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隻藥箱,顯然是在匆忙之中被人翻亂了:裏麵的繃帶被剪得跟狗啃的一樣不說,碘酒瓶的蓋子因為沒有擰緊,少許深濃的茶色液體,已經滲到瓶口的外麵……


    秋姍可以想像,這個藥箱也是根據某個同行的建議,女主人特意置辦的家庭保健必備品。各種內、外科常用藥品和用品,倒也一應俱全。


    在最下麵,則是一層通常醫護人員放置危險藥品的“暗格”。秋姍馬上就在暗格裏麵,看到了一隻用拉丁文寫著藥名的棕色小玻璃瓶子……


    看得出,那位養尊處優的錢家公子,的確是像紫姨描述過的,對他的母親恭恭敬敬、惟命是從。盡管他非常不願意當著外人的麵展示自己的傷口,但還是忍受著這多餘的“關懷”——在那隻做工精良的牛皮十字藥箱被拿來以後,乖乖兒地讓秋姍為自己檢查了臉上的抓痕和左手掌上的咬傷……


    幾分鍾以後,虧得一雙女醫生溫柔且技術無懈可擊的手,錢夫人滿意地看到,兒子臉上的抓痕不但被重新消毒了一遍,手掌上的繃帶也被包紮得漂亮利索了。


    秋姍似乎因為自己的專長得到了展示,也變得健談起來:“錢公子,你手上的創麵可不輕。顯然那隻青森猴子個頭兒不小,看樣子,還真是被你們給惹惱了!你自己也看到了,不但傷口比較深,周圍已經出現了輕微的紅腫……”


    到底是天下的父母心,錢夫人不無擔憂地打斷了秋姍的話:“您看要緊嗎,秋姍大夫?”


    秋姍諱莫如深地微笑道:“夫人別客氣,以後就跟姨媽一起叫我秋姍好了。現在還很難說,要看本人身體的抵抗力和必要的預防措施了。比如說,破傷風的感染。我想,還是抓緊到醫院去打打針、換換藥,肯定會保險得多。”


    紫姨順水推舟地指示秋姍:“你明天就把針藥準備好,直接到這裏來為錢公子注射,明白了嗎?喝了這上萬銀子一兩的貢品‘大紅袍’,咱們正好就乘機還了夫人的情嘛——”


    嚴大浦的身後,跟著一路都縮著脖子低著頭的巡警李小柱。他們一起來到燈芯胡同老周的家……


    大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麵前這憔悴不堪的小老頭兒,真是曾經每天屁股上吊著根兒警棍,見到街坊鄰裏都會麵帶笑容的那個巡警老周嗎?


    他那毫無血色的麵孔上,一雙無望的小眼睛,傻子一般呆滯無神。整個人縮在土炕的一角,本來就瘦小的身子骨兒,現在就幾乎像是被厄運擠壓成了可憐巴巴的一坨坨……這才幾天的功夫啊,那顆不滿半百的腦袋,頭髮竟全都白了!


    嚴大浦的鼻腔子猛一陣發酸。他什麽也沒說,就重新走到小屋的外麵。好一會兒才鎮定住了自己衝動的情緒——


    “李小柱,你都看見了?”


    “看、看……看見了……”


    “都看見什麽了?”


    “老、老周那、那雙眼,都、都直了……”


    “還看見什麽了?”


    “還、還看、看見……老周瘦、瘦得都……都沒形兒了……”


    “還看見什麽了?”


    “還、還、還……”


    “到底看見了什麽?都給我倒出來!”


    “嚴、嚴、嚴探、探長……這、這……”


    “‘這’什麽?這是咱們警察兄弟自己的事情!”


    兩個小時以後,哆哆嗦嗦的巡警李小柱,就在大浦的探長辦公室裏,為自己的目擊證詞,摁下了若幹個鮮紅的手印——


    周小月被暴力輪姦而為此命喪黃泉的那個時刻,正好在燈芯胡同巡夜的巡警李小柱,借著昏暗的月色和路燈,清楚地看到從楊副署長家後牆豁口廢馬廄裏跑出來的,就是皇糧胡同的四大公子——


    杜二公子杜誌岩;小日本藤永浩;錢公子錢勝曉;楊公子楊統。


    <


    第二十章


    就在當天晚上,相聚在紫姨那間小牌室的每一位牌友,喜憂參半地麵對著已經被徹底揭穿的罪惡真相。


    孫隆龍還是忍不住要問紫姨:“您怎麽就覺得,應該帶秋姍姐去錢府喝茶呢?”


    小町也許是早就從她幹媽那裏弄清了整個思路,樂得趁機在孫隆龍麵前“好為人師”一番:


    “真笨嗬——就這種核桃木腦子,還想當福爾摩斯呢!楊副署長家後院那個磚頭砌得很酥的老豁口,裏麵有個廢馬廄,距離住人的房子也相當遠。是否應該隻有為數不多的人,才知道有這麽一塊方便作案的‘風水寶地’呢?”


    “再想一想,膽敢在警察的女兒身上下毒手的,總不會是一般的小流氓小地痞吧?再想一想,能夠這樣抱團作案的,一般還不是所謂‘割頭不換’的哥們兒?比方說,就憑你跟那四大公子見麵點個頭兒的交情,就是臭美上趕著想摻和進去,人家還不放心你呢!”


    孫隆龍覺得小町打這麽損人的比方,實在不中聽。可還是決意忍氣吞聲地聽她繼續白活下去:


    “中國未來的‘福爾摩斯’孫隆龍,你動腦子再好好想一想,在咱這一片兒,‘皇糧四公子’的名聲向來不好。連何四媽都知道,去年夏天,因為他們在皇糧禦膳房喝了酒以後,流裏流氣地用汙言穢語挑逗過胡同裏的大姑娘、小媳婦,還被巡警老周當眾製止過一次……


    “街坊們都說,那是老周第一次表現出了秉公執法的‘嚴厲勁兒’。恐怕,也正是因為自己的寶貝女兒周小月,經常在皇糧胡同裏走動的緣故,向來隻求一團和氣的老周,也算是拿出過一回治安巡警應有的強硬吧?八成,正是因為這件事情,那四大公子還真跟老周在心底結了仇。隆龍,你對他們幾個,怎麽個看法呢?”


    孫隆龍對小町話裏提到的所謂“皇糧四公子”,確實也就像小町所說的那樣,不過是“見麵點個頭兒的交情”。畢竟是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街坊鄰裏,彼此多少還是知道些個根底。他一邊摸著自己圓乎乎的腦袋,一邊賣著關子慢慢道來:


    “說到他們幾個嘛,當頭兒的自然就是錢院長的公子錢勝曉了。他是個聰明人,出手大方、斷事公道,圈子裏外有什麽磕磕碰碰的,他說話也能擺得平。楊副署長的外甥養子楊統呢,那小子舞槍弄棒還行,可從來不愛動腦子,錢勝曉說什麽就是什麽,一個行伍的打手罷了。最陰險的,要屬杜大股東家的杜誌岩了——那傢夥是個搖羽毛扇子的,一肚子壞水兒,淨出餿主意。至於那個小日本藤永浩嘛,外號‘跟屁蟲兒’,臉上經常帶著他爹揍的傷,青一塊兒紫一片兒的,其實也挺可憐。除了他們哥兒仨還算善待他之外,從小到大,這世界上真沒人待見過他……”


    就像以往那樣,一直沉默不語的曾佐,突然從牙縫裏吐出了兩個字:“起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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