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箭刺穿手臂。“你……”天子氣血逆行,垂汗掙紮間,對方已至眼前。他被扯著頭發抬起臉來,對上一雙精雕細琢般的眉眼,眼底那抹不容置喙的殺意使他發了瘋地想要反抗。“你,百無一用,妒賢嫉能,貪生怕死,罪業難消。”“下輩子,墮畜生道。”那人把手穩穩放在他的頭頂,一股吞肌噬骨的灼燒感自天子腳底席卷攀升。他迸發出慘厲的尖叫,骨子裏傲視一切的習慣叫他不肯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吃過的苦,我隻讓你嚐萬中之一,便受不了了?”天子理智盡失,大喊:“孤……孤是天子!”他聽見一聲輕笑。“我是天神。”謝九樓死去後的那個凜冽蕭瑟的清晨,西北的大火來到了中原,天子的死亡被人先一步在大殿的龍椅上發現,大火來臨前,他已是一具焦屍。無相在步入無界處前撿到那隻累死途中的白鶴。他先認出鶴嘴邊的那顆骨珠,彎腰去撿時,甫一碰到,骨珠便化作齏粉飄然遠去。無相看了看一步之遙的無界處,又看看白鶴,難得地動了惻隱之心,便順手把它抱了進去。甘露之力為神力,山精野怪沾了一滴,就化了人形。他看白鶴醒來就要離開,卻被扯住問:“你救了我?”“順手。”白鶴說:“你叫什麽?”“不知道。可能待會兒叫提燈。”無相正要走,忽又退回來,“你還沒名字。”白鶴點點頭。“就叫鶴頂紅。”-謝九樓忍不住笑出聲:“原來你這個名字,是他取的?”“是啊,”鶴頂紅說,“他說他也想試試,給人取名字是什麽感覺。”“那他告訴你是什麽感覺了?”“他說沒感覺,編不出幾個由頭。”鶴頂紅撇嘴,“就他三百年看不進一本書的勁兒,還想給人取多有由頭的名字呢。”笙默默聽完,在一旁冷笑:“人家的歸墟,他用得倒挺趁手。”“歸墟?”正說著,提燈枕在謝九樓腿上醒了過來。“怎麽醒了?”謝九樓放低聲音,“吵到你了?”提燈不語。倒是笙,睨過來,不明不白問一句:“回來了?”提燈換了口氣,坐起來,竟把脖子上那枚扳指取下來套在了謝九樓手指上。“這東西你戴好,別丟了。”鶴頂紅在一旁瞅著:“可巧,竟這麽合你的指頭。”提燈不接話,謝九樓也不吭聲。鶴頂紅還說:“我說呢,怎麽提燈幾百年也不戴,想是戴不上。也不知從哪找的,自己的扳指,隻能掛脖子上。”提燈:……謝九樓:……提燈說:“我平日沒注意,今日突然想起,就叫他試試。”“沒注意?”鶴頂紅說,“這麽大個玉墜子在身上你沒感覺的?!”又衝謝九樓道:“還偏你就戴”“你的事兒忙完了?”謝九樓打斷他,衝那邊樹下的楚空遙看了一眼,“光在這兒磨蹭,琢磨人家扳指合不合手,就不想想你手上那緞巾子戴著紮不紮人?”“我……”鶴頂紅囁嚅著,“嘁”的一聲走開,“不讓說就不讓說麽,扯我做哪門子買賣。”他尋了個中間的地段,不挨著謝九樓他們,也不挨著楚空遙,還離毯子遠遠的,最後挨著笙坐下了。這邊謝九樓又問提燈:“葉鳴廊沒找回來?”提燈含糊道:“葉鳴廊……他家小廝找來,接他回去了。”謝九樓應了一聲,不再問。提燈望了望謝九樓,欲言又止。謝九樓當看不見。過了會兒又問提燈:“明日……”提燈說:“明日,去漠塹。”謝九樓“哦”了一聲。提燈又問:“你不問做什麽去?”“我也要去。”謝九樓道,“我……受人所托,找點東西。”“受人所托?”提燈道,“誰?”謝九樓摸摸鼻尖:“夢裏……有個姑娘,叫我去漠塹找麵鏡子,說那是我遺落的。我也不知真假,既然要去,就順便看看。”提燈:“姑娘?”謝九樓打哈哈:“夢而已,我已不記得那姑娘的模樣了。”次日上路,謝九樓和楚空遙鑽空湊一起嘀咕。“果然是去漠塹?”“是去漠塹。”“既然我二人皆是山鬼指使,那提燈……”“昨夜起先我們便睡得離奇,不明不白起了霧,再醒來,提燈便不見了。”謝九樓道,“我瞧提燈的反應,不像知道山鬼入我們夢境之事。他惹了一身傷回來,我本想他興許是殺鮫人去了,可第二次離開,與他長姐一起,兩個人都是一身傷。昨夜我在林子裏……”說起這個,謝九樓低下眼:“楚二,我總想,若他是無相,身體怎麽會弱成這樣?就連骨珠,也再尋常不過。既說天神入娑婆要舍去真身投胎,可他為何像是記得比我們更多?怒火悲湯倒轉一圈,回到五百年前,我們……又為何還會存在?”昨夜他在林子裏,才找到提燈,就聽笙與提燈說魚骨之事。可提燈睡著時,他分明沒在提燈身上看見魚骨。他想,提燈興許是用假睡掩蓋借魚骨脫身行事去了,才在鶴頂紅發問時幫著掩護。果真提燈一醒,便把扳指給了他。提燈絕不是想一當頭做一當頭的人,那短短片刻中,提燈對扳指做了什麽,他猜不透。楚空遙沉默一瞬:“你是想說,若提燈是無相,他為了保全我們,付出的代價,遠不止進入怒火悲湯那麽簡單?”“怒火悲湯倒轉,時間回流,獨獨我們和鶴頂紅還正常活著。”謝九樓心中極為不安,“無界處……究竟是提燈用什麽換來的?”後頭笙和提燈與前邊兩個人隔得遠遠的,聽不見聲兒。笙交叉雙臂懶懶道:“你昨夜跑進棺材裏,當真隻為了見山鬼一麵?”提燈隻盯著地麵走路:“你想說什麽就說。”笙揚唇:“你就沒拿點別的東西走?”“別的東西?”“比如……能仁的刮骨刀。”--------------------提燈:被熟知的學渣的一生鶴頂紅:被嫌棄的看不懂眼色的一生-三惡道中的畜生道,有寫作“畜生”的,也有作“畜牲”的,這裏取“畜生”道。第96章 9696.玉骨修羅墓,原是能仁佛的神影。懸珠墓林,則是笙真身被拆解後遺落在娑婆的歸墟。第一個發現這片秘境能保玄者骨珠不腐不化的人已不可考。提燈與笙血脈相通,便在倒轉怒火悲湯前,私挪了這林子,重塑謝九樓與楚空遙的肉身,為謝九樓造了一個並不存在的“陰司黃泉”。自那時起,懸珠墓林與永淨世一樣,跳脫出娑婆的時間之外。可正因如此,裏頭的骨珠,同謝九樓他們一樣是一個個死去的生命,未曾隨著怒火悲湯的倒轉而消失。於是三百年間,提燈每日在無界處迎來送往,不過是按著林子裏骨珠主人的出生或死亡順序,把他們送出去降世,待死了,再接回來。兩個月前他送出去的李老二,正是該在娑婆這時節裏出生的一個玄者。這也是為何,來到無界處者,進出都隻有一次機會。一出一進,不過生一次,再死一次罷了。獨謝楚二人,肉身為甘露重塑,已是新生,脫離死亡。提燈怕謝九樓興起亂跑,方在無界處早早安了出去便不得再返的規矩,還有模有樣讓人掛個虛銜,當起了閻王,隻想拖著謝九樓不出界而已。哪曉得這人早對娑婆心灰意冷,如死水一般,整整三百年,冥河上那所橋都不怎麽踏上去,對身外之事,過問得也極少。隻有一次,還是以為提燈要跑了,急急地去抓人,才上了冥橋。即便如此,也是一眼不看出口,扛了提燈就往回走。“與諸天神佛共赴怒火悲湯,便是將永淨、娑婆二界重塑,屆時天地覆滅,萬物重生,我不信你舍得你家小郎君陪你一起送死。”笙笑著瞥向提燈,“拿我的歸墟充當異界護了他三百年,我不與你計較。你捏什麽鬼差大殿,亂造我的歸墟去糊弄你家小郎君,我也不管你。反正不用,那些凡人也是拿來當個陵墓。隻是這刮骨之法……能要你半條命的。”“半條命?”提燈冷冷看向她,“我還在乎半條命?”“不在乎更好,”笙道,“如此,倒給我撿個便宜。”提燈說:“你既撿了便宜,便不要再找無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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