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指著照片,朝兩人解釋,陸修沉默地聽著,忽而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端詳江鴻的臉龐。“說什麽?”江鴻接過照片,十分不解。“楚臣說,他的奶奶家是土司,”陸修說道,“嫁過來他們家以後,留下了一些當年的照片,一般人是沒有資格拍照的,是英國人給他們拍的照。”江鴻說:“確實有點像呢。”“你對這裏熟悉嗎?”陸修突然問了一句。江鴻:“我……完全沒感覺。”陸修沉默了,江鴻一直處於高原反應狀態中,頭一陣一陣地痛,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但他明白陸修的意思,這不可能吧?都已經確認了……千頭萬緒,江鴻竟是有點逃避,不願意多想這背後蘊藏著什麽。“還有照片嗎?”陸修又問,這次他竟忘了換成藏語,但楚臣仍然聽懂了,親自起身,扶著祖母,到閣樓上去。江鴻說:“隻是長得有點像,你不是說,那孩子很小就去世了,應該沒有結婚,留下子女吧?”陸修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張楚臣高外祖父的照片。過了一會兒,楚臣又扶著祖母下來,祖母拿著一個很小的相框,遞給他們,又說了幾句話。這次是楚臣翻譯道:“他的弟弟,弟弟。”照片上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兒,不過十三四歲,笑得一臉陽光燦爛。陸修剛看了一眼,手便不住發抖,看著江鴻。那分明就是江鴻!兩人陷入了漫長的沉寂中,陸修把相框抓得緊緊的,卻沒有再看照片,轉而茫然地看著江鴻。那一刻,注視著江鴻時,陸修的眼眶竟是在發紅。“這……”江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像不像?”楚臣笑著煞有介事地點評道,“像!喝酒!陸修!喝酒!”陸修怔怔看著江鴻,江鴻也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陸修。照片上那少年,分明就是江鴻的模樣,眉眼、鼻梁、笑意,如出一轍。楚臣又朝陸修說了幾句,陸修隻充耳不聞,猶如一尊雕塑,江鴻看看陸修,又看手裏照片。“去世了。”楚臣又比畫了個“小孩兒”的動作,哪怕照片上的少年已經不能算小孩子了,解釋道,“十幾歲,去世,生病。”“我可以……”江鴻說,“拍個照嗎?不知道為什麽,就像看到了自己……”楚臣示意你隨意,做了個動作,拿著相框,要塞給江鴻,江鴻忙擺手。楚臣的祖母又過來,滿帶慈祥笑意,讓他一定要收下這張照片。江鴻腦海中一片空白,隻得把照片收在了懷裏。“我信了。”陸修突然說。江鴻:“什……什麽?”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江鴻直到現在還未回過神,陸修卻道:“我信命運了,從現在起,我相信命運的安排。”他突然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大雪,又回頭注視江鴻。“學長……”江鴻不安道,“也、也不一定吧?我頭好痛,我,嗯……不是那種失憶的頭痛,是高反……不,我現在什麽也想不了,我……我得休息會兒。”江鴻感覺自己要掛了,今天一早起來頭就隱隱作痛,去了趟羊湖,又遇上暴風雪,再被暖氣一烘,現在更難受了,全身都在發熱,仿佛有人在用錘子鑿他的前額般。“你睡吧,”陸修回到他的身邊,說,“枕我腿上,歇會兒。來!楚臣!繼續喝!我看你要喝到什麽時候!”江鴻:“……”江鴻側身躺了下來,陸修曲起一腿側在長椅上,讓江鴻枕著,朝他們解釋江鴻高反。片刻後,楚臣的母親拿來毯子,蓋在江鴻身上。陸修開始與楚臣喝酒,在那清冽的青稞酒氣息裏,江鴻半睡半醒,頭實在疼得要命,但漸漸地好過了點。不知過了多久,江鴻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幾點……了?”江鴻說,“哦,楚臣已經倒了嗎?我也……倒了。”陸修抱著江鴻,進了裏屋,讓他躺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江鴻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陸修卻給他喂了片布洛芬,喝了點水後,也許是心理作用,江鴻感覺稍微好點了。他睜開眼,看著陸修的目光,昏暗的房間裏隻有一盞床頭燈。江鴻勉力笑笑,說:“我也挺希望……是我。說實話,剛才我挺高興的,真的。”陸修眼眶又紅了,這次他別過臉,不想讓江鴻細看,回手摸了摸他的頭。在這靜謐裏,外頭有人敲門,是楚臣的母親,陸修便起身去開門。楚臣母親拿著兩套藏袍,笑著說了什麽,陸修沉吟片刻,便合十道謝,接了過來。“你高原反應,今天不能洗澡,”陸修緩過來了,朝江鴻說,“換身幹淨衣服再睡。”“啊,藏袍!”江鴻說,“我一直想穿穿看……我好多了,現在幾……才十點嘛,這麽早……”陸修:“……”江鴻吃了布洛芬,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開始上躥下跳。“讓我看看?”江鴻蹦了起來,“這個怎麽穿?是左衽還是右衽?不對,我是漢人,穿這個是不是有點算了入鄉隨俗嘛,穿一下也沒什麽……”陸修:“………………”江鴻:“雪停了嗎?我看外頭挺亮堂的,要不要穿好待會兒出去拍張照?”陸修:“…………………………”陸修教江鴻穿藏袍,江鴻邊穿邊看鏡子裏,陸修拿起床上那相框,低頭看了一會兒,再看江鴻,那眼神滿是溫柔。“哇,太帥了!簡直天下第一帥。”江鴻端詳鏡子裏的自己,又攛掇道,“你也換上看看,給你拍一張,快。”白色的裏襯衣與長褲,暗紅色的外袍繡明黃袍沿,黑色的獵靴,楚臣家的服裝做工很精細,還有一條束在外袍裏的白色領巾。這時候的陸修,無論江鴻提出再過分的要求,哪怕要他陪自己一起去毀滅世界,陸修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陸修換好藏袍後,江鴻馬上就心想:糟了,天下第一帥又要讓位了……陸修腰身修健,肩背有力,皮膚是溫潤的奶白色,頭發還略帶一點卷,眼神清澈,眼眶還帶著一點點紅,更難得的是,他端坐時,很有巍然強大的氣場,屬於龍的獨特氣場。“還想看什麽?”陸修說。“不不,”江鴻說,“這樣就可以了……我的頭又開始……有一點點痛了,我覺得最好還是先躺下。”陸修:“……”陸修坐在床上,江鴻爬過去,枕著他的腿,換了幹淨衣服舒服多了也暖和多了,房裏的煤油暖爐散發著黃光。江鴻拿起那個相框,抬眼一瞥陸修,發現陸修也在看著他。“你是不是故意帶我來這個村子?”江鴻說。“不是。”陸修竟有點拘束,答道,“我隻是記得有這地方,你去世以後,我就沒有再回來過。”江鴻:“我還沒死呢!”陸修:“你的上輩子,或者說,上上輩子。”江鴻:“不一定是我……”陸修:“是你,我始終覺得是你,江鴻。在我的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說著,他又把手放在江鴻的頭上,這一次,他沒有再看照片,固執地說道:“我想過,哪怕不是你,也不那麽重要,所以我才來重慶找你……算了,現在都無所謂了。”江鴻:“話說回來,你記不得長相就算了,也沒有問別人叫什麽名字嗎?我說照片上的這家夥,好吧,姑且算是我的前世或者前前世。”陸修:“那時候我連怎麽與人打交道都不太懂。”江鴻拿著相框,回憶袁士宇的容貌,對比之下,確實袁士宇與他不像。“可是我的眉眼是遺傳自我媽的啊,”江鴻說,“這又怎麽解釋?”“緣分使然。”陸修說,“遺傳也不一定就完全一樣,總有細微的變化,讓你在成長裏,逐漸體現出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的印跡。”江鴻放下相框,坐起來,說:“那究竟是哪兒搞錯了?哎喲頭又開始痛了……還是躺下吧。”陸修說:“也許是倏忽出錯了,有機會我會再去問她一次,不,倏忽沒有錯,從頭到尾,錯的都是我自己,我不該動搖,對不起,江鴻……”“瞎說什麽。”江鴻笑道,心想如果是自己,就實在太好了,隻是在那一瞬間,他不敢去承認,或者說,害怕再次出錯,而令自己陷入失望之中。“可是,”江鴻說,“倏忽是怎麽說的?她說,你要找的人,是一位大風水師的後代,那確實是袁士宇啊,我家祖上沒有風水師,都是凡人。”陸修:“我不知道,但你一定就是他。一定是,不要再懷疑了。”但想來想去,歸根到底,他們還是太閑了成天在這裏糾結前世這些有的沒的,有意義麽?江鴻又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很荒唐。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天亮時,陽光照在臉上,喚醒了他。終於天亮了,高反也好了。陸修則依舊坐在江鴻身邊,江鴻的外袍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穿著白色的裏衣褲,身上還蓋了毯子,陸修便這麽讓他枕靠著,坐了一夜,手裏拿著那個相框,注視著江鴻。“不要這麽看著我,”江鴻實在被看得很不好意思,說道,“學長!你這個眼神太曖昧了!會讓人動心的!”陸修笑了起來。江鴻一個翻身坐起,發現自己滿血複活!好了!頭不痛了!“出去走走?”陸修說,“還有一會兒才吃早飯。”江鴻自然熱烈響應,昨夜發生的事,仿佛一場夢,離開房間前,他看見了床頭櫃上放著的相框,才想起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外頭還在下著鵝毛大雪,卻沒有風了,雪垂直地下著,下出了溫柔的感覺。穿上藏袍已經比昨天暖和多了,藏民們的外袍裏,有厚厚的一層犛牛氈內襯,起到了保暖作用。楚臣家門外的小巷兩側都是屋簷,猶如一道連廊,他們就在這天然的連廊裏走著,前往村後的一個小土丘。“我感覺這裏好熟悉。”江鴻說。陸修忽然覺得好笑,隻笑而不語。江鴻:“好像在哪兒看到過。”陸修:“嗯。”江鴻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被喚醒了,看什麽都覺得眼熟。上到山坡頂上的一座小白塔前,朝山下望去,整座村莊都被白雪覆蓋,屋頂白茫茫的一片,屋簷下是家家戶戶都掛著的犛牛毯門簾。樹上掛著垂直流下的冰柱,所有看見的東西上,都覆著厚厚的一層雪。“真的啊,”江鴻說,“我真的覺得這兒好熟,在哪兒見過。”陸修:“嗯,是的。”江鴻一本正經道:“你一定覺得我在瞎說。”陸修:“沒有,隻是這個村子,是後來才改建的。原先都是德旺土司家的莊園,沒有這麽多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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