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對路峻竹深信不疑我也說不清是幸或不幸,那頓打我也不會怪你。”江嶼澈沒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身後,嘴裏輕念著:“一、二、三……”“你在幹什麽?”“六、七。”江嶼澈停了手,疑惑道:“你是九尾狐,被路峻竹斬斷了一條尾巴應該還剩下八條才對,這怎麽隻有七條,那一條尾巴去哪裏了?”尾巴的問題大概是狐仙的逆鱗,聽到這個問題時他的眉都揪在了一起。不等他回答,江嶼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第八條尾巴斷在江國雲樂殿,是我用抒樂劍親自斬斷的。”狐仙雷打不動的笑終於掛不住了,凝在嘴邊,目光中輕蔑也轉成了審視。江嶼澈嫌惡地朝他豎了下中指。“我是大智若愚,不是弱智,更不會被你牽著鼻子走。你這起早貪黑想出來的天衣無縫又誅心的好計謀也不怎麽樣啊,連我恢複記憶這種情況都沒考慮。”和路峻竹一起躺著床上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睡著,而是趁路峻竹閉眼後悄悄利用三生石碎片啟動了偷學的心法陣。之前的他根本不想探知前事,因為他知道兩人之前的結局都不怎麽樣。可是到了泉川之後關於嶺將軍的種種傳言甚囂塵上,尤其是牽扯到了上古凶獸和玄冬症。他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栽贓陷害,但要為自己澄清,總得找到關鍵性證據才行,所以他隻能通過觸心法陣中路峻竹內心深處的記憶尋找。說來奇怪,他分明要借路峻竹的眼睛,結果睜眼後發現路峻竹落進了他懷中,而他腦海中浮現出以及奚傲與他稱兄道弟、嬉笑怒罵的場景和封他為副冥主的前因後果。南風知我意他於幻象裏前世自己的身軀中重生,感知他的心路曆程,也能感知路峻竹的情緒變化。那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結局,非人力可左右。擺脫了寒冰獄主的身份,他踏上嶺將軍走過的路,才深刻體會到夢裏那句“我情願”的真正含義。情長三生,世世皆他,世世非他。至於狐仙所說“我知道你是無辜的”聽起來實在諷刺,隻有親手潑他髒水的人才知道原本的他有多幹淨。“我很確定那枚珠子是路峻竹的魂魄,你非要把它推到我身上就是想挑撥我倆的關係。”他凝視狐仙,似要把看透,“算盤打得很響嘛,可惜我不信你。你要我把路峻竹拉下神壇,我偏不,我就是要把他捧上去!”江嶼澈邊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邊用餘光掃視他的長袍衣襟,見裏麵好像有東西,猜測是裝著織離雪遙魂魄的香囊。於是江嶼澈朝口袋迅速探出手去,狐仙反應極快,閃身躲過,淩空而起,飛躍到那些牌位之上。不過由於拉扯和大幅度的動作,狐仙衣襟裏的東西還是還是翻飛著掉在了地上。定睛一看,江嶼澈大失所望,那根本就不是香囊,而是白綾。路峻竹也信步回到了他身邊,低聲說:“那邊我找過了,沒有。”原來對麵沒有什麽能阻擋到他的東西,害怕狐仙獨角戲太無聊,他才用假意緊張與慌亂作配。察覺到他對於自己恢複記憶這件事並沒有太多的意外,江嶼澈倒是挺意外,但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你們的眼界還是太窄了。”留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狐仙伸出白綾纏繞的那隻手,手指緩慢彎曲,再猛地張開,層層白綾驟然成灰,而在他手掌中間正是那個香囊。“當一個人做出和他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來,我就會考慮他是不是另有所圖。”他晃了晃香囊,“我太喜歡分析別人的心理了,所以你能唬住沉霧,唬住佑野,卻完全唬不住我。別忘了,我也是你的老師。”一個陣法於他腳下懸空而生,那陣猩紅一片,瞧著十分邪門,陣中陰風惻惻,吹得他衣袍翻湧。他微微抬手,繚繞的雲霧瞬時化作強勁漩渦,席卷著擺放整齊的牌位,一股腦湧向兩人。就在這難以躲避的危急時刻,紋身中熟悉的力量升騰而起,江嶼澈心下暗喜,當即執住路峻竹的手,升至“與狐仙平齊的高度。江嶼澈欲飛近幾步搶奪香囊破壞陣法,那混著牌位的雲霧卻像長了眼睛似的,生生轉了方向直衝上方,如同瘋狗般窮追不舍。牌位數量龐大,雲霧阻礙視線,江嶼澈勉強同路峻竹穩住身形,實在疲於應對。也就是這個空擋,江嶼澈從雲霧縫隙中看到狐仙打開了香囊。他大吼一聲:“壞菜了!”一縷輕煙飄飄蕩蕩落在陣法西南方位上,陣法倏地擴大數倍,甚至蔓延到兩人腳下來了,而那些牌位貌似感知到了陣法的召喚,一改剛才橫衝直撞,恢複成之前井然有序的模樣。它們一個挨一個地立於陣法邊緣,圍了好幾層,在不同方位上各司其職,飛速旋轉,眼花繚亂。經過牌位和織離雪遙魂魄的加持,陣法從初具雛形到質的飛躍,從虛空狀態逐漸化為實際形態,江嶼澈不用刻意保持淩空狀態,在上麵已經是如履平地了。但這算不上什麽好事,牌位環繞四周,成了密不透風的圍牆。毫不誇張地說,江嶼澈一呼吸都能聞到陣法中躥升的腥氣,熏得他差點吐出來。他憋著氣環顧四周,發現兩人的位置處於陣法偏角落的位置,狐仙和他們還有一段距離,雖然沒有新動作,但陣法已成,他們肯定不能坐以待斃。於是他問路峻竹:“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找個地方把陣破了?”路峻竹卻搖了搖頭,“此陣難破,暫時還找不到漏洞,趁著陣眼不明,我們去陣法中心看看。”兩人踏著法陣向中心走去,每走一步江嶼澈都覺得遍體生寒,直打哆嗦。狐仙雙手合十,似在祈禱,察覺到兩人靠近,他睜開緊閉的雙眼,兩手分散,重重一甩,正對他兩隻手的兩塊牌位頃刻間四分五裂。零散的粉末落在隔壁的牌位上,引得它也分化瓦解,一個接一個,劈裏啪啦響了好一陣,不多時所有牌位都七零八碎。之前江嶼澈看狐仙在家裏供那麽多人的牌位就覺得他貓哭耗子假慈悲,此舉一現更是坐實了。隻是十二巫神陣為什麽要用這些牌位呢?疑雲陡生,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耳邊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與叫喊,嬰兒的高聲啼哭與老人彌留之際的痛苦呻吟混在一起,男女老少,應有盡有,纏在耳邊令人頭疼欲裂。陣法下黑壓壓伸出無數隻手,緊緊鎖住兩人的腳踝,他們在鬼手中掙紮,路峻竹說:“這不是十二巫神陣。”“這當然不是十二巫神陣。”狐仙走到陣法中心,來回踱步,“沒有十分把握以及充足準備的事我不會做。”人的慘叫聲漸漸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動物的嘶吼。聽到老鼠的吱吱聲時,路峻竹忽然想起了什麽。“我在沉霧銅錢上下的隱符不會那麽快起作用。”“的確不會那麽快。”狐仙嗤笑一聲,“自信點,是根本不會起作用。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的那個除祟者嗎?所以我賣你個人情,幫幫你。”江嶼澈從掙紮中抬起頭來,震驚道:“沉霧是你弄死的?你們不是一夥的嗎?”“我和誰都不是同盟,可以給予短暫的甜頭,但是別想從我這裏分一杯羹。順帶一提,委蛇其實是有兩個心髒,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不是誰都有見證委蛇分離的機會哦。”“我本打算把織離臻陽當作白仙培養,沒想到他女兒比他更爭氣。”狐仙從衣襟裏掏出另外一樣東西,輕輕吹了口氣,那東西就飛到了江嶼澈手上。一張紙條,上麵的字跡有些模糊了,但仍能辨認出是觸心法陣中羅刹國的文字。“出征是假,追殺為真。有人質,難下手。”紙條事小,關於嶺將軍的流言以及江國對他們的態度才使得那支馬上就要離開的羅刹國隊伍誤會了褚秋的意圖背水一戰,也就自然而然背上了埋伏的鍋。這張紙條不是嶺將軍寫的,在江國除了他,紫聖國師也會羅刹語。江嶼澈氣得渾身發抖,腳踝處傳來的劇痛又把他拉回了現實。“她不來也沒關係,反正這多得是醫族的人,頂了白仙的族群也沒有關係。”狐仙撫摸著自己的尾巴,“他們許願我向來有求必應,平心而論他們生活得很幸福,我讓他們都死在最幸福的時候,也不失為一種仁慈。”他的冷靜自持都是假象,內心的扭曲比起佑野是有過之無不及,再聯係起佑野殘害同類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是狐仙的謀劃。“你弄出這樣傷天害理的邪陣,仙都怎麽會收你,你等著遭天譴吧!”“仙都?我不過是說說而已。”狐仙滿不在乎地說,“天不憐我,我何須敬天。三界無我容身之地,那我就將三界通通收入囊中。我不會遭天譴,倒是牌位上的你們,各個都要替我受天罰。”在法陣中心站定,他再次拿出了那顆珠子。“聽說過百鬼弑仙胎嗎?就是逆天改命,集怨氣,奪業果。反正我的話也沒人相信,那就看看陣成之後,究竟是誰會被反噬吧。”眼看他把珠子放在陣法中央,危機意識激發了江嶼澈的潛在能力,路峻竹也消耗著他為數不多的法力,兩人磕磕絆絆掙脫了如同韭菜一般割一茬長一茬的鬼手的束縛。狐仙大概沒想到他們能夠脫身,連忙護在法陣中心,路峻竹拚盡最後一絲氣力燃起熊熊烈火,圍繞在法陣中心,逼得狐仙回退幾步。抓住這個時機,江嶼澈以冰護體,穿梭於火焰之中,直奔珠子而去。就在他即將要觸碰到珠子的時候,一道閃電映照而過,形狀猶如千年樹根,亮度好似萬裏晴空,緊接著狂風驟雨四散而起。狐仙本以為自己不慎落了下風,見此情景眼前一亮,江嶼澈的心卻猛沉穀底。雷劫將至,成仙之兆。第135章 狐棋裏一生太匆匆數道暗紫色閃電在雲層中翻滾,逐漸逐漸匯聚,直奔法陣方向而來,天雷之下,是怒號著湧至海岸的巨浪。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江嶼澈呼吸都停滯了一瞬,等他再度回過神來,麵前的珠子已經不見了。而狐仙也從法陣中心轉移到邊緣,迎著天雷方向走去。百鬼弑仙胎陣法成,不僅他和路峻竹危在旦夕,也將會是所有人的劫難!他攥緊路峻竹的手,麻木地搜尋四周。路峻竹察覺出端倪,“你在找什麽?”江嶼澈低聲回答,“能引雷的東西。”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荒謬,甚至可笑,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記憶的確恢複了,但沒完全恢複,部分場景缺失的同時具體的施法步驟也沒記清。深深的無力感占據了他的內心,搜尋無果,他煩躁地抬手將額前碎發捋到後麵。電影裏主角遇到不可戰勝的危險時都會迎來轉機,他現在多希望遲書樂能從天而降,但這不是電影,他也成不了救世主。臨到最後,被一隻卑鄙的狐狸戲耍三生,他咽不下這口氣,後槽牙都要咬碎了。“如果抒樂劍或是餘清劍在這,說不定我們能合力把天雷引開,或是再斬斷他的尾巴,讓他一根都不剩。”“為什麽非要是抒樂劍和餘清劍?”路峻竹直視他,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可以互為彼此的第二把劍。”平常修煉成人形的動物對於雷劫都十分畏懼,多是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東躲西藏,但是狐仙氣定神閑,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坦然張開雙臂,舒展殘缺的尾巴,靜候天雷降臨。他的內心沒有畏懼,隻餘期待。這一天,已經遲了一千六百年了,而他坎坷的成仙路也會在今朝畫下圓滿的句號。世人皆道九尾狐是最接近仙的獸類,可他們根本就不了解,同人類階級層次分明一樣,九尾狐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尊貴如塗山氏、青丘氏,卑賤如他,什麽也不是。無精打采垂在身後的尾巴,雙眸異樣的瞳色,無不預示著他與正統九尾狐的不同。正因如此,他的化形之路也比同類艱難許多,當他克服千難險阻總化人形後,第一時間就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卻還是被同族的人一眼發現,然後就是無盡的欺辱與譏諷。他們永遠記不住他的名字,“野狐狸”才是他的代名詞。他們自詡正義,認為他血脈不正,不配用“九尾狐”的身份四處招搖。當時他還單純,覺得自己勢單力薄難以反抗,於是沉默著把惡意吞咽下肚,醞釀成來日成仙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