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你先告訴我是怎麽變成這樣的!”清曉磕磕碰碰,拚命追著小船大聲喊道。人在異界的阿鸞隻看得見他一個,但清曉置身之處依舊是平常的街巷,路人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這個朝空蕩蕩的河麵吵吵嚷嚷的瘋傢夥。


    “我也不知道!”阿鸞越急越語無倫次,“我幫一個穿黑衣服的小孩撿巧果,被他推進河裏的!後來又來了個白衣服的小孩,說黑小孩胡來還準備救我,黑小孩說這樣他就可以向主人交差了……”


    “你是在那裏碰見那小孩的啊?”前方眼看就是待月橋,堤岸到那裏就變成了宅院的牆基,無路可走的清曉疾步跑上橋心,朝急速盪過橋下,漸行漸遠的輕舟焦急地喊道:“等我!阿鸞我一定會救你的!千萬等我!”


    呼喊漸漸消失在耳際,阿鸞的回應裏都帶上哭腔了:“在龍尾關那邊,我是在龍尾關那邊掉下去的!”


    “所以我早就提醒過青眼睛小心點,別多管閑事惹麻煩,好心沒好報的……”


    “真遲鈍!青眼睛看來還沒搞清狀況呢,這下鬼小孩可有苦頭吃了!”這時候黃泉裏自在悠遊的長舌婦們還不忘揶揄可憐的少年。


    “住口!反正清曉一定會來救我的!”明知道根本不值得跟這種下品妖怪計較,阿鸞還是不服氣地反駁回去。


    “來不及了,因為就快到躑躅橋了。”三郎冷淡的否決了少年的希望。


    “躑躅橋又怎樣!”


    “你知道‘鵲橋關’嗎?”三郎緩緩地嘆了口氣,“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九百九眾情鬼就是修了九百九十九年的魂魄,他們在最後關頭把持不住而功虧一簣,所以就算轉生為戀人,到頭來也隻能以死相守。可是自殺是要遭天譴的,因此一年隻得七夕這一天,情鬼才能蒙牛女雙星的福蔭轉世超生。隻供情鬼去往彼岸的生死門也因此而被稱為‘鵲橋關’。”


    “這跟躑躅橋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三郎無視少年的焦灼,悠然地笑了起來,“這一帶的鵲橋關……就在躑躅橋。”


    原來三郎之前說的“一年一次”不是花魁鬥巧,而是情鬼往生啊!早早就聚集在這裏的,根本不是冶遊的青年男女,而是等著投胎的同心船!


    猛然間阿鸞意識到不對:“你也往躑躅橋去,難道……也是情鬼?”


    “我……應該不是吧。否則也不會拖上你了——必須成雙成對,一個人劃船是進不了九百九眾的黃泉河的。”三郎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齒。


    阿鸞哪裏肯相信他:“不是情鬼那你幹嗎非要趕這個時候往躑躅橋跑?”


    “我要去救一個人……那個我找了三年的人。”三郎的表情瞬間溫柔起來,這溫柔又迅速被擔心牽掛取代了,“必須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


    ——在找到那個人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三郎的確這樣說過。他在濁浪裏出手相救的時候,也是因為將自己誤認為一直在尋找的人。他一直在找,一定要救的人,究竟是誰呢?


    這樣想著,黃石橋柱閃過阿鸞眼前。小船無聲地滑入了放鶴橋底,短暫的幽暗之後,一片明朗而蔥翠的陌生景象驀然亮起——放鶴橋和躑躅橋間的硯池本應是一片空曠開闊的水域,花魁的船隊都要在這裏停泊,可不知何時池麵被叢生的蒲葦荇藻滿滿地遮蓋了,微風過處,離離青葉發出涼爽而繁密的沙沙聲。遠遠的,“鵲橋關”躑躅橋皎潔的輪廓浮在蘆葦梢頭,如同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白虹。這是三郎停下槳緩緩地嘆了口氣。


    “既然著急救人就別耽擱嘛!”阿鸞低聲嘀咕著抱怨道。


    三郎不置可否地笑笑,俯身從船幫上拽起一條肥碩的“長舌婦”。阿鸞被噁心得不輕,忙不迭地讓到一邊,卻見三郎一抬手,將那吱吱亂叫的東西朝不遠處的葦叢扔去。


    一道水藻倏地從水下竄出,劃破沉悶潮濕的空氣,猛刺入“長舌婦”的身體,這小妖怪頓時發出刺耳的慘嚎聲。河中的蔓草聞聲像靈蛇般紛紛劈開水麵一躍而出,纏向那“長舌婦”,倏地將它扯作幾截。周圍修長的葦葉剎那間也籠上一層凜冽的寒光,化作碧綠的刀鋒,迫不及待的伸長揮動,一下子將殘破的肢體絞成碎片……


    差不多化為齏粉的“長舌婦”淩亂地落到水麵,蠕蠕地漂浮著聚集在一起,重新凝成完整的形狀,驚恐萬狀地朝水底落荒而逃。


    看到這一幕,阿鸞直駭得指著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難怪那些情鬼聽任三郎插隊跑到前麵,原來是因為硯池上有這麽厲害的“看門狗”在啊!這些水藻和葦葉是鵲橋關前的結界,可以有效地防止強行闖關,雖然它們並不一定能使異類神形俱滅,但是誰也不會願意以身試法,畢竟人魂不像“長舌婦”那麽“生命力旺盛”。


    “要不要我……劃過去試試?”三郎壞心眼的調侃嚇得阿鸞一個激靈,回身躲進船艙。這反應讓一直有些抑鬱寡歡的年輕艄公第一次爽朗地笑了起來,然而笑聲未落,稚嫩的呼叱劈頭從岸邊傳來:“可讓我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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