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賊們在這裏幹起了賭牌的營生,而女扒手們則認為在索洛維茨最有利的事莫過於生孩子;當地沒有託兒所,有了孩子就可以在本來就短暫的服刑期間免除勞動。(在她們之前的女反革命分子從來沒有走過這條道。)


    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二日,索洛維茨來了第一批未成年罪犯,以後就不斷地送來了(全在十六歲以下)。起先把他們安置在衛城附近的兒童教養院。那裏有前麵說的那些裝門麵的木床和床墊。他們把公家發的衣裳藏起來,嚷著說沒有衣裳,不能上工。後來連這些小傢夥也派到林場去幹活。他們有的從那裏逃散,有的假冒姓名和刑期,結果是被捉回來,被清查出來。


    隨著好成分的犯人們的到來,文化教育科頓時振作起來了。使勁地號召掃除文盲(但是小偷們對“紅桃”和“梅花”本來就會認),掛出了一條橫幅:“犯人是社會主義建設的積極參加者!”甚至還發明了一個術語:“再鍛造”。(正是在這裏發明的!)


    這時候已經是一九三0年的九月,黨中央向全體勞動者發出了展開競賽和突擊運動的號召,犯人們怎麽能置身事外呢?(既然各處的自由人都在拉車,難道還不該讓犯人駕轅嗎?)


    我們下麵引用的資料不是來自活著的人,而是摘自法律學家阿維爾巴赫的大作,因此建議讀者將它們除以十六、除以二百五十六,有時候甚至需要在它們前頭加上負號。


    一九三o年秋,建立了索洛維茨社會主義競賽和突擊工作者運動指揮部。窮凶極惡的累犯、殺人犯和強盜突然變成了“精打細算的經濟工作者,熟練的技術指導者,能幹的文化工作者”。(安德列夫回憶:他們慣於衝著你的臉吼叫:“給我交出木方來,你這反革命!”)小偷和強盜們剛一讀完黨中央的號召,馬上丟掉手裏的尖刀和紙牌,心急火燎地要求建立公社。他們在章程上寫著:公社社員的社會出身必須是貧農、中農和工人(需要說一句:在登記分配料的名冊上,盜竊犯的出身一概寫為“前工人”——舍普欽斯基的口號“索洛維茨為工農服務!”差不多變成了現實),“五十八條”絕對不能入社。(社員們還提出了一項建議:把他們的刑期全部加在一起,再除以他們的人數,算出一個平均刑期。服滿這個刑期後,全體同時釋放!盡管這項建議體現了共產主義精神,但契卡人員認為它在政治上是不成熟的。)索洛維茨公社的口號是:“向工人階級償還欠債!”還有一個比這更精彩的:“獻出全部,不要分毫!”(這是一個已經完全成熟的口號,大概是值得在全蘇普及的。)對於犯了錯誤的社員,他們想出了這樣一種慘無人道的懲罰辦法:禁止這些人出工!(對於小偷們,恐怕我不出比這更嚴厲的懲罰了!!)


    不過索洛維茨的行政長官們並不像文教工作者那樣頭腦發熱,他們並不過分信賴小偷們的積極性,而是相反地採用了列寧主義的原則:“突擊工作——突擊供給”!這意思就是把全體社員們遷入單獨的宿舍,在那裏他們得到較軟的床鋪,較暖和的衣服,單獨開火,吃得比較好(當然是犧牲其他犯人的利益)。社員們對這些非常滿意,為了使所有的社員都能留在社裏,他們走下了一個人也不開除的規矩。


    非社員們也很喜歡這樣的公社,他們全部申請加入。但是上級決定不接受他們入社,而是建立第二、第三、第四個“勞動集體”,它們已經享受不到上述的全部優待。但任何一個集體也都不要“五十八條”,盡管那些最放肆的流氓無賴們也總在小報上教訓“五十八條”們說:“現在是你們該懂得我們的營是一個勞動學校的時候了!”


    一篇篇的報告用飛機送到古拉格:索洛維茨的奇蹟!盜竊犯態度的急劇轉變!罪惡世界的激情轉化為突擊、競賽和完成生產財務計劃的動力!上頭看了不勝驚訝,馬上把這裏的實驗結果廣為傳播。


    從此索洛維茨就開始這樣生活了:一部分編入“勞動集體”,他們完成任務的百分數不是簡單地提高,而是成倍地增長!(文教科用集體的影響解釋取得這個成績的原因。可是我們知道這不過是“圖赫他”——勞動營裏玩慣了的虛報產量的把戲。)


    另一部分是“無組織的”(也就是吃不飽的,穿不暖的,幹重活的),很容易理解,他們總是完不成勞動定額。


    一九三一年二月的索洛維茨突擊隊代表會議決定:“用社會主義勞動競賽的壯闊浪潮來回答資本家關於蘇聯強迫勞動的讕言。”三月,突擊隊已經發展到一百二十三個。可是在四月間忽然要求它們實行總清洗,因為“階級異己分子鑽進了集體,以便從內部進行瓦解。”(果真是個謎:“五十八條”一個也沒有讓參加,是誰在瓦解它們?恐怕是因為虛報產量的事露了餡。隻顧吃喝玩樂,一算帳,砸了鍋,隻好拉出幾個來打屁股,好讓別人能繼續混下去。)


    在歡樂的喧譁聲後麵,進行著解送犯人的無聲的工作:“五十八條”們正脫離原生的索洛維茨腫瘤,被送到遼遠而兇險的地帶,去開闢新的勞改營。


    聽說一艘(又一艘?)運犯人的超載駁船沉沒了(又是偶然的?)。


    可是某些犯人從安澤爾被單個地、秘密地帶出去。警衛人員都奇怪:這是什麽神秘的犯人?


    讀者,請您打開俄國極北地區的地圖。從索洛維茨群島去西伯利亞的海路要經過新地島。以破冰船打頭的船隊每年一次(六月一七月)開往西伯利亞,運去犯人和各勞改營一年的口糧。很多年在新地島上也有勞改營,那是最可怕的——因為落到這裏來的人是“沒有通信權”的。從來沒有一個犯人從這裏回去過。這些苦命人在那裏開採和建設了什麽,怎麽活的,怎麽死的——這些今天我們都還不知道。


    但總有一天我們能等到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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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群島病灶的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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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群島的發展不是孤立的,而與全國息息相關。國內還有失業現象的時候,就不存在對犯人勞力的需求,進行逮捕不是動員勞力的手段,而是掃除障礙的手段。但是,當打定了主意,要用一台巨大的攪拌機把全國一億八千萬人口都攪動起來的時候;當一個超工業化計劃被推翻了,以便用一個超超超工業化計劃代替它的時候;當消滅富農以及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的大規模社會運動已經預先決定了的時候,也就是在“大斬斷[轉變]的一年”的前夕,對群島的看法以及群島上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六日,人民委員會(這說明還是在雷可夫當主席的時候)對國內懲治政策的狀況和各監禁場所的現狀進行了研究。在懲治政策方麵,認為有許多不夠的地方。決定:對階級敵人和階級異己分子應採取嚴厲的鎮壓措施,勞動營的管理製度應更加嚴厲(而對“社會不堅定分子”則根本不判刑)。此外:對強迫勞動應做這樣的安排,一方麵要使犯人得不到任何勞動報酬,另方麵要使國家得到經濟利益。並“認為今後必須擴大勞動營地的容量”。明白地說,就是要求為計劃中的大規模逮捕事先準備好更多的營地。(托洛茨基也曾預見到這種經濟上的必要性。不過他提出的辦法,又是他那個靠義務動員製組織的勞動軍。辣根不比紅蘿蔔甜,都是一路貨。但是不知道史達林是故意和自己永恆的對手頂牛,還是為了更徹底地打消人們的怨言和回家的希望,他決定讓勞動軍的戰士們先從監獄的機器裏通過一遍。)當全國範圍內的失業現象消除了以後,擴大勞動營的經濟意義也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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