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佐掛著一絲冷笑,開口了:“那麽說,費先生放毒不假。但意不在謀殺,而意在……威脅嘍?如果不是為了那一場‘中毒事件’的虛驚,警方也就不會跑到您的病床前,去接受您那樣一個幽靈下毒的‘親眼見證’了。自然,我們今天也就不會有跟您一起,享用紫姨昂貴的‘皇後’、‘公主’葡萄酒的榮幸了……”


    大浦接口調侃道:“隻是這酒,就是不放醋,也夠酸的了。”


    費陽笑而不語。笑容中含著幾分得意,也含著對他人洞察力的幾分欣賞。


    嚴大浦繼續發問:“我還想請教費先生幾個問題。一是段越仁事前知不知道您突然決定為馮雪雁虛假的‘正當自衛’,充當了目擊證人的真正目的?二是費先生自導自演了那場舞會放毒事件,段越仁事前是否知道這個計劃和您的目的?三是段越仁當眾企圖刺殺馮雪雁,這個冒冒失失的行動,您事前知道不知道?”


    費陽坦蕩地回答:“段越仁確實不知道我前麵的兩場……‘表演’,也就是您所指的‘正當自衛’和‘幽靈下毒’。我也同樣不知道,段越仁會去進行那場冒險的挑戰。如果知道了的話,依我的一貫思路,是不會同意他如此冒險的——畢竟,那樣做的代價太大,他還年輕啊——”


    今晚的曾佐,真不像以往那樣含蓄。也許還因為他依然擔負著馮雪雁的私人律師:


    “費先生,您知道夢荷兒生前住在小金絲胡同的那所房子,房契的名義人是誰嗎?就是副市長夫婦身邊那位喬秘書。法院之所以那麽快就下達了查封那所房子,其法律依據,就是那個所謂的‘房主’,提交了夢荷兒自從入住這個院子以來,從來沒有交納房租的一紙申訴。所以,在夢荷兒自殺後的第二天上午,法院就以‘依法查封欠租房客全部財產’的名義,把可能與那位大人物發生直接關聯的所有物證,最神速地封鎖在任何人的視野之外。”


    費陽微微一怔:“這一切,我都不感到特別意外。隻是,他們到底是大人物,令行禁止,做事可謂是滴水不漏嗬!當然,那位喬秘書背後的真正產權人,也不會偏離我和段越仁的猜測。”


    嚴大浦插話了:“那個小段子,多少改變了世人的一個成見——‘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他什麽都跟我說了,唯獨自己與費先生早有交往的事實,隻字未吐。大小也算得上是個漢子呢!可是,段越仁很有可能要被判死刑。”


    費陽再次為之一怔:“怎麽會量刑那麽重呢?他並沒有造成人身傷亡。照我看,那不過就是一場……挑釁而已嘛!”


    曾佐回答說:“中國還沒有歐美那樣完善的一部刑法法典。就算是有那麽一部法典,也並不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依法量刑。對國家政權的代表——官僚階級,一旦構成任何被認為是‘具有威脅性’的行為,哪怕僅僅是您所說的一場‘挑釁’的玩笑,都不會被輕描淡寫、從輕處置的。”


    孫隆龍總算有了插上一句話的機會:“再說,那個段越仁知道得太多了——關於那對高官夫婦與一個女演員的自殺內幕,一旦引起了咱們小町子這種以幸災樂禍為生的記者的注意,真不知道會生出多麽精彩的新聞效益哩……段越仁不死,便意味著有人永遠不能高枕無憂啊!”


    小町舉手就用指頭彈了孫隆龍的腦門一個響賁兒。心裏卻在說:這渾球兒最近像是有點兒長進了,講話也還上路子。


    費陽意味深長地對曾佐點點頭:“是的,我想起來了——您是高子昂和馮雪雁的私人法律顧問曾佐先生。您的話,很有現實意義。那麽,請各位在座高人指教,我應該具體做些什麽嗎?”


    談話,就這樣一直繼續到了天色微明。


    一場暴風雨後的清晨,北平的天空,澄淨得如同一個純藍色的幻象,一縷悠揚的鴿哨兒,掠過了皇糧胡同的上空……


    習慣於聞雞而起的人們,率先享受著炎夏以來久違的清涼。打算出門去買早點的何四媽驚詫的發現,除了昨天晚上受到了十九號院兒特別招待的那位女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身影。大客廳裏,紫姨竟還坐在輪椅上,歪歪地垂著頭,一動不動;其他五個人,則東一個西一個地,倒在她的周圍……


    麵對著從未有過的情景,何四媽的心口嗵嗵直跳——難道,這個被小町子自稱“天下無雙”的紫町牌友俱樂部,昨晚便被那位神秘的女先生,統統給“放倒”了不成?


    何四媽捂著胸口、屏住鼻息,輕輕地推開客廳的門……接著,復又猛地呼出一口氣來——


    所有的人,都正發出睡夢中酣甜的呼吸。這幫人,怎麽會累成這個樣——難道能比我何四媽洗了三百多個盤子,還累不成!


    皇糧胡同中徹夜未眠的,還有一個人——馮雪雁。


    高副市長大人又是一宿未歸,他的胃口,真是越來越好了:從一個三流的混血女演員,到祥和醫院一個上海出身,說話嗲聲嗲氣的護士……再這麽換下去,還不該把家裏那個洗起衣服來大胸脯一顫一顫的保定村姑,也摟到床上去了?


    自己當初“百裏挑一”,居然就主動挑了這麽個永遠也不可能“進化”成貴族的傢夥……


    高子昂的父親是個私塾先生,自幼家境清貧。他完全是靠自己優異的成績公派留英,回國後在燕北大學教授英語和英國文學。那時的馮雪雁,卻是燕大一支當之無愧的校花。她不但出身名門、聰明美麗,而且性格豪爽。人們傳為美談的另一個故事,就是她在讀書的四年中,曾經先後把自己的七塊手錶,送給了當麵表示“喜歡”、“真漂亮”的女同學。


    眾所周知,她那堪稱“輝煌”的家庭背景,自然也為她的鶴立雞群,增加了形象力度。


    記得,廠橋有個總是坐在路邊的瞎子給她算命說:“有的人,生來家境富足,卻沒有聰穎和美色;有的人相反,聰穎和美色都有,卻出身低微……這位小姐,是與生俱來什麽都有了——這樣好的生辰八字,我還是第一次測到哩!您是一個從娘胎裏就帶著八成本錢的有福之人。不過,餘下的那兩成,我卻擔心您要為一個‘情’字所困。這個‘情’字,我可不是單單指您命中的男女之情,還包括著‘人情’、‘世情’、‘性情’……如果不小心,您不但修不成百分之百的人生運勢,說不定,還會為這‘情’字,把從娘胎裏帶來的那八成本錢,也都賠光的……”


    馮雪雁現在回想起來,那瞎子說得還真有點道理——她幾乎要把整個燕大那幾屆的公子哥兒加才子,“一網打盡”了。


    那天,趕上這位年輕、靦腆、其貌不揚的高子昂先生講課,她舉手要求到黑板上去寫個造句。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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