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空遙仰頭靠著樹幹,閉上眼,極不願回憶似的,聲音已在微微發顫:“我隻記得,神魂歸體那一刻,劍已在我手上,劍鋒劃破了大哥的脖子。那一劍很深很重,我快把他的頭給割下來。我聽見他想叫我弟弟,可他來不及了。我想救他,想抱緊他,但我的心魔還沒離去,我把劍扔給侍從,直到他死前盯著我的最後一眼,我還站在階上,恨恨地凝視他,用錦帕拚命擦幹淨他留在我手上的血。”他在此刻突然想起,太子賢死在他腳下那一刹那,殿外盤旋著一聲無比淒愴的鶴鳴,哀哀切切,經久不息。“阿九……”謝九樓聽見楚空遙喉間傳來吞咽的聲音,“我曾以為世上一切都不比十歲那年巷尾那個冬天來得可恨,到頭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謝九樓低頭不語。當年他身在獄中,對這件事隻有耳聞,還是天子特地派人過來傳話的。傳話的人也講不清楚,隻叫他模糊聽個首尾,知道楚空遙在楚氏劍的控製下殺了太子賢罷了。鶴頂紅這段淵源,卻是誰也沒想到的。他有時和十歲的楚空遙很相似,愛恨都無比直白熱烈,謝九樓覺得,這或許是楚空遙喜歡鶴頂紅的一部分原因。隻是提燈與鶴頂紅,又是何時有的交集?謝九樓想著,便掃過眼尾,看看後方的提……謝九樓愣了愣。提燈呢?--------------------提燈:年末了,讓你衝衝kpi第94章 9494.不僅提燈,葉鳴廊也不見了。毯子把囡囡叼回了背上,這會兒正蒙頭大睡。謝九樓尚凝神,便聽楚空遙問:“你先前……有沒有做夢?”“夢?”他深思微滯,“你也做夢了?你夢見了誰?”楚空遙睜眼,不答反問:“你呢?”二人對視過後,不約而同道:“山鬼。”-提燈反應過來自己被魑魅卷跑的時候已經跟笙不知互毆了幾個來回。當他再次被橫掃而來的虎口卡住喉嚨一把摜到樹幹上時,提燈偏頭往旁邊啐了口血水,喘著氣笑道:“新找的這副身體,倒還好用?”一張陌生女人的臉龐從黑暗中逼近:“殺你綽綽有餘。”“是麽?”提燈彎了彎眼,左臂橫亙在他和笙腹間,忽地將手肘往外一別,隻聽“哢嚓”一聲,提燈左臂脫臼,笙肋間亦因著這一下受到重擊,悶哼過後天旋地轉,提燈抬起右手擊中她的下頜,再掐緊她的脖子死死按在地上,一膝跪在笙後背,使人動彈不得。笙側臉貼在地麵,吐出被打碎的半顆牙,冷笑:“左邊胳膊斷了?你也太用力了些。這回又要靠誰接上?”“少廢話。”提燈膝蓋抵住她的脊骨,右掌死命按著她,“把葉鳴廊交出來。”“交出來?”笙問,“交了赤練,你替他給我喂棺材?”“我自有……”提燈一語未盡,笙已借著側身的姿勢揚起左腿,在空中劃了半圈,以尋常身體難以做到的姿勢將後腳跟踹向提燈太陽穴。提燈兩眼霎時一黑,腦子裏翻江倒海般的劇痛,下一眨眼他便和笙交換了上下位置,右手被擰到身後,幾乎大半張臉都由著笙按進泥裏。他額側兩穴痛得擂鼓似的突突地跳,耳中銳鳴不止,還沒清醒過來,又被笙抓住後腦的頭發往上一提,再朝地裏狠狠砸去。提燈重重地喘息一聲。“反正先天神丟進那口棺材裏多少次都死不了,頂多出來換一具肉身。你也嚐嚐我吃的苦頭。”笙的聲音從頭頂模模糊糊地傳來,“再說你甘露真身也不全了,倒不如成全我,毀了這娑婆……”“笙……。”提燈眉眼埋在地裏,從齒縫中擠出她的名字。“做什麽?”笙歪頭,手上力道更大了些,按著提燈的後腦一刻不曾鬆懈。他二人下死手無數個來回,一招一式都過得狡猾如泥鰍似也,誰也不懈怠誰。提燈把喉間血氣咽下去,長長換了口氣:“我不是來與你為敵的。”“放什麽屁。”笙高高地睥睨著他,“你從一開始找到葉鳴廊,就是為了引我現身,再把我扔進那口棺材裏,給你開路。”提燈略微側身換了左邊沒知覺的位置壓在身下:“我隻是想見山鬼,弄清楚一些事情。”“見完了?”提燈點頭:“見完了。”“那換我扔你下去了。”“……”提燈閉上眼:“你當初盯上囡囡,無非是看上她至純至善的本性隻有這樣的靈魂,才會毫無保留地願意為了她的哥哥跟你交換身體,方便你從惘然河下逃出去。囡囡同那惡胎,是雙生的兩團淨氣,一正一邪,千年難遇。”能仁與笙,起初於怒火悲湯化形時,也是兩團陰陽淨氣。笙沒吭聲。提燈便接著說:“你進那棺材,無非是想取一滴自己的胎生血你的胎生血,與我同出,便與觀音血一樣。取了胎生血,再找到那惡胎,逼我跳入火海,燒毀整個娑婆,解了能仁下在你血肉身骨三座大山的封印,找回真身,回到永淨世複仇。”他說完,累得氣虧,一麵吸吐著氣,一麵等笙的反應。果不其然,笙問他:“你如何知道?”提燈隻問:“你複仇之後,待要如何?繼續在永淨世那麵死氣沉沉的壁龕裏當神麽?”“神?”笙哈地笑道,“能仁那個老東西,不拖進怒火悲湯便不死不滅。神有什麽意思?我要把他扔回那池子裏,與諸天神佛 ”“同歸於盡,挫骨揚灰。”提燈冷冷地接下她沒說出口的話。笙一愣。提燈感覺身上力道鬆了,慢慢從她手下翻身,甫一露臉,便張嘴大口吸氣,緩過來後方說:“我與你,一樣的目的。”-望蒼海岸。笙坐在提燈後頭,一手抓住他左臂手腕往後拉,一手握住提燈左肩,摸到斷骨之處,照著骨節把提燈胳膊一摜,這手便接上了。提燈咬了咬牙,並未出聲。他額頭冒出一層冷汗,低頭看了看右手的魚骨。半個時辰前,他與笙在這裏召出那隻巡海夜叉,喚醒了葉鳴廊,以觀音令解除了二人的詛咒。“都說當年無相在混沌中殺妖,凡留下的古獸,皆有觀音令在身。”笙抓著他那隻胳膊檢查道,“那隻大貓給你守龍吟箭,淵鼉圍保著你那滴觀音淚,這夜叉也太慘了些,竟是要把一身魚骨給你才算功德圓滿。”“以魚骨換她雙腿一條,叫她上岸和赤練長相廝守。她自己都沒覺著可惜,你倒發起慈悲來。”提燈往後側目,“有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待會兒見了他們,怎麽解釋你的身份。”笙撒開他的手,起身往回走:“我想?要瞞天過海的人又不是我,憑什麽叫我來想。”二人正鬥嘴間,身旁樹叢傳來動靜。“誰?”笙喝道,“滾出來。”半晌,毯子佝著頭慢吞吞現身。一見笙,不自覺便往後退了三分。虎背上,一團黝黑的霧氣絲絲縷縷垂下來,細聽還有小孩子般的睡夢囈語。笙隻盯著那團霧氣,出神不語。提燈卻心覺不妙,一味蹙了眉道:“你怎麽在這兒?謝九……”“你還知道謝九?”提燈後背一涼,從毯子更後方的黑暗裏走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謝九樓抱著胳膊,才走到明暗交接處便停了,隨意往手邊樹上一靠,冷冷看著提燈笑:“夜涼了,回家路短了,知道叫謝九了。”提燈悶頭不吱聲兒。謝九樓又把目光調向旁邊的笙:“這位是?”笙和提燈對了個眼色,異口同聲道:“我姐姐。”“他娘。”“……”“……”謝九樓挑了挑眉。兩個人垂目沉默一息,又同時改口:“我娘。”“他姐姐。”“……”“……”一時陷入漫長的寂靜。良久,謝九樓輕咳著,走到他二人跟前,看看提燈,又看看笙,張了張嘴,狀若思索道:“長姐如母?”“……”提燈和笙俱是一僵,隨即忙忙點頭。謝九樓兩手交疊身後,指尖點著手背,揣度道:“那長姐……一起回去休息?”笙一聽,頷首便往道上走。走了兩步,驀地停下,橫眼掃向毯子。毯子忙不迭上去帶路。剩提燈和謝九樓杵在風裏。謝九樓不說話,提燈屏著氣,悄悄抬頭瞄一眼旁邊,又把眼睛低下去,猶豫片刻,邁出步子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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