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帝總算聽懂了,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後來辭歡一舞讓人也不想關注帝了,紅衣翻飛,像是熱烈的火焰,要把殿內汙濁焚燒得一幹二淨。當時他不知道辭歡為何要冒著風險宴會一舞,隻確定肯定不是為了他,很久他才明白她是為了褚秋。但他知道得太遲,已是大錯無法挽回之時,不過這都是後話了。舞畢,博得滿堂彩,辭歡斂了衣裙落座,也就是在這個空擋,外麵走進來一個白衣男子,身量甚高,發如金線,眸如碧海。“臣有事在身,誤了宴會,望陛下恕罪。”帝的不快一掃而光,連忙向宴上眾人介紹男子身份。其實不用說大家都能猜到,百聞不如一見,他心中暗歎,果然絕色,羅刹國真是好心思。宴會真正的主角來了,氣氛再度熱烈起來。探花郎對其他人總保持著客氣疏離的態度,最後向他敬了一杯酒。“恭喜九殿下得封郡王,臣來得遲,不知該改稱九殿下為……”好問題。帝似乎才想起這場宴會的名頭,擺手示意宮人宣旨。前麵的套話隻當耳旁風,他最後隻捕捉到“特封淮王,封地墨瀧淵,三日後啟程”的信息。墨瀧淵與羅刹國隔江而望,這哪裏是封賞,分明是流放。眾人紛紛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其他皇子則幸災樂禍,這大概是為數不多統一戰線的時候,因為他們都在暗中為太子之位較勁。畢竟天下苦帝久矣。雖然國事上多是幾位重臣處理,難免有意見相悖難以統一的時候,失了主心骨到底是不行的。原本他對太子之位沒什麽想法,可是那神仙的名頭像山一樣壓著他,也壓著其他人。他想把山移走,好好喘口氣,其他人卻總想讓山把他壓死。虧得他還以為這探花郎能扣留為質子,到最後質子竟是他自己。ban帝得意洋洋,似是扳回一局。紫聖國師告訴他要收斂鋒芒,韜光養晦以待來日,所以他偷偷讀書、練劍,盡力淡出人們的視野。他拚命安慰自己此時的隱忍是為了日後更好的發聲,可他忘了即便什麽都不做,隻要他活著一日,帝就忌憚他一日。後麵宴會的內容在他記憶中已經淡薄,隻記得自己渾渾噩噩走了出去,走到了一棵丁香樹下。三月,樹上的花苞都還沒結。抬手撫上光禿禿的枝椏,他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墨瀧淵也有丁香,殿下不必擔心。”那探花郎不知什麽跟在了他身後。“您盛名遠傳,墨瀧淵的百姓都很敬重您,那裏的人熱情,到了那裏和家中沒有區別。”話說得誠懇,他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但對於這位異鄉客他仍不能掉以輕心。“這裏的情況你都看見了,不會想家嗎?”探花郎微微一笑。“心安定的地方也是我的家鄉。”他們分明第一次見,卻如同故人歸來一般。或許是當初那篇文章令他產生了一些共鳴,他對眼前的人多了幾分欣賞。宴會結束的第二天,他還在收拾行囊,就聽說帝予了探花郎將軍之位,隻是鎮守哪裏還沒有定下來。這是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按帝的德行該封他個文官圈在身邊才對,更令他吃驚的是,帝居然讓他擬個封號。“胃裏好受些了嗎?去沐浴吧。”嶺將軍接過他喝得幹幹淨淨的碗,“說起來,殿下當初為何擬了’嶺‘字給臣。”“見你翻山越嶺,隨便擬的。”其實不是,他見他的第一眼,腦海中隻剩下一句“笑時猶帶嶺梅香。”離開時他暗自發誓自己一定要風風光光的回來,而現在他已經是江國的新帝了,終究不似舊心情。不然他也不會執拗地在嶺將軍麵前自稱“孤”,說到底,他仍念著自己是淮王的時光。往屏障後走時,他回頭問嶺將軍。“阿澈,還記得我們在墨瀧淵的日子嗎?”“永世難忘。”第120章 第二世數九寒天憶關於墨瀧淵有這樣一個傳聞。說是曾經有條白龍盤踞於高山之上,降下冰雪堵住前路,從此墨瀧淵長冬無夏,百姓們苦不堪言。某天山中金光乍現,人們齊齊朝天上看去,隻見一條不知從哪來的黑龍飛身入山,直搗山巔白龍老巢。一黑一白兩條龍纏鬥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終白龍敗下陣來,這裏的冰霜才逐漸消融。“這故事是你自己編的嗎?也太離譜了點吧。”“哪能啊,奴才也是從話本子裏看的,講出來逗殿下一笑罷了。”宮人卷起馬車上厚厚的擋雪簾子,往前麵一指,“您瞧,擋在我們前麵的那座山就是傳說中的雪山了。”順著宮人所指方向看去,果真在江流圍繞間看到了一座山,可那山卻不像傳聞中那樣高不可攀,頂多算是個小山頭。得多大的雪才能把這山堆積得相行兩難呢?他笑笑,故事就是故事,神鬼誌異,不過是誇張的渲染。可當馬車跨過江流行至山間之時,他突然感覺到一種沒由來的沉悶與心慌,大概是這裏寒風徹骨,凜冽空氣中總帶著悲涼,肆意掠奪人身上的溫度。從鄺安行了將近一個月才堪堪到墨瀧淵,此身白雪皚皚就是這裏送給他的見麵禮。裹緊身上的衣服,他順手捧著小暖爐,又把窗戶嚴嚴實實關上了。“殿下,您不看看山中雪景嗎?真好看呀,要是這雪能落進鄺安城就好了。”雪於他而言該是稀罕物,從前隻在書上讀過,畫中筆觸描摹不出萬分之一。但等他真到了擁雪之城,卻連一點興奮的心情都沒有。“不了,冷。”確實冷,冷得他心都顫了。聞言宮人趕緊放下了擋雪簾子。腳下顛簸,山路並不好走,但感知到搖晃,就好像一草一木都浮現於眼前,他甚至看到了奔跑於雪間的麋鹿和飛到枯樹枝頭的錦雞。這樣想著,話也從嘴邊溜了出來。“山上能打獵嗎?”“能呀,剛才還見著了。瞧著比狩獵園的動物還靈巧,殿下,以後您就不愁沒地方大顯身手了,這裏還沒人處處限著您。”宮人滔滔不絕,“依奴才愚見,雖然偏了點,冬天的時候冷了點,但墨瀧淵還是個挺有靈氣的地方。”“……嗯。”察覺出他興致不高,宮人不敢再多說什麽,就這樣沉默著,忽然宮人勒停雪中跋涉的馬,掀開簾子的一角,興奮地喊道:“殿下,你快看呀!”雪他都不願看,這裏還有什麽能吸引他的東西?他探出頭,隻見不遠處有片鬱鬱蔥蔥的竹林,落雪壓彎了竹葉,竹枝卻愈發堅韌挺拔。“墨瀧淵冬天這麽冷,居然還長勢如此喜人的竹子,要是野生的話簡直是奇跡吧!”宮人滔滔不絕地說著,他什麽也聽不見了,耳畔嗡鳴作響,震得他幾近眩暈,胸口處撕裂般疼痛。目光渙散,殘影之中見到的卻是纏鬥的黑白兩條龍,最後黑龍占據畫麵,他意識盡失。等勉強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已經在溫暖的床榻上了。伺候他的人都說他是舟車勞頓,水土不服,生病了。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病由心生。墨瀧淵不對勁。就這樣病了幾天一直不見好轉,每天的食物不合胃口,吃不下。宮人們知道他喜歡甜食,變著花樣給他做,依舊食不下咽。再之後就幹脆不吃了,他昏昏沉沉地病著,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後來被瓷勺與碗碰撞的聲音喚醒,迷迷糊糊中,他也看不清捧碗的人是誰,胃內叫囂不止,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支起身子來不管不顧奪下那人手中的碗,狼吞虎咽地喝下了碗裏的東西。是甜豆花,滾燙。“殿下!”那人慌忙阻止他的動作,還是晚了一步,他把甜豆花喝了個精光,舌頭燙得麻木,頭腦卻清晰起來,待看清眼前人時他都懷疑自己病糊塗了,出了幻覺。探花郎,或許該改稱嶺將軍,正怔愣地望著他,不過一瞬間便回過神來,取走他手中的碗,吩咐宮人接了涼水過來,遞到他嘴邊。“含住,別咽。”後知後覺的疼痛讓他不得不聽了這人的話。放下碗,他剛想開口詢問嶺將軍怎麽來了墨瀧淵,對方卻搶先一步。“臣想家,所以特意請命回來了。”拙劣的借口。橫跨南北、費勁千辛萬苦考取功名,最後又回到了原點,誰信?從帝給了他將軍之位後整件事就變得奇怪起來,更不必說現在的放虎歸山。思來想去,他隻能隱約推測出一個理由。帝垂涎美色,卻更畏懼他神仙的命格,就算他被“流放”到邊境也不能安心,總得想辦法趕盡殺絕才是。再看這位嶺將軍,既然是為了羅刹國,又不甘委身於帝,退而求其次到他身邊潛伏來了。他不禁悲從中來,本來臨走時嶺將軍那番話讓他以為能與此人尋找些魂魄的共鳴,終究是俗物。早知道那碗甜豆花就應該先拿銀針試試毒。嶺將軍當然不知道短短時間內自己已經被透徹剖析,轉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藥,仔仔細細舀涼後才遞過來。貼心的舉動並未引起他心中絲毫波瀾。雪中送炭是個收買人心的好計謀,可惜他是沒有心的。每當他察覺到自己因為別人對他好而感動時,總會想起那枚裹在糖中劃破他舌尖的石子。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好。但他還是笑吟吟地湊過去張開嘴,在嘴唇即將觸碰到盛藥的湯匙時又停住了。“還是有點燙,勞煩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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