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雋的記憶裏,謝芷默的身邊好像一個流水的營盤,路過著各式各樣的相親男,卻沒有誰停留過。原因是因為她有一個傳統、乃至世俗的媽媽,覺得女孩子過了二十三四歲不結婚是一大罪過。


    他嗤之以鼻,問她:“你就這樣逆來順受,來者不拒?”


    謝芷默的態度淡然得仿佛事不關己:“沒關係啊,反正也沒有喜歡的人,試試看說不定會有合適的呢。”


    他嘲笑她的心態像三十歲的女人。


    而確實,她的身邊,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合適的”。不是外形差強人意,就是性格不合,甚至還有性取向不合的。


    譬如她最後一次去相親,對方叫方焱,約她在酒吧見麵。謝芷默不怎麽混跡夜店,一個人跟陌生男子出去,也不知道擔心自己,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赴約了。倒是林雋沒放下心,鬼使神差地跟過去聽了一段壁角。


    結果方焱一開始就開門見山,公然表示自己其實有一個男朋友,來相親隻是為了應付家裏人的催婚。從林雋的角度看不清謝芷默當時的表情,隻見她低頭慢條斯理地喝酒,喝茶一般的細致,竟沒有多大反應。


    方焱是個珠寶設計師,左手無名指戴著一枚黑色戒指,小指上還紋了一枚。戴著的那個是他自己設計的,他說這是他的婚戒,另一枚在他男朋友手上。


    謝芷默嗤笑:“你還說要跟我形婚呢,那我們的婚戒戴在哪裏?”


    方焱嘖了一聲:“我那不是隨口一說嗎?我能真去禍害女同胞嗎?”譴責她不上道的同時還不忘搔首弄姿,一張俊臉怎麽看怎麽娘炮。


    <a href="http:///"></a>


    謝芷默笑著喝酒,用眼神指了指他手指上的紋身:“那這一枚呢?”


    方焱收起笑臉,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這個叫,過去。”


    謝芷默神情靜靜的沒反應,方焱眉峰一挑:“你沒有過去嗎?”


    怎麽會沒有。


    別人也許不清楚,但是林雋知道,她的那個“過去”。那個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她這樣素淡到古板的人會經曆的那種“過去”。


    她有時候興致好,會跟他聊關於那個人的許多事,都是學生時代的瑣事,或歡喜或哀傷。可是無論講的是什麽樣的事,隻要提起那個人,她的眼睛裏總是格外有神采,仿佛她的整個世界都因為這個名字而鮮亮了起來――聶子臣。


    在說完故事的時候,她會稍加掩飾,自嘲一般地說:“年輕時候多好啊,芝麻綠豆大的一點事,都能傷心得肝腸寸斷。可就是年輕時的這麽一點小事,那時的哀愁,就這麽記了一輩子。”


    她說起這個人的時候,語氣總是像個詩人,或者文學家。


    林雋還是對她嗤之以鼻,一如對那些在她的世界裏打馬而過的眾多相親男一般,不吝惜自己的揶揄,開玩笑說原來她喜歡的類型是痞子混混。


    可她倒是認真,據理力爭:“不是混混,是無業遊民。你看,人家隻是二十歲出頭的時候是無業遊民,可我直到二十七歲還是無業遊民。說起來他還比我強些。”


    她被親戚長輩嫌棄久了,總把自己“自由攝影師”這個職業等同於“無業遊民”來自嘲。


    林雋總能精準地挑出一句話裏的錯漏:“你怎麽知道他二十七歲的時候不是無業遊民?”


    謝芷默當然沉默。


    可是有時候,她的沉默無比雄辯,堅定得讓人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機會說。


    他知道,這個人跟那些流水一般路過她生命的相親男們,是不一樣的。


    他總覺得,她過盡千帆,隻有自己一直陪在她身邊,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一個。隻有麵對這個隻存在在她口中的人物,他總是折戟沉沙,明白駐紮在她身邊,其實遠遠比不過駐紮在她心裏的人。


    但他總是很有耐心。有一種,在麵對一件紛繁複雜的罪案時,沉著冷靜地等著真相浮出水麵的那種耐心。他相信時間可以塑造一切,也可以消磨一切。


    所以他不露聲色,在她再一次相親失敗,跟他哭笑不得地說她媽媽讓她見的相親男居然是個gay的時候,他能風輕雲淡地給她補上一刀:“你選男人的眼光真是很有問題。上次那個骨科醫生,白衣天使,多出淤泥而不染的職業,最後還不是把你甩了?”


    結果她還是不厭其煩地為別人辯解,仿佛所有的錯都是她自己的:“那是因為我做旅行攝影,還混跡時尚圈,他媽媽覺得我不安於室。”


    “不安於室。”林雋嗬的一聲笑,“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你是個攝影師麽?追你的時候覺得你文藝、特別,被迷得三迷五道的,要談婚論嫁了就說你不安於室,當初哪去了?”


    謝芷默還是那一臉分不清敵我是非的溫吞,舉手投降:“林雋,你是律師,我說不過你……”


    林雋氣得想笑:“你知道我最討厭律師這個職業什麽嗎?就是我不論跟人吵架還是講道理,對方一說出你這句話,我就無言以對。”


    不僅是這樣。


    他有從別人粉飾得光鮮美好的話語裏挑出刺來的本能,能夠一針見血地看見別人的虛偽麵具下隱藏的自私、怯懦、妒忌。也許是職業使然,他慣於看見人的罪念。


    可是謝芷默不一樣。


    她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無論別人給她施加什麽,她都習慣性地接納。她不為自己爭辯,有一種近乎無為而治的淡泊,仿佛她的心裏從來沒有任何的“欲望”。


    甚至說起受過的情傷,她的說辭都是這樣的:“你看,我的人生這麽一帆風順,沒有任何的不幸。所以我怎麽敢這麽貪心,還想要幸福圓滿呢。”


    有些人遭受一點點挫折,就會覺得上天不公,人生何其不幸。可是她不一樣,自幼喪父,長大後情竇初開,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狠狠吃了虧。可她一直覺得擁有一個疼自己的媽媽就已經足夠美滿幸福,連遇到這麽混帳的戀人,隻要有過美好的回憶,都是上天的恩賜。


    她像是活在陽光裏的向日葵,看不見這世界的陰麵。


    所以他會習慣性地,把心裏美好的部分分割出來,做她的養料。


    久而久之,連他都不那麽刻薄了,潛移默化地接受了她的這一套簡單純良到讓人怒其不爭的世界觀。


    以至於有一天,他也能熟練地用這一套世界觀為她辯護。


    方焱約謝芷默出去飛~葉~子玩,被她拒絕之後嘲笑她古板落後,譏諷地問她:“膽子就這點啊,你真的成年了嗎,美女?這麽玩不起,還真是媽媽的乖乖女。”


    謝芷默臉色發沉,卻一個字都不反駁。


    習慣於在唇槍舌劍下謀生活的人,最看不慣她這個嘴拙又不愛爭論的模樣。於是林雋再怎麽告誡自己要忍耐,還是忍不住為她說話,挺身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對方焱笑:“膽子大不代表不計後果。她不敢頂撞她媽,因為她覺得違抗親人不是聰明,是無情。她重感情,愛她媽,玩不起,如果有哪裏讓你不適應,麻煩你離她遠一點。”


    但謝芷默一點都沒有反駁的快感,反而覺得窘迫,懊喪地問他:“我是不是特別無趣啊?”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己肯定自己:“你不要否認。我確實挺無趣的,方焱說得也有道理。你跟他說那麽多做什麽,反正隻是點頭之交,就讓他那麽覺得好了。”


    林雋連生氣都覺得無力,虛虛地浮著笑:“有時候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淡泊還是蠢。”


    謝芷默連這個問題都不見得在乎,笑嗬嗬地說:“是蠢。”


    世上好像根本沒有她在乎的,甚至在乎到想要據理力爭的東西。


    可是他知道,是有的。


    那是在他們常去的日式料理餐廳,謝芷默不甘地咬著牙,攤出一隻手,執著地對那個人說:“銀行賬號拿來,我把錢給你劃過去。”


    她一向不拘小節,對錢財上更加豁達瀟灑,賺一筆就愛大肆請客,如果有人送了她禮物之類,她也不會拘於人情債,總是想著反正總有一天會還回去的,反而不怎麽放在心上。而林雋替她做了那麽多事,她也很少鄭重其事地道謝,隻是會在事後用熟絡又輕鬆的方式,不動聲色地還上。她說,這樣才不算見外。


    按照她的性格,故人替她付一頓飯錢,她是不會推脫的。


    可是她偏偏對聶子臣執著,連一分錢都不想欠他,一星半點的瓜葛都不想有。


    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這種一定要一刀兩斷的執著,必須老死不相往來的倔強,反而切切實實地證明了,這個人在她心裏有多不一樣。


    這是他們暌違五年的重逢。


    他其實也一起等了五年,隻為了在這時候問問她,死心了嗎?


    答案昭然若揭。


    也為了在這時候能夠問問自己,死心了嗎?


    他不清楚答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終於等到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歲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歲惟並收藏終於等到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