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親近她們,為了掙脫她們,為了擁有她們……麵前同樣都會聳立起一道瘋狂的火牆——這就是宿怨,自己終生與“火”,結下的宿怨……


    譚明旺發出了歇斯底裏的一聲狂叫:“林橋橋,你這婊子!你這賤貨!”


    群仿佛是從腳底下冒出來的警察,團團包圍住了譚明旺。有人將準備好的水,迅速潑向火源……


    小町舉著她的照相機,鎂光燈猛烈的光芒一閃,把譚明旺又迷惑又狼狽的形象,連同警察救火的背景,以最佳的角度和畫麵拍攝下來。


    一身警服在身的嚴大浦,大模大樣、不慌不忙地出現在“事件”現場。他腆著引以為豪的西瓜肚,底氣十足地堂堂宣布:


    “現行縱火犯人一名,立即逮捕歸案!”


    譚明旺的手臂被兩個警察狠狠地扭住了。


    他大聲悲鳴:“冤枉——火不是我放的!不是我,警官先生,你們冤枉我啦!我是來找自己……家裏人的啊!”


    嚴大浦在部下搬來的一張破八仙椅上坐下,那椅子被他的體重壓得搖搖欲墜,身邊還站著狐假虎威的瘦小巡警老周。


    他開始拉腔拉調地詢問譚明旺:“說吧,房子裏麵有你家的什麽人?”


    “有我的未婚妻,就是我還沒有過門的女人!我怎麽會放火燒她呢?”


    “你剛才衝著裏麵喊什麽來著?我可是親耳聽見的。那是能對自己‘沒過門的女人’說出的髒話嗎?外人聽著,難道不是天大的仇、地大的恨嗎?”


    這時,林橋橋和小末兒毫髮未損地出現在譚明旺的麵前,無言而鎮定地注視著他。譚明旺被這四隻眼睛看得全身不由地劇烈顫抖起來……


    嚴大浦擺擺手:“不要激動嘛譚先生。都是男人,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和這個……動機。對,就是動機——是人,難免會有個一時衝動啥的。隻要您說明情況,及早認錯,即使是有過蓄意縱火殺人的念頭兒,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條嘛。至少從目前的案情看,還就是個‘未遂’,完全有可能得到……”


    譚明旺憤怒了:“長官說什麽‘未遂’?我壓根兒就沒有放火企圖燒死他們。我根本就來不及……”


    嚴大浦順勢追問:“來不及幹什麽?”


    譚明旺努力鎮定下來:“來不及做放火的準備。”


    嚴大浦故做昏庸態:“狡辯!你放火需要什麽準備?推開門,往裏麵倒桶洋油、點根兒洋火兒,還不就齊活了?譚先生,聽說您是上過大學堂的人,不過也別以為我們是吃幹飯的。最近這些日子,誰都在周圍購買了大量的洋火水和洋火兒,誰跟洋人的司機,用兩包駱駝牌香菸,換過一瓶子汽車燒的那啥子‘嘎索林’……作證的人,可都是按了手印兒,隨時可以跟您對簿公堂的。”


    譚明旺竭力解釋道:“但是,我現在根本就沒有隨身帶來洋火水、‘嘎索林’和洋火兒,不信您立刻就搜上一搜。我剛一推開門,這火‘呼啦——’一下,自個就燒起來了。”


    嚴大浦冷笑了:“這就怪了!難道這三號院西房的門,被人事先施了魔法不成?請您幫我分析分析,怎麽可能一推開門,這火,就能‘呼啦——’一下,自個燒起來呢?”


    譚明旺急於為了洗刷自己,忙不迭地開始了講述:“那有什麽辦不到的?您隻要在門縫下麵粘上幾個洋火頭兒,推開門時,洋火頭兒跟貼在門框上的磷紙片一磨擦,不就……”


    他那伴著急促呼吸的說明,戛然而止——自己難道不是正在犯下一個“不打自招”的致命錯誤嗎?!


    正在這時,他的耳畔響起一個人的鼓掌聲。從陰影裏走出了秋姍,口齒清晰地吐出四個字:


    “診斷正確!”


    跟著走出陰影的孫隆龍、曾佐也開始鼓掌。嚴大浦帶著自己的幾個部下,也開始鼓掌……


    這不是“歡送”一個自作聰明的小魔鬼,滾到地獄裏去的掌聲嗎?


    譚明旺恍然醒悟到:自己無意中已經鑽進了一個曾經是自己設計發明的圈套。


    他再一次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狂躁:“橋橋,我是真愛你的!絕對不會放火燒死你啊——你是我的!你是屬於我的!哈哈哈……你怎麽不明白啊,全是小末兒這個窮光蛋,在陷害我呀……”


    警察們動手製服了半癲狂狀態下的譚明旺,眾目睽睽之下把他押出了院子。曾佐在圍觀人群的背後,出人意料地說了一句話:


    “譚先生,我願意做你的辯護律師。”


    嚴大浦和所有在場的人,都為曾佐這句話,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第十五章


    鐵籠中的譚明旺默默坐在昏暗中,眼前掠過了半年前發生的一切……


    朋友家的喜酒席上,美麗的林橋橋如同一道光芒,透徹地照亮了自己的身心。可陳姐,那個對自己恩重如山卻死死糾纏不放的女人啊!她就在葬身火海的那天傍晚,惡狠狠地宣告說:


    “告訴你,譚明旺——寫信把那個小末兒從南城招回來的,是我。隻要他回來,林橋橋跟你的婚事,十有八、九就辦不成!我親眼看見你,果然是在皇糧胡同裏匆匆忙忙地放了三場小火,想讓附近的街坊們害怕了,起鬧把小末兒趕走。我還真是沒有白白地供你讀了幾年的大學堂,你呀,果然是聰明過人!”


    譚明旺試圖與陳姐進行最後的“談判”。本來,他真的不想把事情做絕。他隻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好了最後一手準備……


    “陳姐,我已經跟你說了多少次,咱們一生以姐弟相稱,我會永遠對你好的。可是……”


    陳姐她真是太固執了:“我才不聽你花說柳說的那一套。別忘了你跟我許過的鐵願、發過的毒誓——‘年齡不是緣分的分水嶺’,這話是不是你譚明旺說的?!‘陳姐的養育之恩當終生以心相報’,不也是你譚明旺說的?!”


    譚明旺幾乎是在哀求她了:“我不是畢業以後一進洋行上班,薪水的一半都交給了你嗎?你要自己開洋服店的兩千塊本錢,不也是我給你的嗎……”


    陳姐毫不為所動:“你以為,給錢就能扯平了所有事情?哼,你以為你是誰?別想翅膀硬了就過河拆橋!如果你不娶我,看我敢不敢……哼,我可是攥著你要命的底細吶——我說譚先生,等會兒可有個您最不待見的人,要到我這兒來說悄悄話兒呢,您就不怕他瞧見咱們?”


    陳姐說完,一邊手腳麻利地打理著眼前散亂的衣料,一邊還用眼角,拋來了一撇不懷好意的冷笑。就在這個時刻,譚明旺的心裏徹底崩斷了最後一絲繾綣——


    他舉起了沉重的鐵熨鬥,從後麵,朝陳姐的頭部砸去……中年女人結實的身體,沉重地倒在地板上。他實在不忍直視那雙漸漸失去了光澤的眼睛,隨手扯過一塊麵料,蓋在陳姐死未瞑目的臉上和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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