頗有幾分另眼相待。


    但前些日子, 杜若也是真真切切地惹惱了皇帝……


    若是他在這個時候替杜若傳話,會不會遭受池魚之殃呢?


    杜若的心腹宮女白露見小德子這般糾結,急得跪在他麵前哀求道:“德公公,您就幫我們家美人傳一句話吧。將來小主若是複寵,一定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小德子吐出一口氣,一咬牙,正要點頭, 就聽旁邊不遠處有人說道:“見過公孫夫人。”


    小德子一看, 原來是公孫明的母親公孫夫人來了。


    公孫夫人地位崇高, 就連裴清殊這個皇帝都敬她三分。小德子等人見了,連忙上前行禮。


    小德子一臉殷勤地笑問:“公孫夫人今兒個怎麽來乾元殿了?奴才沒聽聞皇上召見啊。”


    公孫夫人淡淡一笑:“我本是進宮來同林太後說幾句話的,不過想起些小事,想征求一下皇上的意見, 不知公公可否代為通傳?”


    小德子忙道:“夫人請在偏殿小坐片刻, 奴才這就去通傳。”


    沒等多久,小德子便又出來,請了公孫夫人入內。


    杜若的宮女白露見了,不禁露出又急又氣的表情來。


    小德子壓低聲音同她說道:“你先回去吧,宓美人的事情,本公公記得了。”


    白露得了準信, 這才鬆了口氣,行了個禮走了。


    白露回去之後,便把事情辦成的消息告訴了杜若。可她沒想到的是,她們主仆左等右盼,最後等到的不是皇帝,卻是公孫夫人。


    白露見到公孫夫人時,不禁感到非常奇怪。她可從來不知,她們家主子和公孫夫人有什麽關係啊?


    相比之下,杜若倒是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很快便恢複了平常的神色,對白露笑了笑說:“我和公孫夫人有話要說,你先下去吧。”


    白露看了她們兩個一眼,揣著滿腹的疑惑退了出去。


    “看來,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公孫夫人微挑唇角,“還不算太笨。”


    杜若亦笑道:“夫人的大作,杜若全都拜讀過,哪裏還看不出來,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呢。”


    公孫夫人聽了,漸漸斂去了嘴角的笑容:“我這些書寫來,不過是為那些閨中寂寞的女子打發時間罷了。杜美人若當真信以為真,那可就是蠢了。”


    杜若不服氣地說:“夫人少來誆騙於我,我又不是隻看過您一個人的書。別人這樣做都能成功,為何我就不行?”


    公孫夫人看了看左右,淡淡說道:“看看你眼下的處境,不就知道了?當今天子,絕非尋常帝王。他心中有遠誌,不會為後宮女子所累,更不可能給你你想要的。”


    “哪本故事裏的主角,不是經曆過各種各樣的大風大浪,才涅槃重生,笑到最後的呢?皇上現在雖然暫時冷落了我,但他待我是與他人不同的,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公孫夫人與皇上非親非故,憑什麽就這樣下斷言呢?”杜若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再者說了,皇上有抱負那是好事。我有好多改革的想法想和皇上說呢!如果皇上能按我說的去做,大齊一定會變得無比強大!”


    “不可能!”公孫夫人斬釘截鐵地說道:“皇上是不會那麽做的。你若當真要一條路走到黑的話,隻會自取滅亡。”


    “哼,夫人別以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麽。我雖然不確定那個左三姑娘是不是穿來的,但她分明就是在按照夫人的意思辦事。”杜若絲毫不領情地說:“夫人不就是怕我提了太多好主意,會搶了你們的風頭嗎?”


    公孫夫人搖頭道:“你實在是太天真了。皇上再如何明事理,也是一個‘古人’。封建社會裏頭,帝王為了維持統治,什麽樣的事情做不出來?可是若你真的把現代的東西全都搬來了,你覺得還會有帝王一說嗎?”


    杜若聽了這話,不禁一怔。


    公孫夫人所說的話,她以前還真是沒有細想過。


    “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吧。逆天改命,絕非易事。若你隻是想奪取皇上的寵愛,那你繼續跳幾隻新奇的西洋舞蹈,逗皇上開心就是了。朝政上的事情,絕不能幹涉過多,更不能急於求成。你重活一世,理應惜命,惜福。做個尋常後妃,生個一兒半女,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杜若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低聲道:“還沒問過公孫夫人,您是怎麽確認我的身份的?隻是因為我在大選當日跳的那支舞嗎?”


    “那支舞,我並非親眼所見,隻是有所耳聞罷了。不過自那之後,我便起了疑心。讓人一打聽,便尋到了你在閨中時曾寫過的詩,譜過的曲。”


    公孫夫人點到為止,什麽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原來是這樣。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夫人您啊。”杜若笑了笑說:“我想了想,覺得夫人說的有道理。若我一個深宮女子,要是突然想出一大堆改革的良策來,隻怕皇上不會對我刮目相看,隻會以為我中了失心瘋吧。”


    “你明白就好。”不知是不是因為杜若前後態度轉變的太快,公孫夫人對她總有一些不大放心的感覺。


    不過,杜若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你我雖非親非故,但有這麽一層關係在,也算是緣分了。以後若有什麽拿不準的事情,也可找我商量一二。總之,切莫再像之前一般為博皇上眼球、強出風頭了。”


    杜若心想著,這公孫夫人地位超然,與她交好定然大有益處,便按捺住心裏的不耐煩,笑著說道:“您放心,我都記著了。不過現在,我被皇後禁了足,實在是在宮裏憋得難受……不知公孫夫人可否看在‘同鄉’的麵子上,幫我向皇上或是皇後求求情?”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非後宮之人,自然無權過問後宮之事。不過我知道,皇上皇後都是心善之人,對待後妃向來寬宥。你若真心悔改,便讓他們看到你的誠意,想來他們也不會和你一個剛進宮不久的末等宮嬪計較。”


    末等宮嬪四個字,讓杜若心裏有幾分不舒服。不過經過公孫夫人的提醒之後,杜若心裏已經大致知道該怎麽做了,便沒有和公孫夫人計較。


    公孫夫人來過之後,杜若便不再想方設法地讓人去找皇上,而是潛心呆在寶慈宮中,認真地將《中庸》抄寫了上百遍。


    在這段時間裏,裴清殊剛剛實行的這項新政,在朝堂上引發了不小的反對之聲。


    讓裴清殊有幾分意外的是,首先站出來反對的,不是最恪守祖宗規矩的禮部,而是裴清殊十分倚重的戶部。


    戶部侍郎程奇認為,若是朝廷不強製女子成婚的話,難免會對新生人口數量造成影響。還會有許多大齡未婚的男子,因此而娶不上媳婦。


    起初裴清殊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不禁有幾分慌亂。不過很快,他便穩下心神道:“朕以為,許多男子娶不到妻子,主要還是因為家徒四壁,無人願嫁。就算官媒每年都去大齡女子家中叨擾,最後那些女子嫁的,也大多是門當戶對的人家。該娶不到媳婦兒的,還是娶不到。”


    內閣大臣們作為裴清殊的心腹,自然也要上前為他說話。


    陳起第一個站出來說道:“皇上所言極是!而且因為這些女子錯過了最佳的婚嫁年齡,就算她們最後被迫出嫁,也大多是為人妾室。微臣聽聞,江南某富商之家,家主竟有上百房妾室!這麽多女子,都被一人所納,其他人的選擇餘地自然就小了許多。”


    朝臣們一聽說有人納了上百房妾室,不由微微吃了一驚,相互議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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