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寧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事情莫過於兩樣,一是她阿兄,這第二樣就是打雷了。


    姬寧如今十五了,已是身段婀娜的女子,她自小便可自由出入晉侯的寢宮,晉侯沒有下命令製止,劍客與影衛也不會刻意阻擋她。


    姬寧爬上晉侯的床榻時,晉侯的雙眸是閉著的,但他放在身側的手掌明顯微微一動。


    因為見慣老晉侯歡.淫.無度的下場,晉侯對美人從來都是視如敝履,他已二十有三了,還未破童子之身。也從未有過任何男女之情的悸動。


    於他而言,這天下隻有兩種人,敵人和自己的人。


    而姬寧不屬於這二者當中任何一個。


    獨屬於女兒家的清香撲鼻而來,她像尋常女子一樣,喜歡明媚的花香,夏裳又薄,隨著她抱住了晉侯的臂膀,女兒家玲瓏曼妙的身段就毫無保留的貼了上去。


    晉侯依舊閉著眼,他猜測之所以對姬寧與眾不同,僅僅是因為她是他養大的棋子。


    姬寧抬眸看著晉侯冷峻的側顏,眼神有些癡迷,阿兄很少會笑,他的眉心緊鎖,仿佛怎麽都撫不平。


    姬寧睡不著,她像幼時一樣,又湊近了一些,在晉侯耳側低低道:“阿兄,我知道了一個秘密,是藥公說出來的。”


    晉侯這時才睜開眼看著她。


    其實,這十五年,他對姬寧真的好,既當父,又當兄,將她養大。好到了就連晉侯也時常誤以為自己是真心的了。


    晉侯看著她天真燦漫的臉,道:“寧寶兒知道什麽了?”


    時下民風開化,姬寧又是自幼狂放的性子,她沒有猶豫,直接道:“阿兄,藥公說我不姓姬,湘夫人入宮之前便已經有孕了,我......不是阿兄的親妹妹。”


    她平淡的說著,仿佛根本沒有因為此事而受到任何的刺激,或是驚嚇。


    “是麽?那寧寶兒如何看待此事?”晉侯接著問,眸色晦暗不明。


    湘夫人殺了老晉侯一事,自然沒有外傳,此事若是外泄,整個晉國都會與楚國為敵,晉國的劍客與遊俠兒難免會做出衝動之事,屆時時局難以控製。


    另外,老晉侯這頂綠帽子戴的夠窩囊的,姬慎不會讓姬氏江山蒙羞。


    故此,姬寧隻是知道其一,而不知道其二。


    姬寧忽閃著漂亮的眸子,將晉侯的臂膀摟緊了幾分,歡喜的告訴他,“我想嫁給阿兄。”


    這個結果是晉侯預料之外的,他以為總有一日,她會恨他入骨。不過他此刻堅信他並不在意那樣的結局。


    晉侯的視線在小女子臉上稍停片刻,那深幽的眸底像影藏著某種積壓已久的情緒,想爆發,但又不能。


    終於,在姬寧熱切又期盼的注視中,晉侯又閉上了眼,嘴上卻淡淡道:“寧寶兒這話休要再說,睡吧。”


    第148章 亂世殤 (二)


    因著喬大爺是靠著疏通關係才給肖程謀了一個國子監監丞的頭銜,肖家多少需要表示一二, 除卻對拉攏的官員示以某些實質性的給予之外, 肖府也專門設了戲台子,邀請了那些官員家中的女眷前來聽戲。


    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聽戲過後多半還會打葉子牌,周氏已經預備了百兩銀子, 打算‘一會’輸給被邀的女眷。


    王氏是肖程的平妻,這種場合她自然也得到場。


    肖玉玥與肖玉琬姐妹二人還在禁足中,無人為難肖寧, 她便一個人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吃茶。暮春花謝,園中果香四溢,聽的是《南柯記》,台上的角兒好像唱出了心聲, 竟叫肖寧一陣失神。


    萬象皆空,南柯一夢.......


    世事真是如此麽?


    王氏雖為平妻,但肖府隻打發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在碧桂院伺候著,芳婆照料著良哥兒,碧書和碧墨跟在王氏身後, 故此肖寧身邊大多時候都是她一人。


    碧桂院的用度還不如長房的妾室。


    曲未終, 人未散時, 一梳著丫髻的三等小丫鬟從甬道急急忙忙一路小跑了過來,行至肖老太太跟前, 便道:“老太太, 出事了, 三少爺將二夫人的玉鐲子摔了。”


    所以,一隻鐲子比三少爺還重要?此事算大事麽?!


    肖寧和王氏都將這話聽的一清二楚。


    剛才良哥兒要小解,芳婆便領著他去後院,怎會好端端的碰見周氏?還打了她的手鐲子?良哥兒才三歲,還不及周氏的胯骨高,他又如何能夠著?


    王氏起身,麵色憂慮的給肖老太太行了禮,至於肖老太太是否怪責,她並不在意,她此刻隻想知道良哥兒如何了,她自己生的孩子,她比誰都了解,良哥兒斷不會平白無故的動周氏手上的鐲子,“母親,兒媳這就去看看。”她急步往花廳外走。


    肖寧也先後起身,對肖老太太福了一福就也緊跟著王氏走了過去。


    肖寧上輩子做了鬼魂之後,一直被一股無形中的枷鎖束縛著,她隻能在趙慎身側數丈之內飄蕩,一離開找慎遠些,又會被吸附回去,她也隻是在良哥兒金榜題名的時候才在大殿上見過他,雖說肖家覆滅之後,良哥兒一切順遂,可肖寧又聽到錦衣衛對趙慎提及過,說是良哥兒的身子骨一直不怎麽好,還需要藥物調理才成。


    他如今長的圓潤敦實,若非是被周氏迫害,又豈會落了一身的病根子?!


    肖寧的步子極快,幾乎趕上了王氏。


    她真是太大意了,沒想到周氏在今天這種日子也不肯放過害人的機會。


    王氏與肖寧到場時,周氏正抱著嗷嗷大哭的良哥兒,他還小,就連話都說不清,卻是哭的厲害。


    肖寧又見青石地麵上斷裂成兩半的翠玉鐲子,她瞧著眼熟,再一看便認出了此物。


    其實,這鐲子早就碎過一次了,上輩子周氏拿著碎鐲子粘合起來陷害了她,這一次又想害良哥兒!


    周氏一副慈母姿態,哄著道:“良哥兒乖,不哭,大娘不會怪你。”她是二房的正妻,按著規矩,肖寧和良哥兒是得喊她一聲‘大娘’。


    良哥兒哭的更厲害了,見了王氏過來,小身板傾斜了過來,伸出雙臂要讓王氏抱,“母親,母親抱抱。”看樣子是被嚇壞了。


    芳婆有口難言,隻能對欲要追問到底的王氏輕輕搖了搖頭,暗示她稍安勿躁。


    這時候千萬不能跟周氏正麵衝突。


    肖寧一語未發,她靜靜的看著肖老太太也來料理此事,又看著周氏裝出的超然大度,她當然知道這又是一場好戲,不管王氏如何爭辯,都沒有用。


    肖寧看了一會,確定王氏和良哥兒暫時無事,這之後悄然無聲的一人離開了。


    *


    肖寧去了成衣鋪子買了一身少年穿的男裝,王氏從通州過來時所帶的銀兩不多,她們來肖府這陣子,一文錢的月銀也沒有領到,這今後的日子,她還得重新思量著如何過下去。


    要想讓母親和良哥兒過的安穩,現下唯一的法子就先撕開周氏偽善的麵具。


    肖寧喬裝好後就直奔了城西的勾欄院。


    她需要找一個人出來,但不確定還能不能記得她原來的模樣了。


    肖寧記得上輩子來肖府後,有一個叫做相宜的女子找上了門,後來肖寧才知道那女子原先就是肖家的下人,也是肖程的通房丫頭,還曾有過身孕。她登門是為了控訴周氏,當年肖程還未離京時,周氏因著相宜有孕,她妒忌成性,就栽贓了相宜,說她與小廝有染,懷的並非是二爺的孩子。


    相宜被周氏灌了紅花,後又被賣入了勾欄院,一輩子就此灰暗。


    相宜登門指控周氏,雖沒有撼動周氏的地位,卻讓她在肖程麵前失了賢德的美名。


    肖寧羽翼未成,她一個人沒法跟周氏抗衡,她現在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據她所致,相宜相貌清麗,深得富家老爺們的歡心,苦苦熬了十幾年,她這才接手了勾欄院,但這輩子所受的冤屈,是無論如何也化解不了,後來才有了相宜登門鬧事一出。


    所求不過是一個肖程能給她一個說法而已。


    肖寧的計劃並不怎麽順利,勾欄院的小廝擋住了她的去路,上上下下打量過後,見肖寧生的白淨機靈,眉目秀氣異常,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公子,“這位少爺,您還是回去多養幾年吧,毛都沒長齊,就想留戀溫柔鄉了?”


    “哈哈哈………”


    周圍一陣哄笑。


    肖寧眼下才十歲,長的又嬌小,即便再偽裝,她也沒法變成成年的男子。


    可今日,她必須得見到相宜,就討好道:“幾位小哥,你們就讓我進去吧,我……我是來尋人的。”


    小廝見她模樣乖張,又笑道:“小少爺,你不是第一個說這種話的人了,前些日子吏部郎中大人家中的孫子也說是來尋人的,結果還不是尋到姑娘家的榻上去了。行了行了,你行行好,別為難我們這些人,這要是讓你家主察覺了,倒黴的還不是咱們。”


    小廝堅決不肯放行。


    肖寧氣的想跺腳。


    這到底是哪家的少爺這般胡鬧,他的先例在前麵,她如何能混過去?!


    肖寧被轟到了勾欄院外的一株歪脖子樹下,她站了一會,四處看了看,就在她連翻牆的念頭也想出來時,就見一輛四馬拉著的華蓋垂七彩瓔珞的寬闊馬車緩緩停在了長街一側,而隨後走下來幾個眼熟的男子。


    肖寧眸色一滯,竟是………太子和趙家的幾位公子,還有朱明辰!


    勾欄院不同與青.樓,不少文人雅士,達官貴人都喜歡光顧,時常隻是附庸風雅,吟詩聽曲兒,要是能結識幾個紅顏知己就更好不過了。


    這幾人都是雲端上的人物,身後隨從數名,肖寧心思一動,等到一行人靠近時,她順勢就走在了一側,佯裝成了同行人。


    兒女就是她的命!


    肖程正要啟程去國子監,他昨個兒晚上是一人獨眠,到了夜深人靜時不免多想。思來想去還是王氏最得他的心意,雖說出身不及周氏,但其他處處都好。偶爾鬧點小脾氣,他不是不能容忍。


    王氏今晨過來找他,他起先還高興了一場,以為王氏終於是想通了,前來與他和解的。


    為此,肖程還在屋內特意捯飭了一番,旁的事他不敢說,但這相貌上,他還是很自信的。


    卻不想一見著王氏,她卻毫不猶豫的提出了和離,態度果決又強硬,還說要帶走姐兒和哥兒!


    晨光熹微,王氏姣好的麵容沉靜在一片初夏的暖陽之中,她神色極淡,彷佛是已經看穿了什麽。


    肖程站在回廊下與她對望,竟有一刻的失神,他內心猛然間一跳,呼吸滯了一滯,連說話也變得吞吐了,“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有些話如水覆地,難以挽回。


    說了一遍可能會讓人刻骨,但第二遍說出之後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他肖程雖算不得出類拔萃的男子,但好歹也是肖家的二爺,豈能容一個婦人多次挑釁?


    王氏心意已決,如果一對兒女可以在府上安然度日,她倒也可以忍,可現在看來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二爺,我說要與你和離,寧姐兒和良哥兒是我的心頭肉,我要帶走。他二人在通州王家長大,而且二爺當初是入贅了我王家,我帶走王家的孩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王氏據理力爭道。


    肖程也不知道怎的,耐著性子說了一句,“我要去國子監了,你先回去,我今晚回來去找你。”


    王氏這一次沒有退讓,肖程讓她失望透頂。她猜失憶的肖程和如今的肖程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即便他們都是同一副皮囊,也不再是同一個人了。


    王氏不想爭,但不代表她可以等著被欺,周家勢大,她如何能鬥得過呢。


    女人和權勢之前,肖程已經做出了選擇,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想到周氏僅憑一隻碎鐲子就差點將良哥兒從她身邊搶走,王氏便是一陣後怕。


    “二爺還是早作定奪吧,我今日就啟程離開肖家。二爺雖是王家的上門女婿,但你不願跟我回去,我也不會為難你,還請二爺寫一封和離書,放我從此自由。”


    好一個放她從此自由!


    肖程沒了理智,原來他又空想了一場,這小婦人是曾經被寵壞了麽?受了一星半點的委屈就鬧著要和離了,她還真當自己舍不下她了?


    第149章 亂世殤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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