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秦家的過程遠沒有謝芷默想象中的劍拔弩張。聶子臣到得很早,秦穆陽並不在家中,偌大的宅子隻有園藝工修剪草坪,植物微澀的清香浮動在空氣中,有種空曠的冷清。


    聶子臣帶著她進門,大門在身後關上。謝芷默仰頭看了眼中空式的棕色大廳:“怎麽來得這麽早?”


    本來今天就不是會客,隻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簡單吃個便餐罷了,主人家自己回來,並沒有讓人迎接的道理。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讓你先熟悉一下。”


    謝芷默隨著盤階而上的樓梯進到他年少時居住的地方,從臥室往裏,書房旁邊是一間鎖著的房間。她對他所有的隱秘都有著極大的探究欲,全寫在眼底。聶子臣大方地進書房,在抽屜裏找來鑰匙,修長的手指捏著金色的鑰匙環,聲音帶絲誘引:“想進去?”


    他那眼神,仿佛裏麵會出現一間電影裏別具一格的“遊戲室”一般。


    謝芷默直接搶下鑰匙打開。


    迎麵而來一股油墨和書卷經年未打理後的陳舊氣息。房間兩麵牆壁以磨砂玻璃替代,自內往外望,是秦家庭院生機盎然的景致,晴暖的陽光透進來,挾藏綠意的溫暖,而從外圍卻望不到裏麵,保證了隱秘性。


    玻璃牆邊,駕著許久未被使用過的木架,上頭還鋪著白紙,蒙了一層若不碰觸很難意識到的細灰。腳邊是卷成軸的畫紙,從邊角隱約透出上麵的色澤,旁邊零散著調色盤,丙烯顏料,和長短不一的畫筆。


    走進去再回身,才能看見裏側的牆上掛著的畫卷。落款都已經是多年以前,少年的筆觸,色彩鮮明離經叛道,卻總是蓊鬱蔥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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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陌生的,卻恣情肆意的少年。


    謝芷默仰頭驚歎:“這些都是你畫的?”


    答案不言而喻。


    謝芷默來回踱步,看著那些畫作的時候眼睛裏有光閃亮:“我都不知道,你以前竟然還是個美術生麽。”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秦穆河還健在,simon甚至還沒有出生,他還沒有出國。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不需要麵對任何的現實問題。


    聶子臣在玻璃牆邊的高腳凳上落座,動作熟稔地鋪開一張嶄新的畫紙,指隙夾一支美術鉛筆:“你別動。”


    他找準了位置,斜著鉛筆開始描摹。謝芷默真不敢動了,愣愣地站在牆邊,連眼珠子的移動都覺得很不自在:“你不能等我找個舒服的姿勢麽……”


    他半邊臉隱沒在玻璃折射的清光裏,連邪氣的笑都顯得清透,描下一個大概的輪廓,才說:“現在也可以動,角度不要變就好。這個姿勢也不錯,你累的話可以靠一下牆。”


    謝芷默真小心翼翼地往牆邊挨了挨,表情都僵硬了:“姿勢哪裏不錯啊,不就是站著嗎?”


    “你這個側臉很好看,尤其是站在這麵牆前。”


    她身後是一叢用色詭譎的畫中花,對比鮮明的黃與藍,她一身素裙站在中間,像畫中仙子。隻可惜時間不夠,隻能描下線條。


    安靜著過了好一會兒,謝芷默放輕鬆了些,打趣地說:“還是我們搞攝影的比較方便,架好三腳架拍就好了,你們搞美術的就是費工夫。我腿都酸了。”


    她表情寫滿“隔行如隔山”,開著玩笑,神采更加靈動。


    這些轉瞬即逝的神情,細微的動作,風過時發絲的輕動,都一絲不差地落在他眼底。影像確實有天生的優質,能捕捉這些轉瞬即逝的豐富細節。可是對他來說,這樣緩慢的成畫過程也是享受,他願意一筆一劃地記錄下她的所有。


    這樣偷得浮生半日閑,可還是架不住彼此都知曉這裏是什麽地方。秦家,這兩個字代表著馬上會遭遇的一切。


    謝芷默不忍心破壞此刻的安寧,忍了又忍,卻還是不能免俗地問出心中所想:“如果秦穆陽真的決定對付你怎麽辦?”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我交出秦氏的股份。”


    “那elaine呢?”


    “他會拿這個做威脅。其實無所謂,隻要我有轉讓秦氏股份的誠意,他就沒有必要動幹戈。”


    鉛筆接觸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平穩又篤定。


    謝芷默皺了皺眉:“……可是,你沒有轉讓的打算吧?”


    “嗯,沒有。”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眼神完全專注在畫上,極偶爾才會抬頭看她一眼,仿佛一切都已經成竹在心。這些複雜的利益糾葛在他口中都變得簡單了許多。


    謝芷默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抿了抿幹澀的唇,說:“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陪著你。”


    沙,沙。


    空曠的畫室裏,隻有的摩擦聲。


    他鋒厲的眉目融在清亮的光裏,眼角彎了彎:“好。”


    ※※※


    一頓晚飯用得很是融洽,秦穆陽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叔父,進度有度地詢問一些謝芷默的事,卻也不多問,看不出是滿意還是如何。simon坐在餐桌對麵,一反常態地規矩,又成了第一次見他時的那個傲慢的小正太,隻是低垂著長長的睫毛,總有心事的模樣。


    他身邊坐著的是容姨。頗有異國風情的一個女人,即便人到中年也保持著一絲不苟的裝束,妝容把原本就保養得極佳的肌膚襯得氣色更好,乍一看絕對猜不到她有一個這麽大的兒子。


    母子兩個的座位雖然相鄰,卻像陌生人一樣誰也不跟對方說話。仿佛遵循的是食不言寢不語,其實從眼色間便可以看出疏離。


    有這麽一對怪異的母子在餐桌上,聶子臣這邊反而不是焦點了。


    一頓晚餐吃到末尾,突然有人甩門進來。


    秦沐還是一身皮裙裝束,沒好氣地往這邊投來一眼,冷冷甩了挎包往樓梯走。


    秦穆陽喊住她:“站住。”


    秦沐被親爹當眾下了麵子,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就走。


    秦穆陽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小沐,過來跟你容姨問好。”


    秦沐咬著唇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勉強地向容姨擠出個笑:“容姨好。”


    容姨笑容優雅,隻是美人遲暮,微笑時眼角會有幾道遮不住的細紋:“小沐長大了,出落得越來越好看了。”


    秦沐扯扯嘴角,不敢對她不恭敬,更加不敢在秦穆陽麵前發脾氣,忍得脊背都僵直,斜睨著眼不去看聶子臣和謝芷默的方向。


    她隨便展了個毫無誠意的笑,笑意轉瞬即無,對秦穆陽說:“我在外麵吃過了,先上去了。”


    說著就要上樓梯。


    秦穆陽再次叫住她,這回聲音裏隱有了怒氣:“站住。”


    “爸!”


    “你給我過來。”


    秦沐極不情願地挨過去,這回徹底發作,挪開椅子時發出尖利的一聲響。她心裏自然料得到秦穆陽急著喊她回來吃這一頓家宴是想做什麽,回來的路上就衝人發了一通脾氣。她當然知道她之前做的事雖然是無心,但是結果實在是太過惡劣,以至於連她自己也一直在懊喪。可是要讓她對謝芷默說抱歉的話,她真說不出口。


    秦穆陽一張口,果然就是:“秦家的女兒,什麽時候這麽敢做不敢當了?”


    謝芷默看這個架勢也知道所為何事。她雖然依舊不喜歡秦沐,但也不至於這麽咄咄逼人,悄然在桌子底下拉了拉聶子臣的衣袖讓他打圓場。


    可是聶子臣一點打圓場的意思都沒有,若無其事地喝了口酒,反握她的手讓她安心。


    秦沐看著這兩人眉來眼去的眼神更加暴怒,說:“我做什麽了?人家自己幹的好事被我知道了,還不能揭穿了?我又不是汙蔑她!”


    謝芷默的手陡然收緊。


    聶子臣不明白她為什麽緊張,想握住她的手寬慰她,她卻先把手收了回去,攥緊了拳頭。隻是幾秒的時間裏,她好像下了極大的決心。


    謝芷默霍地站起身,語氣是克製萬分的平靜:“秦沐。”


    秦沐斜坐在椅子上,一副輕蔑的樣子,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站起來喊住自己,回頭看她時底氣莫名地泄了幾分。


    謝芷默俯身問:“能跟你談談麽?”


    她說完直接看向秦穆陽去征詢,期間目光滑過simon和容姨,simon一張小臉寫滿了驚疑,容姨的神情始終寡淡,總是一個似有似無的微笑,可對她卻有幾分若隱若現的探究欲。


    秦穆陽點頭默許。


    謝芷默起身借一步說話,秦沐倒是爽快,憤憤離座去花園。


    兩個人一前一後差了一大截,秦沐的趾高氣揚反而襯得她氣定神閑。


    夜晚的秦家庭院隻有白色的路燈,設計好的燈光角度打在草坪上,光影交錯,朦朧又規整的美。


    秦沐猛地轉身,跟她對峙。


    她以為她會氣憤地詰問她為什麽要去傷害她媽媽。但是謝芷默的神情一直很平靜,甚至帶有一種年長幾歲的女人對後生的惜憫,笑了笑,說:“你喜歡聶子臣,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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