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一堆散發不知怎樣會覆在她臉上,使她臉添了放任的媚姿,鼻尖上的發梢跟


    著鼻息起伏,看得代她臉癢,恨不能伸手替她掠好。燈光裏她睫毛仿佛微動,鴻


    漸一跳,想也許自己錯,又似乎她忽然呼吸短促,再一看,她睡著不動的臉像在


    泛紅。慌忙吹來了燈,溜回竹榻,倒惶恐了半天。


    明天一早起,李先生在帳房的櫃檯上看見昨天的報,第一道消息就是長沙燒


    成白地,嚇得聲音都遺失了,一分鍾後才找回來,說得出話。大家焦急得沒工夫


    覺得餓,倒省了一頓早點。鴻漸毫沒主意,但仿佛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跟著


    人走,總有辦法。李梅亭唉聲嘆氣道:「倒黴!這一次出門,真是倒足了黴!上


    海好幾處留我的留我,請我的請我,我鬼迷昏了頭,卻不過高鬆年的情麵,吃了


    許多苦,還要半途而廢,走回頭路!這筆帳向誰去算?」辛楣道:「要走回頭路


    也沒有錢。我的意思是,到了吉安領了學校匯款再看情形,現大不用計劃得太早


    。」大家吐口氣,放了心。顧爾謙忽然明地說:「假如學校款子沒有匯,那就糟


    透了。」四人不耐煩地同聲說他過慮,可是意識裏都給他這話喚起了響應,彼此


    舉的理由,倒不是駁斥顧爾謙,而是安慰自己。顧爾謙忙想收回那句話,仿佛給


    人拉住的蛇尾巴要縮進洞,道:「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說一聲罷了。」鴻漸


    道:「我想這問題容易解決。我們先去一個人。吉安有錢,就打電報叫大家去;


    吉安沒有錢,也省得五個人全去撲個空,白費了許多車錢。」


    辛楣道:「著呀!咱們分工,等行李的等行李,領錢的領錢,行動靈活點,


    別大家拚在一起老等。這錢是匯給我的,我帶了行李先上吉安,鴻漸陪我走,多


    個幫手。」


    孫小姐溫柔而堅決道:「我也跟趙先生走,我行李也來了。」


    李梅亭尖利地給辛楣一個x光的透視道:「好,隻剩我跟顧先生。可是我們


    的錢都充了公了,你們分多少錢給我們?」


    顧爾謙向李梅亭抱歉地笑道:「我行李全到了,我想跟他們去,在這兒住下


    去沒有意義。」


    李梅亭臉上升火道:「你們全去了,撇下我一個人,好!我無所謂。什麽『


    同舟共濟』!事到臨頭,還不是各人替自己打算?說老實話,你們到吉安領了錢


    ,幹脆一個子兒不給我得了,難不倒我李梅亭。我箱子裏的藥要在內地賣千反塊


    錢,很容易的事。你們瞧我討飯也討到了上海。」


    辛楣詫異說:「咦!李先生,你怎麽誤會到這個地步!」


    顧爾謙撫慰地說:「梅亭先生,我決不先走,陪你等行李。」


    辛楣道:「究竟怎麽辦?我一個人先去,好不好?李先生,你總不疑心我會


    吞滅公款——要不要我留下行李作押!」說完加以一笑,減低語意的嚴重,可是


    這笑生硬倔強宛如幹漿糊粘上去的。


    李梅亭搖手連連道:「笑話!笑話!我也決不是以『不人之心』推測人的—


    —」鴻漸自言自語道:「還說不是」——「我覺得方先生的提議不切實際——方


    先生,抱歉抱歉,我說話一向直率的。譬如趙先生,你一個人到吉安領了錢,還


    是向前進呢?向後轉呢?你一個人作不了主,還要大家就地打聽消息共同決定的


    ——」鴻漸接嘴道:「所以我們四個人先去呀。服從大多數的決定,我們不是大


    多數麽?」李梅亭說不出話,趙顧兩人忙勸開了,說:「大家患難之交,一致行


    動。」


    午飯後,鴻漸回到房裏,埋怨辛楣太軟,處處讓著李梅亭:「你這委曲求全


    的氣量真不痛快!做領袖有時也得下辣手。」孫小姐笑道:「我那時候瞧方先生


    跟李先生兩人睜了眼,我看著你,你看著我,氣呼呼的,真好玩兒!像互相要吞


    掉彼此的。」鴻漸笑道:「糟糕!醜態全落在你眼裏了。我並不想吞他,李梅亭


    這種東西,吞下去要害肚子的——並且我氣呼呼了沒有?好像我沒有呀。」孫小


    姐道:「李先生是嘴裏的熱氣,你是鼻子裏的冷氣。」辛楣在孫小姐背後鴻漸翻


    白眼兒伸舌頭。


    向吉安去的路上,他們都恨汽車又笨又慢,把他們躍躍欲前的心也拖累了不


    能自由,同時又怕到了吉安一場空,願意這車走下去,走下去,永遠在開動,永


    遠不到達,替希望留著一線生機。住定旅館以後,一算隻剩十來塊錢,笑說:「


    不要緊,一會兒就富了。」向旅館帳房打聽,知道銀行怕空襲,下午四點鍾後才


    開門,這時候正辦公。五個人上銀行,一路留心有沒有好館子,因為好久沒痛快


    吃了。銀行裏辦事人說,錢來了好幾天了,給他們一張表格去填。辛楣向辦事討


    過一支毛筆來填寫,李顧兩位左右夾著他,怕他不會寫字似的。這支筆寫禿了頭


    ,需要蘸的是生髮油,不是墨水,辛楣一寫一堆墨,李顧看得滿心不以為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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