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項啟見臨陽禍亂難免,便有了逃遁的打算,遂偷偷派人將糧糙金銀運出城去,嚴將軍收到消息,因事情緊急沒來及報備,又不想錯失這麽個大好機會,這才破了軍令,卻差點召來殺生之禍。”


    沈澤神色委屈,李然沉吟片刻,道:“這我明白,他的出發點很好,可截糧這辦法治標不治本,不是長久之計。”


    二人聽他如此說來,皆點頭贊同。


    少頃,隻聽他們那位俊美統帥恨道:“可這事一天不解決,這仗就一天打不安寧,活像揣了顆定時炸彈!shit!真他媽沒勁!”


    他土不土洋不洋地爆了句粗口,那二人皆尷尬地低了頭,倒是沈澤正想問那定時炸彈究竟是何物,卻聽林瓚輕咳一聲,正色道:“事到如今,安置流民才是當務之急!可向化郡人數眾多,數百萬人每日的吃穿用度不是小數目,何況是長久之事。此地如今已形同廢墟,重建亦需要時日,少了這兒的供給,今歲糧糙短缺已成必然,倘若讓將士們知曉,更不得安寧。”


    李然點頭,指了指地圖上的一處,問道:“能不能讓留國接濟一下?”


    林瓚搖頭,順手拿了地圖攤在桌上,道:“留國大半國土都是山地,能自給自足已是幸事,實在沒有餘力接濟一個郡百萬人口過冬的糧食。”


    “不是還有北燁?”


    “我北燁境內常年缺水,糧食並不充足,南琉歸順前,每年都要從他國購進糧糙方能過冬。”


    “常年缺水?”


    “正是,比方這一塊跟這一塊,春夏兩季還偶有降雨,到了秋冬一月裏能有一場已屬罕事,且常日炎熱無比,並不適合種植糧食,是人煙稀少的不毛之地,其他的郡縣更容不下如此多的流民。”


    沈澤沉重道來,李然雙手抱胸盯著他所指的那一大片黃土高地深思許久,末了凝眉問:“這地方溫度高不高?”


    “溫度?”


    “就是……有多熱?”


    沈澤了悟地點了點頭,道了聲日間炎熱夜間寒涼,李然又問:“那海拔呢?”


    “海拔?”


    那迂腐小將下意識又反問了一句,繼而訕笑著摸了摸腦袋,被挑錯的人沒尷尬,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然嘆了口氣,點了點那塊不毛之地,道:“這一片地勢高不高?”


    林瓚會意地點了點頭,道:“此地確屬高地,因此才常年缺水。其實若無戰事,向鄰國購糧倒也可行。如今戰事一起,各國必定想方設法阻攔。”


    李然沉吟片刻,道:“借隻是短時間的,終究要自力更生。”思索片刻,又道,“這兒既然沒人,把那百多萬人牽過來也不錯。”


    他方說完,就見沈澤搖了搖頭,道:“可此處乃不毛之地,連野獸都不見出沒,如何能活人?”


    李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撂下一句總會有辦法,抬腿出了帳去。


    留下帳中二人,麵麵相覷地互望一眼,也不知道他們這位統帥葫蘆裏賣的究竟是真藥還是假藥?


    李然回到營帳,見江訣正盯著案上的地圖深思,一伸腳勾了張椅子在他對麵坐下,挑眉問道:“想到辦法了?”


    江訣抬眸望他一眼,見對方眸中有光,暗忖定然是有了主意,遂雙手抱胸靠回椅背上,笑著望過來,李然見他不欲多問,無趣地挑了挑眉,屈指在地圖上的某處敲了敲,道:“這地方怎麽樣?”


    江訣順著他的視線一瞧,下意識皺了皺眉,道“此地常年缺水,並非長居之地。”


    李然撇了撇嘴,道:“缺水也不是不能解決,可惜史傑那個天才不在。”


    江訣失笑,道:“他雖不在,軍中卻也不乏人才。”


    語畢,沉聲將丁順喊來,吩咐一二,丁順應下,即刻去辦。


    少頃,那小子就領了個人進來,是個五十上下的老翁,身材略有些矮小,神色卻十分精明。


    李然拿著紙筆地圖過去與他細說,邊說邊畫,老頭兒在一旁聽著,或凝眉或點頭,神色十分滑稽。


    如此這般,不覺午時已至,他二人還沒有停歇的意思,冷不防聽江訣輕咳一聲,道:“到此為止,用了膳再談。”


    李然不應,依舊凝眉望著手頭的圖稿不語,江訣暗自揉了揉眉眼,掃一眼那老頭兒,道:“午時三刻過來。”


    老頭兒應下,躬身告退而去,離去時口中還念念有詞,神色間興奮難掩,午時三刻整踩著點如期而至。


    二人嘀嘀咕咕地謀劃,江訣多少聽出了一些眉目,但見他們聊得興致勃勃,他也不便插嘴。


    如此又商量了兩個時辰,待老頭兒離去,李然才滿意地舒一口氣,正要伸手倒茶,江訣已體貼之極地遞了碗湯水過來,他笑著接過,咕咚喝了幾口,喝完搖了搖頭,道:“這老頭有點意思,還能舉一反三。”


    江訣見他高興,心中也歡喜,伸手從身後摟上他的腰,將下巴擱在對方肩上,失笑道:“那可是朕的大司農,竟被你喊成了老頭,你啊……”


    這一聲嘆無奈而縱容,李然挑眉不語,片刻後覺出了不妥,聳了聳肩,陰測測道:“你還要趴多久?”


    江訣輕笑,狀似不解地問:“那塑料薄膜是何物?管道又有何用?”


    這麽問來,還以鼻尖摩了摩他的後頸,李然額間一青,實在忍無可忍,反手就是一掌,喝道:“滾!你還有完沒完?”


    他神色不善,身後那人卻依舊潑皮似地黏著,甚至伸了一手在他小腹上揉了揉,好言勸慰:“莫氣,莫氣,皇兒該聽到了。”


    他二人正兀自鬧騰,但聽帳門口傳來嘿嘿一聲賊笑,片刻後一人掀簾進來,好巧不巧,正是江明那隻潑皮猴子,身後還跟著神色惶恐的丁順。


    猴崽子見了他二人間的情形,瞭然似地嘻嘻一笑,打趣道:“嗬嗬,看來臣弟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皇兄的好興致。”


    他神色乖張且神色曖昧,李然尷尬地揉了揉眉眼,一揮手將身後那人拍開,沉聲一咳,道:“什麽事?”


    他原本隻是無心問來,卻見猴崽子神色一斂,賊竊竊一笑,低聲道:“方才我師傅稍了消息回來,說項啟已逃離臨陽,如今正在奔赴時堰的路上。”


    李然目中一亮,江訣沉聲問:“消息可屬實?”


    猴崽子篤定地點了點頭,道:“皇兄放心,既然是師傅的消息,自然不會有錯。”


    他方說完,但見江訣眸中幽光一閃,繼而咚地一掌擊在案上,沉聲道:“朕等的正是他這一日!”


    李然沉默片刻,叩指在桌上一敲,道:“那就事不宜遲。”


    江訣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眸中野心畢露。


    謀而後動,步步為營,合該他笑到最後!


    風起雲湧第二十九章


    項啟等不到援軍直接逃了,北燁軍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城,這一路步步為營,打得可謂隨順。


    翌日夜半時分,城中一切已安置妥當,李然正在看手中的戰報,卻見那位姓孟名兆坤的大司農由丁順領著進了殿來,身後還跟著幾個青年才俊,見了他笑著見了一禮,道:“殿下瞧瞧這幾樣東西如何?”


    李然放下手頭東西,起身過去一瞧,不可思議地咂嘴嘆道:“行啊,老孟!有你的!”


    孟兆坤老眼一眯,笑道:“既然是殿下吩咐了要急辦的事,臣自然不敢怠慢,況且關係到我北燁數百萬人口的生死存亡,臣自當竭盡所能。”


    李然指著那層薄薄的透明東西問:“這什麽?”


    “回殿下,此物乃是油紙,殿下說的那東西臣弄不出來,好在這窗戶紙也能透光。


    “這管子呢?也是特製的?”


    “正是依著殿下的指使製成,上頭開了些許小孔,以便讓水滲出來。”


    李然一一看來,眼中掩飾不住都是讚嘆,言行間也忘了顧忌,末了拍了拍孟兆坤的肩,道:“不錯!不錯!很懂得變通!”


    他如此“熱情”,孟兆坤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恰逢那位天子從殿外進來,見了殿中情形,略一挑眉,疑道:“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語畢,伸手指了指那幾個青年手上捧著的東西,掃了眼孟兆坤,道:“這些便是你們商量的結果?”


    “向化一事十萬火急,臣不敢耽擱。”老頭兒正在小心應話,冷不防聽李然問:“試過效果沒?”


    “回殿下,已試過十數遍,的確十分節水,一畝農田一日下來,用水也不過一石多些。”


    他說得頭頭是道,李然隻略微挑了挑眉,道:“知道了,具體怎麽操作你看著辦,能用就行。”


    孟兆坤明顯一愣,全沒料到他會如此事不關已地說來,卻聽江訣悶聲一笑,道:“行了,此事全權交予你處理,有不妥再來請教。”頓了頓,神色一斂,補道,“但三日之內,勢必給朕一個交代!”


    孟兆坤應下,領了眾人紛紛離去。


    待那一幹人退去,李然指了指案上的戰報,道:“消息回來了,項啟帶著二十萬人去了通往西平的時堰。”


    江訣冷哼,兀自將西平兩個字玩味似地念叨了數遍,眸中有森冷的鋒芒,片刻後稍稍一斂,又恢復了往日那副溫雅的模樣。


    李然淡淡掃他一眼,挑眉問:“看你的樣子,是不打算追了?”


    江訣淡笑著擺了擺手,道:“他如今已是窮寇,哪裏用得著朕動手?想要那方丹豐玉璽的大有人在,你我不必湊熱鬧。”


    他神色正經,李然不覺失笑,道:“原來你他媽做了這麽多,不是為了他項啟的玉璽,而是為了當一回上帝。”


    語畢,還嘖嘖砸了砸嘴以示感嘆。


    “上帝?”


    江訣不解,一臉納悶地望過去,李然舒舒服服地往榻上一靠,道:“行了,我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


    “哦?說來聽聽?”


    江訣一聽,眼中越發來了興致,笑著貼上去,正要出言調戲,那頭丁順拿著洗漱的東西進來,前腳剛踩進來,見了殿內情形,後腳正要往後縮,卻聽見殿內有一把清悅的嗓音道:“愣著幹什麽?進來!”


    丁順忙不顛兒地應下,垂首高舉托盤進來,裏頭放著替換的寢衣,是用丹豐特有的冰蠶絲所製,質感柔軟微涼,乃宮廷禦用的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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