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麽?”夏星輝追在那少年後頭,少年頭也不回地衝進去,伏身。夏星輝隨即趕到,捂住口鼻,一手抓著那少年,要把他拖出花田外。陸修愣住了,倏忽的聲音驀然再次響起。【這是必然的,你們在一個校園裏相遇,在離魂花的氣息之中,在命運的指引之下……】離魂花的氣息,慌不擇路、隻想遺忘的少年……那一瞬間,陸修不知道為什麽,手中凝聚了千萬道強光!“冷靜點!”曹斌從身後追來,一把箍住了他,把他拖離現場,在他耳畔吼道,“你瘋了!”法術撤去,陸修沉默地走開,所有的聲音都遠離了,冬季飄落的雪,猶如刮過他身體的千萬把利刃。“你在做什麽?!”曹斌難得地朝夏星輝發了火,“一個小孩兒也看不住?”“對不起,校長,”夏星輝忙道,“我不知道這小子……這麽……這麽……”袁士宇冷漠地看著曹斌,再看離魂花田,他也許以為聞過離魂花粉,便能將前事統統遺忘,這樣一來,驅魔師們就再沒有任何辦法,從他口中套出關於他母親的任何信息了。他不知道的是,他們有一百種辦法可以讓他想起往事。那天,陸修拿來袁士宇與江鴻的履曆,江鴻的履曆修改了,上麵有他的生平事跡,驅委為此重新調查了一次。他仔細地比對了每一個字,得到了明確的結果。當天晚上,他前往北京驅委,他要親自問清楚,問那個叫麥擎的風水師,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陳真沒有阻攔他,朝他說:“熒惑出現了,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最終敵人,倏忽的預言正在緩慢地應驗。”陸修沒有回答,隻沉默地看了陳真一眼。當天他難得地在驅委動了手,驅魔師們再一次緊張起來,但他毆打完麥擎後什麽也沒有說,走出了驅委。他再一次確認了事情的經過,然而他還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找蛛絲馬跡,以揭穿這個荒唐又可笑的謊言。但他已經沒有地方再去確認了。冬夜裏漫天飄雪,狂風大作,陸修站在驅委的大樓外,忽有種無處可去的孤獨感。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人,永遠是江鴻。陸修給他發了消息,這明顯是荒唐的,這是有關江鴻自己的問題,但陸修竟不知該去找誰訴說,該找誰詢問……他的世界裏,隻有江鴻。他又朝江鴻打了個電話,許多話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他在那漫長的沉默裏,抬頭看著星空,最後與他道了晚安,把電話掛了。直到江鴻將逆鱗還給他的那個傍晚,陸修突然知道自己已毫無挽救餘地地愛上了他。什麽封正與羈絆,什麽一百六十年的尋覓,統統在江鴻的麵前被粉碎。這實在太諷刺了,陸修簡直無法相信。他知道江鴻一定哭了,那一刻,他隻想扔掉那片龍鱗,追上去,拉著江鴻的手,告訴他無所謂,都無所謂了。但這一切,令他所背叛的,究竟是什麽?是感情,還是理性?“我要瘋了。”陸修朝曹斌說。曹斌答道:“在我們麵對困難與抉擇時,一定要問自己‘事實是什麽?事實所支持的真相,又是什麽?’。事實不因你‘覺得應該如何’或‘希望它變得如何’而被改變。”陸修再一次去看了袁士宇,他孤獨地坐在宿舍裏,帶著畏懼的目光望向陸修。陸修沉默地坐在袁士宇寢室的床邊上,兩人就這麽不說話,光坐著。陸修反反複複地辨認著這個靈魂,不斷回憶封正那一天瞬間的一瞥……靈魂對周遭“靈”的擾動……麵容……印象……他近乎精神錯亂,越是努力地回想一切便越是模糊不清。一百六十年過去了,他近乎依靠直覺在尋找,他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然而在遇見江鴻之後,他連過往的感受都險些遺忘了……“我想睡一會兒,”袁士宇最後說,“你能……能出去嗎?”“你睡吧。”陸修答道,起身離開了他的房間。第二天,陸修意識到,他已無法再欺騙自己,他必須給自己一個交代。他飛向了重慶,在小區對麵的馬路前,看見了坐在車裏的江鴻,江鴻的表情很沮喪,這令陸修內心一陣刺痛。就在江鴻發現他的那一刻,陸修的世界複又變得明亮起來,他本以為江鴻會假裝看不見,默默地回家,但他沒有,那天傍晚他還哭過,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兒,然而一見到自己時,江鴻便仿佛忘記了所有命運待他的不公與挫折,重新朝著他,張開雙臂撲來。最有資格怨恨的人不應該是你才對嗎?陸修有時候總在想著。江鴻沒有,從來沒有他邀請陸修進他的家門,介紹父母給他認識,給他夾菜,讓自己的母親給他做好吃的。晚上與他睡在一起,就像從前一般,自動過來摟著他睡覺。這已超出了陸修所知的一切問題的解決方式,他身不由己,跟隨江鴻前往西藏,他知道江鴻想去羊卓雍措湖,理由隻是看看他出生的地方。他也愛上我了吧?陸修心想,繼而明白了。他一定也愛上我了,我們相愛了……莫過於世上最美好的事。這是凝聚了他幾乎一生所有糾結與痛苦的旅途,他既迷戀與江鴻在一起的時光,又難以舍棄自己一百六十年來的執念。但這一趟旅程,仿佛意味著什麽,直到再次來到羊卓雍措湖畔的那一天,他突然就真正地放下了。就在江鴻拿出相機的時候。他說:“我幫你拍張照吧?這張照片,你一定要留很久很久,一直留到我不在了以後……”陸修知道他想說什麽留到我不在了以後,你看見這張照片,就會想起我來。那一個瞬間,他在出生之地,舍棄了他的執念,舍棄了歲月裏,他從羊湖帶到人間的一部分,舍棄了他這一百六十年的心魔。“一起拍吧,”陸修答道,“我想和你在這裏合個影。”這樣他就能永遠留下他了。他已經下了決定:這不要緊,我會照看袁士宇。但他也明白到,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老天很快就朝他開了第二次玩笑,仿佛這一路上,僅僅是為了讓他擺脫這心魔的考驗之旅。回到了大雪飛揚的村莊的一夜,陸修又驟然真正地找回了“他”。原來,你一直都在這裏啊,陸修心裏朝自己說,迷路的那個人,其實是我。直到這一年的年夜,陸修跟隨江鴻回到家裏,令他覺得,這是江鴻的家,也是他的家。而江鴻的父親,為他解開了最後一個疑惑。倏忽的預言是準確的,錯的人是我。年夜時,陸修躺在床上,心裏想道。但他早在發現之前就已經下了那個決定,於是真相已不再如此重要。開學後,江鴻擁有了脈輪中的三昧真火,而陸修則依舊被提醒著有關“宿命”“死亡”與“未來”。“你不能分給江鴻法力,”思歸說,“分出法力的人,會締結共生關係。一方死去時,另一方也會遭受衝擊。曹斌也不能,你倆都有可能會死,熒惑已經出現了。”曹斌輕鬆地說:“還沒有定論呢,思歸,你就這麽想我死?”思歸答道:“我隻是提醒你倆,有這個風險。”陸修知道思歸所言非虛,這些日子裏,他刻意地讓自己不去多想與江鴻的未來,以及他們短暫的相聚與永恒的離別……他不願意多想倏忽的預言,那預言卻在接二連三地應驗。我不會去拯救什麽世界的,讓它毀滅罷了,我要與江鴻在一起。陸修在心裏朝自己說。“我可以賦予他火苗。”思歸最後說,“江鴻是我的朋友,我欽佩他,他以一介凡人之身,做到了這麽多事,我很欣賞他的勇氣。”曹斌說:“那麽我想,對你們雙方來說,都很了不起。”思歸說:“我隻會涅,不會死亡,但等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天,我將收回創世火。”曹斌答道:“理所當然,就這麽說定了?”陸修:“你會守護他,不會讓他在二十歲死去。”思歸:“這我不能保證,但就算命中注定,這點火種也足夠我把他複活,你不用再擔心他的六凶之命,到時你可以放心地去戰死了。”陸修真正地鬆了口氣。思歸同時望向陸修,眼神裏帶有少許威脅。“看我幹什麽?”陸修回應道。“而且,你有末世冰,”思歸道,“他也有創世火,你不能再欺負他。”陸修:“我從來不欺負他,你什麽時候看見過?”曹斌難得地介入了龍與鳳凰之間這帶著少許火藥味的談話。“陸修心裏對他喜歡得要死,”曹斌打趣道,“表麵上卻總要維護自己酷酷的形象,龍都是這樣麽?”陸修半晌不說話,最後隻得答道:“我一向就是這樣。”第122章 告白無論如何,在他們相處的許多個日夜中,陸修一再回憶起項誠與遲小多教給他的知識,就覺得實在太有用了,隻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更認真地學習。尋找吃喝玩樂的地方、買禮物送給江鴻、認真地搭配衣服、辨認新潮的球鞋、聽音樂與演奏音樂……諸多看似一點沒用的技能,卻能為他們相處的時光,增添無數樂趣。每當陸修收到江鴻的禮物時,他便覺得他們越來越靠近彼此。雖然大多數時候他哪裏也不想去,也不貪戀禮物,隻想與江鴻靜靜地待著,凡人的消遣對他來說趣味有限,然而江鴻喜歡。既然江鴻喜歡,就值得去做,陸修每當負責計劃他們在一起如何消磨時間時,也會得到不少收獲。於是沒有與江鴻相守時,陸修最常做的事,就是為他們在一起時作計劃。雖然計劃不一定每次都盡如人意,但至少為他提供了許多期待,光是想象就覺得很美好。而且陸修也漸漸地發現了,江鴻在成長。他甚至敢從驅委的藏寶庫中偷出倏忽的頭,這是陸修萬萬沒想到的。“我們又見麵了。”倏忽說道。陸修注視倏忽。“我不知道該感謝你,還是該怨恨你。”陸修說道。“悲傷總與希望相伴,”倏忽答道,“一如長夜中終有微光。”陸修這一次從倏忽的話裏,仿佛聽出了少許不同尋常來。“還有希望。”陸修說。這些日子裏,他越是與江鴻在一起,就越舍不得分開,他無法想象所謂的宿命到來的日子,但倏忽幾乎所有的預言都應驗了,陸修不得不相信,問出有關他們的未來時,他的手再一次發抖。“對世界來說,”倏忽道,“仍有希望,對你來說,則是注定的。”陸修:“……”短暫的沉默後,陸修的聲音發著抖:“我……我能陪伴江鴻,走完這輩子麽?”“你的心魔業已成形,”倏忽說,“而你也將毫無保留地接受自己的宿命。你的指引者不會在‘降臨’之際回來,你必須去為世界而戰。但到了那個時候,你已真正地懂得放下,懂得付出,懂得犧牲背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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