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說,“但我想我曾經體會過。”


    她忽然又想起個關鍵的事情,其實一開始就應該問,隻是當時覺得沒什麽意義便拋在腦後,這會兒回頭去


    看赫恩,挪動挪動膝蓋,坐得離他更近些,問:“你說當初發現我的時候,我在一個山洞裏。”


    “那山洞呢,山洞又在哪個地方?是王都嗎?”


    赫恩唇畔的笑意便微不可察地淡了些,直視貝茜的眼睛,沉默須臾,才道:“不是王都。”


    貝茜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即便局外人也知道如弗雷德當日想的一般,赫恩沒告訴過她那山洞的具體位置,


    即便前幾日到了納蒂也沒有說,大約藏著些不可告人的隱秘,此刻貝茜問起,想必還是隱瞞。


    “那在哪裏?”貝茜又問。


    坐在她跟前的王子眸底如沉潭,瞳人裏映著她的一張臉。


    然後他抬手往外麵一指,居然很誠實地道:“就在納蒂。”


    弗雷德的隊伍在行進沒多久就轉變了方向,由去往王都的大陸掉頭改道,看著不是要離開,竟要返回原路


    的樣子。


    沒有人問究竟要到什麽地方去,將軍帶著走的士兵都很忠誠,一貫聽從弗雷德吩咐,往東絕不往西的。


    隻是這回所謂的“急事”,即便他們也好似不能參與,繞過城中心往北行進得深入些,在還有民居的地


    方,弗雷德便勒馬停了步,不出聲地抬手令身後跟著的一隊人馬也跟著停下來。


    “在這裏等著。”弗雷德冷冷道。


    連回頭也懶得回頭再看一眼,至多不過轉臉傳遞給蘇一個無感情的眼神,再聽見馬蹄奔踏的聲音,便隻有


    他與蘇兩個人揚長而去。


    不知去往什麽地方。


    銀白發絲在風中撩動著,將軍的眼神同他本人一樣沉默,不過在那沉默底下,還潛藏著壓抑已久了的奪人


    命的怒意。


    這樣漫長的時間……


    改變了太多事情。


    但總有些連時間也抹不去的東西,因著無人知曉,便一直封存著成了秘密。


    蘇不聲不響地跟在弗雷德身後,任由他速度越來越快,再一抬眼,不知不覺已經馳出很長一段路,鑽進一


    片淡霧與枯樹圍繞的山野中。


    這是一座山。


    倘若抓個王子的親衛隊隊員來看,大概很快便能辨認出,這地方就是當時赫恩發現了貝茜的。


    荒涼至此,無人問津。


    弗雷德下馬往前繼續走。


    攀爬上坡似方向自在心中一般,周周轉轉,終於在亂石堆積的一處停下。


    從兩旁殘根還能看出半截山洞的影子,然而果真像赫恩說的那樣,已經坍塌得不成樣子,連所謂睡著貝茜


    的水晶棺,也碎進亂石泥地裏,再難找到蹤影。


    弗雷德彎腰去撿了一塊石頭起來看。


    那一雙灰瞳狹著,不知從石頭裏究竟能看出什麽東西,眨眼之時那股顫攪著的情緒簡直成了滔天駭浪,下


    一秒便要奪眶而出。


    他知道誰曾經躺在這裏。


    如果沒能活下來,就都成了任人踐踏的塵土。


    蘇站在弗雷德身後,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臉色變得很難看。


    被吩咐將埋在上麵的一層亂石撥開時也沒有說話,隻是走上前來,那腳步分明踉蹌了一下。


    廢墟下麵仍是廢墟,塵土埋著的還是塵土。


    亂石除去,蘇的一雙異瞳竟無比黯淡,泛起痛苦的淚意來。


    “我不知道。”他撲過去跪在弗雷德麵前,一雙幹淨修長的手摁進泥裏,髒汙不堪,“我當時不知道,大


    人……”


    弗雷德仍舊沒有說話,好似也沒看見跪在跟前的人,越過他,從那水晶碎片旁邊抓握起一抔土,忽而一


    笑,揚在了空氣裏。


    蘇麵頰落下兩行淚,以頭點地,泣不成聲:“希裏蘭德大人——”


    第43章


    弗雷德——大概要改口叫希裏蘭德——帶蘇去過的那個坍塌了的山洞,赫恩後來也帶貝茜去看過。


    山路難走,幹枯樹影之間總還繚繞著淡霧,往遠了看遮擋視線,怕一不小心就要走錯了去。


    赫恩雖不怕走錯,但前麵慢慢地挪著個小身影,也就跟著她的步子放慢了速度,麵色平靜地抬腿走著。


    親衛隊就在下麵,他沒佩長劍,後腰有把鑲嵌了紅寶石的匕首,往後一伸手就能摸到。


    貝茜視迷霧如無物,怎樣擋眼在她看來也不過透明的一般,赫恩說了大概方向她就知道具體往哪裏走。


    之所以走得慢,是因為軟軟的小鞋子不適合攀爬這樣亂石嶙峋的山路,先前赫恩問了要不要背,給她搖頭


    拒絕。


    又不是小孩子。她有時也覺得他對她有些嬌慣了。


    貝茜回頭望一眼。


    走得慢還因為身後跟著的黑發青年走得慢。她心知自己體質特殊,赫恩原本不迷路的,架不住霧漸漸厚起


    來,他該是看不清,腳步一直邁得很小。


    各人有各人的心,哪裏知道對方想的與自己半點兒不相同,她倒是誤會了赫恩,想一想,還是停下來,慢


    慢地挨近他。


    赫恩沒料想她突然停下,“嗯”了一聲低頭問:“怎麽?”


    話音剛落,手指便給一個涼涼軟軟的物事握住了,她自然而然來牽他的手,小臉上平靜的,隻在給赫恩意


    外之後笑起來時才移開視線,轉身繼續走,一麵走一麵道:“你走得好慢。”


    方才那嫩嫩的唇一抿,花瓣似的。


    不怪赫恩這麽嬌慣——誰得了這個寶貝,也想時時刻刻摟抱在懷裏,揉一揉能將她揉得軟成一團。


    這麽一前一後牽著手慢慢走著,到底走到了那坍塌的山洞舊址。


    原先給蘇挪動過的石頭與土仿佛施了法術般回歸了原位,看不出有人來過。


    貝茜牽著赫恩的手不知何時反被赫恩握在了掌心,隻是那纖柔的五指還沒來得及烘暖,便從他手心裏抽離


    開去。


    赫恩頎長的身影停下來,在離那堆混亂幾步遠的地方等著貝茜。


    他不做聲,隻看著她走過去,裙子一拂蹲下了,手往滿地狼藉裏一伸,抓了滿滿一把土。


    什麽痕跡也看不出來,赫恩先前不說在納蒂發現的她,原因是“再沒什麽線索可挖掘”,如今看一看,仿


    佛是真的。


    貝茜把那抔土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她的記憶如果有味道,除了血腥味大概也沒其他。


    此時聞土的動作好似沒有意義,但她眉頭一皺,不知究竟聞見什麽,將土灑落在地上,站起身又挨過來。


    赫恩順從地給貝茜抱住了腰,任由她的手在腰後摸索,也知道那把銀柄匕首被她拔出鞘,隻在她拿著匕首


    要回去時笑著說了聲“小心手”。


    貝茜蹲在地上往土堆裏挖坑。


    動作生疏,明顯不經常做這些,但她一點一點挖著倒是很耐心。


    途中不是沒想過借著身體裏那股莫名其妙出現了的強大力量將坍塌的石塊都掀飛起來,但背對著赫恩悄悄


    往前一伸手,張開了五指什麽也沒發生,回頭看看還好他沒有發現,難得地覺得有一點丟臉。


    於是繼續挖。


    起初還好,久了那硬硬的匕首便磨得手疼,她停手轉一下腕,忽覺身旁一陣小風,鼻端又縈繞著很熟悉了


    的氣息。


    赫恩接過貝茜手裏的匕首繼續挖,轉臉看她一眼,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用沾了泥的小髒手摸過臉,一邊臉


    蛋上留了塊黑黑的痕跡。


    倒像某天她用墨水抹他的臉那般。


    隻是哪怕貝茜一身髒兮兮,跟泥坑裏滾過一般,他也是覺得好看的。


    若還添幾分可憐,更是令得他心生憐意,疼她疼得還不知怎樣。


    以往將貝茜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不過覺得正好配她那張姣美的臉,這會兒她臉上髒髒手上也髒髒地蹲在他身


    旁,卻忽然叫人心裏有些發熱。


    人的心理真是奇怪。


    赫恩伸手去捉了她的手看一看,見那肌膚上磨得有些粗糙,也無大礙,便仍舊低頭去繼續她要繼續的事


    情,一麵動手一麵道:“你想找什麽?”


    得到的回答令人詫異,不過一句:“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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