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西北民風彪悍,百姓膽子應該會大一點吧?實在不行隻能繼續露宿野外了。


    阿甲聞言差點喜極而泣,他真的太想睡個安穩覺了,以前他還覺得從大秦到大齊趕路太累,跟這次比起來,以前那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醜嘴上不說,微微期待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幾人又近了一些,慢慢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遠看是炊煙,近看更像是火燒升起的濃煙。


    “莫非是村子著火了?”阿甲猜測。


    恐怕不是簡單的著火,趙小禾聽到了喊殺聲。


    趙小禾:“大灰,你去——”


    幾聲慘叫打斷了趙小禾的話。


    遠處的山坳裏一前一後連滾帶爬的跑出兩個渾身是血的幹瘦男性,沒命的往前跑。


    很快一馬一人從後麵追上來,馬上騎手塊頭頗大,身上穿著皮毛,光頭,臉上染血,手握一杆濕漉漉的血色長矛,凶悍又殘酷。


    他在坡上勒停馬,舉起手臂拋出長矛,一人被穿透身體喪命當場。


    騎手從馬背抽出一把刀,追上另一人,毫不猶豫的斜砍下去。


    前後不過片刻的功夫,兩條命消失在這世上。


    “莊主!”阿甲低叫了一聲,恐懼的往大福身後躲。


    阿醜頭皮發麻,死在他手下之人不計其數,但他多是下令,從來沒有親自動手過,更沒有近距離的接觸過這樣血腥殘忍的場景,連被害者臨死之前的神態都看的一清二楚……他麵色蒼白,然而看到身旁的趙小禾以及熊和狼時,奇跡般的安下心來。


    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阿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最害怕的時候,帶給他安全感的人竟會是他除之而後快的仇人。


    趙小禾瞄了眼冒著濃煙的村落,盯著在屍首上擦刀騎手,朝一旁揮手,低聲道:“躲起來!”


    騎手騎著馬,慢悠悠走到第一具屍體前,彎下了腰。


    阿醜和阿甲從路邊的斜坡上滑下去。


    騎手微微側頭,與趙小禾四目相對。


    阿甲阿醜趴在草叢裏,一動不敢動。


    騎手猛然回頭打了個呼哨,山坡下馬蹄聲響,數十名一樣打扮的匪徒騎馬從山坳裏跑上來。


    趙小禾抓緊大福,喝道:“跑!”


    趙小禾一動,匪徒們也跟著動,猶如發現了獵物的鬣狗一般大聲呼喝著,揮舞著刀劍兵器追向趙小禾。


    第111章 不用滅口閹了就好


    雙方之間的距離慢慢減小。


    在一個彎道處趙小禾對大灰比了個手勢, 趁著後麵的人視線被遮擋,大灰猛地竄進路旁的低窪處, 等匪徒們騎馬過去,大灰又爬上來掉頭往回跑。


    趙小禾精神越是高度緊張,頭腦反而越是清明。


    最開始的逃跑是下意識的反應,讓大灰折返之前她已經想到應對的辦法。敵方實力如何人數有多少還不清楚, 正麵對上一定會有傷亡,趙小禾不舍得大福和大灰涉險。


    大福載著趙小禾往開闊地帶跑,匪徒們麵上露出嘲笑之色,這小白臉若是往樹木多的山坡上跑或許還能甩開他們, 開闊地帶無處藏身,等死吧,熊皮是他們的了!


    “分開圍住他!兄弟們,殺了他這頭熊就是我們的了!”匪徒興奮的大喊, “第一個殺了小白臉的人熊頭就是他的!”


    其他匪徒打著呼哨亂七八糟的一通叫好,口中汙言穢語,狂笑不斷,用力抽打鞭子, 你追我趕,分散的隊形慢慢聚攏。


    眼看就要追上, 黑熊忽然急轉彎, 熊背上的“小白臉”眼神似刀鋒般掃過他們。


    就是現在!


    趙小禾冷聲大喝:“停!”


    她一聲令下, 疾奔的馬匹中了邪似的強行刹住蹄子, 匪徒們根本沒防備這一招, 大部分都被甩了出去,有一兩個抓緊韁繩踩著馬鐙勉強掛在了馬背上,趙小禾卻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又道:“跳!”


    急停的馬匹瘋了似的四蹄跳動,掛在馬背上的也被甩了下去,被甩飛出去還沒緩過來,又這十幾匹發了瘋的馬來回踩踏。


    匪徒們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趙小禾讓馬群散開,緊緊抿著嘴唇,神色冷硬的看著不遠處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匪徒們,有些還在掙紮哀嚎,有些已經沒了動靜。


    她抓著大福皮毛的手微微顫抖,可眼神並無動搖。


    “狗娘養的,老子殺了你!”其中一個受傷較輕,撿了刀,拖著斷腿要從地上爬起來。


    趙小禾掃了眼旁邊的馬群,嘴唇剛動,一支利箭從空中飛來,穿過這名匪徒的脖子,刀落地,人倒下,一隊數百人的騎兵片刻間到了這裏。


    雙方對峙,騎兵們保持戒備。


    領兵的將領目光掃過一地的匪徒、整齊的聚集在一處的馬匹,視線在大福身上停留一下,最後才與趙小禾目光相對。


    他氣沉丹田,大聲道:“吾乃西北虎賁營校尉孟瓚!爾是何人,報上名來!”


    趙小禾沉了一口氣,冷靜回話:“我從京城來,名為趙禾,這是我的坐騎,已經被馴服,將軍可以放心。”


    她拿出路引,一名士兵跑來取走遞給孟瓚:“將軍請看。”


    孟瓚查看路引,確認趙小禾身份沒問題,心中驚訝和疑惑隻多不少,但他有更緊急的事情要辦,不能與趙小禾詳談,將路引還給她之後要求:“雖已證明身份,但還有些問題要弄清楚,請郎君暫時不要離開。”


    隨後孟瓚分出一支小隊留下處理後續,自己帶著其餘部下快馬加鞭趕往村子。


    留下的小隊隊長名為黃玉,是個模樣俊秀的年輕人,有些麵善,似曾相識一般,令趙小禾很有親切感。


    不過趙小禾確定自己從沒見過這名年輕人。


    黃玉對趙小禾的身份來曆相當好奇,尤其對她以一人……和一熊之力打敗這麽多匪徒卻毫發無傷感到格外的佩服和驚奇。


    說起來太麻煩,再者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趙小禾並不想立刻透露太多,於是笑了笑,對黃玉和同樣好奇的士兵們說道:“師門秘法,恕不能外傳。”


    眾人雖然失望,但並不強求。


    這令趙小禾對這支軍隊的好感度提升了一些。


    想知道整支軍隊的素質如何,其實從軍營最底層的士兵們身上就能看出一些來。


    黃玉和士兵們把還活著的匪徒綁了起來,有幾個死了的,收繳他們身上的兵器和器物後拖到路邊掩埋。


    趙小禾收回目光:“這些是什麽人?就這麽埋了不要緊嗎?”


    “都是殺人如麻的土匪。”黃玉正在挖坑埋屍,聽到這話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停下手中的動作,“屠滅村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些人死不足惜,郎君不必有任何負擔,以後若是遇到——”黃玉搖了搖頭,“還是不要遇到吧。”


    這時候趙小禾對於黃玉所形容的土匪們的惡行沒有特別清晰的認知和概念,直到她親眼看見村子裏的慘狀,屍橫遍野,雞犬不留,不幸遇難的村民死狀淒慘,有些連全屍都沒能留下。


    這根本就是地獄。


    黃玉的形容根本不足以描述真實的人間慘景和那幫土匪們令人發指的惡行。


    “他們應該下十八層地獄。”趙小禾把大福和大灰趕出村子,它們就是再聰明身體中屬於野獸的本能也不會完全消失,趙小禾怕血腥的東西激發它們嗜血的欲-望,盡管大福和大灰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但保險起見趙小禾還是把它們打發到了別處。


    阿甲和阿醜極力抗拒進村子,趙小禾正需要人打下手,沒工夫去關心這倆人脆弱的心髒和胃部,強勢的使用主人的特權罔顧兩名奴仆的意願,叫他們進村幫忙救助幸存的村民。


    孟瓚從遠處看著趙小禾幫村民清理包紮傷口,心中疑惑更甚:此人用的包紮手法怎麽和軍中新教的如此相似?


    “將軍,人數清點完畢,我們這次共抓了六個活口,兄弟們沒有一人傷亡。”黃玉前來報告,神情有幾分激動,“童安他們那一隊在前麵的一個山坳裏找到了被搶走的女人和孩子,都活著!”


    “好!”孟瓚道,“把活口帶回去交給軍師,女人和孩子——”孟瓚為難了,這夥土匪隔一陣子就要洗劫村子,能搶走的女人和孩子都搶走,搶不走的都殺了,等到軍中接到報信快馬加鞭趕來,遇到的通常是被洗劫一空火光衝天的村子,這是第一次剿滅全部行凶的匪徒還能救下一部分村民。


    村子已經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如果是從前被屠滅的村子,土匪是不會回來的,這次不一樣,他們的人全折在了這裏,一定會派人來查探,這是探查對方老巢何在的好機會。


    這樣一來,村民們絕不可留下來,但也不能帶回軍中,要怎麽安置才好?


    孟瓚陷入了為難之中。


    “罷了,都帶回去,先安置在軍營外讓人看著。”孟瓚做了決定,“問問軍師有什麽辦法吧。”


    黃玉:“那這位姓趙的郎君呢?”


    孟瓚望向趙小禾,沉吟片刻:“帶回軍中,暫時安置在我的營帳內,你和童安盯著他點。”他想到趙小禾的熊和狼,“若他身份不假,在京師必然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沈將軍手下不是有一個兵剛從京城回來嗎,待我問問沈將軍有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


    對待慘死的村民,不能像對待土匪一樣隨隨便便挖個坑埋了。


    但以村子目前的情況,想好好辦個葬禮恐怕也做不到,問過其他村民意思後,眾人把死者遺體略作收整,用草席棉被裹了,在村頭立起了一座座新墳。


    天黑了,孟瓚命部下點上火把,在四周守衛。


    還活著的人跪在墳前做最後的送別,趙小禾走出很遠都能聽到夜幕中傳來的淒涼悲慟的哀哭。


    “生離死別。”趙小禾望著黑暗出神,手裏握著當做裝飾掛在腰間的小石鼓,喃喃自語,“不該是這樣的。”


    大灰大福分別臥在兩邊,望著遠處的火光,少有的安靜。


    阿醜和阿甲站在不遠處望著她,黑暗中並不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趙小禾取下石鼓,放置在高地上。


    石鼓恢複成正常大小,阿醜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一步,被大灰低聲咆哮警告,忌憚的退了回去。


    神農倉庫有一件披風,趙小禾取出來穿在身上,從頭到尾遮住了自己的模樣,她站在神農石鼓上,讓管家恢複了自己原本的麵目。


    中元節的祭祀舞,名為鎮魂舞。


    名為鎮魂,死者無靈,不過是安活人之心。


    趙小禾總跳不出和中元節那晚一樣的感覺,雖有形但無□□,可這一次趙小禾就是知道她能成功。


    鼓上之舞,攝人心魄。


    金光如雪一般紛紛揚揚的落下,亡者之魂再現人世。


    這場景每一個人都不陌生,中元之夜天降異象便是如今的情形。


    那時他們送別親友往生,看不見親友之外的亡魂,但這一天晚上,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的見到了素不相識的村民以生前最完好的狀態出現。


    亡魂麵容平和,隻是足下未有蓮花生出,他們最終消失在原地,不知是否往生。


    還活著的村民終於得到了稍許安慰。


    但趙小禾收了石鼓之後,卻忍不住歎口氣,她心裏清楚,這一次的鎮魂舞雖然成功了,卻比不得上一次。


    還沒報仇雪恨,哪來的安魂一說?


    這一次祝福的力量挖掘的不是人們心底的期盼和執念,而是趙小禾給與生者的安慰,但血仇一日不報,土匪一日不滅,跳再多次的鎮魂舞,亡者之靈都無法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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