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我什麽也沒看見!”阿鸞頭皮一陣發麻,連忙否認。可是這一瞬間,三郎突然爽朗的微笑起來:“看見了也無所謂,隻是請不要誤會——因為那不是我的東西。”


    原以為三郎是個老實人,沒想到完全不能預測他的下一步行動。箱子裏的寶貝既然是別人的,怎麽會在他船上呢?還有那不知所謂的紅嫁衣又是什麽意思?代管的,託運的,偷的……還是搶的?來路實在可疑啊……


    惶惑中,阿鸞不自覺地摸向後腦勺,突然發現背在身後的包袱皮不翼而飛。難道是剛剛被水沖走了?自己多管閑事,居然耽誤了正經活兒!少年頓時焦急起來:“我的帳本丟了!三郎大哥,麻煩你快點讓我下船,我得去找回來!”


    “不行。”三郎冷淡的語調中掠過一絲不自然的遲疑,但卻拒絕得相當幹脆。


    “我還得去躑躅橋收帳呢!”


    “躑躅橋……巧得很,我也去那裏。”


    “的確是順路沒錯啦,可是我的帳本丟了,沒了憑據別人也不認啊!”阿鸞一時著慌,差點就想踩著旁邊的船跳上鄰近的碼頭了,就在這一刻,鐵箍似的五指倏地圈住他手臂。三郎牢牢揪住少年不讓他動彈,隨即緩緩抬起低垂的頭顱。


    這一刻,大型犬似的憨厚可靠的感覺消失了,三郎的眉宇間蕩漾著一絲黯鬱青氣,眼中燃起咄咄逼人的暗火:“不行,在找到那個人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他到底在找誰啊,和我有什麽關係?掙脫不了束縛的阿鸞張皇四顧,滿河彩船的軟紅嫩翠蕩漾過眼前,青石護堤繼之而來,岸上空無一人,寂寂垂柳籠在燠熱的夏日煙雨裏,連蟬蜩都沒有了鳴叫的力氣。陸上的冷落和水裏的擁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奇怪的是無論哪裏都看不見半個人影……


    因此突然躍入眼簾的行人才瞬間攫住了阿鸞的目光,那人沿著河堤款步而行,悠閑的舉動間卻透露出一種猛獸般慵懶的剽悍姿態。他並沒有穿馬褂,微微有些泛紅的蓬亂長發襯著長到膝下的織金練色生綃單衣,隱隱透露出內裏紺碧長袍的顏色,這身行頭雖然不倫不類好像洋人似的,但卻散發著夏日獨有的爽利清涼。


    喜歡打扮得這樣別俏的男人,除了那傢夥還能有誰!阿鸞脫口高喊:“清曉!”


    岸上那人應聲回過頭來,可不就是清曉!一見船上的少年,那浪蕩兒滿不在乎的招牌表情倏地變作驚惶失措的神色,他一步搶到欄杆邊,就差跳進河裏了:“阿鸞?阿鸞你怎麽和那種東西在一起!”


    “那種東西?什麽東西?”阿鸞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察看到底有哪裏不對,轉向左肩的一剎那,視野突然被一團粘粘糊糊、又肥又軟的灰黑東西占據了。少年一時還有些納悶,冷不防那黑東西裂開一線,拖著黏液的粉紅色長舌啪地朝人臉上直射過來……


    “鬼……鬼啊!”阿鸞猝不及防失聲慘叫,一跤跌坐在地。那東西也嚇得不輕,尖叫著跳下他肩膀,在甲板上彈了兩彈落進河裏。少年這才發現那隻不過是個“長舌婦”而已。自己一驚一乍的,把兩岸彩船都鬧得騷動起來,斑斕的珠簾帳幔次第揭開,乘客們紛紛探出頭,有的甚至走上了甲板。


    當真是出來看熱鬧的,每條船上竟然全都是成雙成對,舉止親密的青年人呢!可是貧賤夫妻也就罷了,有些明顯是好人家的伉儷,居然連個隨身的人也不帶,孤零零的就出來了;再仔細看看,竟還有女孩兒打扮的姑娘家跟少年郎擠在一艘船上,那情形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密約幽會。真是不成體統,沒出事官府管不著,可家裏上人就由著他們胡來嗎?


    這種狀況明顯的不對勁,不過阿鸞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趁著三郎的束縛稍稍鬆懈,伺機就想跳上鄰船跑到岸邊。這舉動引來清曉一聲斷喝:“別亂動,你給我瞧清楚了!”


    阿鸞應聲轉過頭去——此刻係在清曉飾刀上的犀角正散射出金茶色的薄光,微明映照到最近的一艘彩船,這清輝所及之處,風簾翠幕的表皮被撕開了,呈現出檣折帆破的悽慘景象,在敗絮似的帷幔下相依相偎的一對男女,他們不曾沐浴到光芒的下半身錦衣華裳,上半身赫然是擺出耳鬢廝磨姿態的嶙峋骷髏!


    這一瞥讓阿鸞魂飛魄散,他反射性的按住胸口犀角墜子的位置,觸手處卻空無一物。連護身符都丟了!好在玉鉤河也不寬,他心一橫,也不顧會不會水就想跳河逃走,卻發現船舷下湧動著發黑的暗紅濁流,汩汩作響的赤水裏,不計其數的“長舌婦”爭先恐後的探出頭來,吐著長舌想爬上船來,這裏簡直就是它們的大本營!這下少年徹底慌了手腳:“怎麽會這樣!這裏是哪裏,這些是什麽啊?”


    “這些都是‘同心船’。船上的男女是‘百九眾’九,又叫‘情鬼’,是殉情的戀人。”三郎的聲音幽幽的響起,他放開少年,熟練操舟輕盈地掠過擁擠的河麵。


    “殉情的……鬼?”


    “每條河都與無處不在的黃泉重疊著,每條黃泉河都有不一樣的功能。你如果貿然跳下去,就會變成迷路的孤魂野鬼。”三郎接下來的話簡直是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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