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陽先生挺身而出,解救副市長夫人於困境泥沼。請問您真的不圖什麽感激和報答嗎?”


    “怎麽可能‘不圖什麽’呢?我圖副市長夫人今後……經常請我去看新電影。”


    費陽不苟言笑、語氣認真的回答,馬上引起了全場的一片笑聲。


    紫姨心想,我家的小閨女又自作聰明了——薑還是老的辣啊,看人家這回答,幽默到家了。而且誰都在笑,唯獨她本人一點兒也不笑。臉上的那副神情,似乎還對大家為什麽要笑,感到有些詫異。


    紫姨向來認為:幽默,是文化修養的最高境界。


    如果這位費陽女先生不是在表演,那麽隻能說明:她的確是一位書生氣十足的天主教徒。如此推論下去,馮雪雁的那場“被迫自衛”,也許還真就是那麽回事兒了。但如果這是一場“表演”,那麽,費陽女先生此刻的精彩表現,就是目前中國任何一個演員,與之所無法同日而語的最高超的演技了!


    紫姨無法否認:一個聰明人對另一個聰明人“惺惺惜惺惺”的好感,正在自己心中油然升起……


    然而,深刻的人生閱歷與已經堪稱“結晶”程度的經驗告訴紫姨,嚴大浦對這樁“被迫自衛”事件的深刻懷疑,是完全有道理的。


    這位半路殺出的費陽女先生,到底是因何“挺身而出”?其本人又到底是“哪方神聖”呢?


    會場上響起了第一支華爾茲舞曲,高副市長彬彬有禮地當眾邀請費陽跳舞……一切,都被社交手腕兒爐火純青的馮雪雁,安排得盡善盡美。


    按照紫姨的吩咐,通過秋姍對曾佐的提示,幾分鍾後,馮雪雁親自陪著那位今天的女主角,走到了紫姨的輪椅前——


    費陽還在微微喘息:“請原諒我的狼狽,回國十幾年,因為從來沒有人邀請過我,就再沒有跳過一場舞了……”


    紫姨聽見費陽一邊這樣對女主人做著有點兒自嘲的解釋,一邊走到自己的輪椅前。


    她與紫姨握手的時候,紫姨發現那隻手很小,似乎與身體的高度不成正比,可手掌出奇的有力。不像那些故作嬌柔脆弱的女人,跟人握手時,特意把自己弄得“軟綿綿”的。費陽讓紫姨明顯地感到:一種內在的力量感,與她表麵的謙和,也同樣是不成比例的。


    紫姨還發現:眼前這位“新朋友”,果然是思維嚴謹、措辭高妙。也不知曾是怎樣一種環境、怎樣一番經歷,使她得到如此非同常人的“修煉”?一個莫名的預感,泛上了紫姨的心頭——


    這位費陽女先生,今後若不能成為自己的朋友,便會是旗鼓相當的對手了。緊接著,紫姨驚訝地瞪圓了眼睛——這位素昧平生的天外來客,竟然叫出了自己鮮為人知的名字:


    “久仰您,上官紫町女士——幸會。雪雁夫人剛才特地向我介紹,說您是你們這條皇糧胡同中‘最高貴、最神秘的一位居民’。而她並不知道,我早就通過一本英文版的小書,有幸提前認識了您。作者就是您兒時的女友,她叫史密斯·德凝。前年,她在美利堅發表了一本在中國王府生活的回憶錄……”


    紫姨不無感嘆地回答:“我自以為是‘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呢!德凝郡主一定把我描寫成了個最招人討厭的醜丫頭,不學女紅也不習琴棋書畫,整天就是挖空心思搞惡作劇……對不對?”


    “恰恰相反,在德凝郡主的筆下,您是她最難忘的小妹妹。她形容您天資極聰穎,就好像一個人長了七顆小腦袋瓜。”


    紫姨很少會被人們“刻意地恭維”所感動。但此刻費陽所傳達給自己的信息,卻給她的“虛榮心”帶來了瞬間的滿足。她再次仔細地端詳眼前這位懂得靠“借花獻佛”來贏得親近的神秘人物。


    走到身邊才看清楚,原來費陽身上那件白色的旗袍,上麵的花樣兒不是刺繡也不是印花,而是別出心裁、工藝奇特的手工繪畫!


    “費先生,您真是位讓人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的奇特人物。我鬥膽請問,您這件旗袍上的圖案,是臨摹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的畫風嗎?”


    費陽微笑了:“一百分。”


    “那麽,我猜想這是您自己的傑作,對嗎?”


    費陽又笑了,羞怯中含著幾分得意:“還是一百分。”


    紫姨接著問道:“我還想得到一個‘一百分’——我猜想,其實您隻用了一種顏色,就是綠色。而浮現在那些綠葉之間的小白花,其實是麵料的原色。”


    費陽表現出了由衷的愉快:“那就再給您一個一百分——這是我們東方傳統繪畫技法之一。您還可以再收穫一個一百分,不過未必容易。”


    紫姨像孩子那樣認真起來:“先生,請出題。”


    費陽指著自己胸前小白花的圖案:“說一說,這是什麽花?”


    這下,紫姨真的被“考”住了,隻覺得這種似蘭非蘭的葉片,比一般的蘭花葉子寬,那一朵朵垂著“頭”的圓鼓鼓的花朵,卻又似曾相識……


    費陽得意地微笑了:“也許有點兒難為您這位好‘學生’了。這種‘印象派’的畫法,太朦朧了一些。不過,我相信您很快就能認出它來。因為,隻有您才是今天這個大廳裏,唯一值得被稱呼為‘先生’的人。”


    紫姨言不由衷地嘆道:“無論如何,它美極了,真的,美極了。這是今天這個大廳裏最值得恭維的一件‘行頭兒’了。看到如此別出心裁的服裝傑作,我真後悔,自己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沒有像您一樣,選學西洋美術。”


    “遺憾的是,和者蓋寡。您是今天唯一一位恭維了我……這件衣服的人。它很便宜,真的,祖籍蘇州的一位學生家長,送給了我一塊純白色的絲綢。我閑著沒事時,自己動手剪裁縫製出了它。可發現就這樣穿出來,在國外就像是一件婚紗;而在中國,就像是一件喪服。我借鑑了日本京都和服麵料和腰帶的手繪工藝——‘友禪染’……計算起來,投資為零。”


    “費陽先生,您才是長著七顆腦袋的人物呢——我此刻就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白色的衣裙,統統送到您的畫室去!”


    紫姨的恭維,百分之百的真誠。


    “紫町女士,我不過是偏愛法國的印象畫派罷了。”


    “我也同樣——莫奈、馬奈、塞尚、凡·高……我特別喜歡雷諾瓦。”


    “紫町女士,您所列舉的這些大師,應該說,因為他們對傳統的挑戰,世界的美術史因此而改變了。您不認為,他們是藝術家,也是勇士麽——”


    “費先生,恕我冒昧,有沒有到您的畫室去拜訪您的榮幸呢?”


    “……不勝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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