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佐說:“也給我來一杯。”


    孫隆龍又“乘虛而入”:“小町,咱們就為了胖子的頂上烏紗,還是那個老規矩——事成之後……”


    嚴大浦馬上表態:“東來順、全聚德、鴻賓樓……隨你們挑!”


    曾佐卻不領情:“太便宜了吧,大探長。”


    嚴大浦連忙補充:“各位想吃什麽、玩什麽?但凡在下能夠辦到的。”


    曾佐“冷酷”地提議:“先欠著,利滾利。”


    嚴大浦急了:“你、你這狡猾的……”


    曾佐還是那樣麵無表情地、冷冷地幫他把話接著說完:“——訟棍!”


    第二章


    就在幾乎是同一個時間段裏,小末兒一人慌裏慌張地推開了露露洋服店的小黃門。


    他衝著院子裏亮著燈的子屋,輕輕連聲叫著:“陳姐。”


    見沒有人回答,他走上前去,謹慎地拍拍門。還是沒有人答應,他便動手推開關得緊緊的門……


    與此同時,“呼——”的一聲,火焰竟爆發般地,在屋裏猛地燃燒起來!


    小末兒被眼前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衣裙、麵料,包括橋橋還沒有最後完工的婚紗……瞬間都被籠罩在燃燒的火海中,完全無從下手搶救。他隻好趕快隨手關上房門,跑到胡同裏放聲高喊:


    “著火了……救火啊——”


    喊聲在已經入靜的夜色中,驚醒了附近的男女老少。人們驚惶失措,跑來用各種能盛水的傢夥匆忙救火。


    混亂中,小末兒卻趕緊閃入陰影,倉皇地奔逃而去……


    晚飯後的十九號院兒,賓主聚集在一間布置講究的小牌室裏——


    酒紅色的窗簾被降落到了地板,造型藝術的西洋古典蠟燭台上,閃耀著溫暖的燭光。幾個牌友圍著那張中式的紅木雕花小圓桌子,陪女主人喝咖啡。


    三十年代的北平城,十天裏能有五天不停電,就是很奢侈的事兒了。洋蠟、洋火兒、洋油燈……都是雜貨鋪裏必不可少的常備貨色。


    紫姨倒是偏愛這洋蠟的光芒,給人送來一派柔和、舒心的安全感。


    曾佐喝咖啡的動作,很是標準而優雅:他加入少量的牛奶,放一塊方糖,然後無聲地用小銀勺,旋轉著攪動兩下之後,輕輕地把用過的小銀勺,放在咖啡杯的小托盤裏,再端起杯子,不出聲地小口品著噴香的巴西咖啡。


    紫姨就像欣賞一件活生生的藝術品那樣,一直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嚴大浦,他麵對著這杯苦水,一口氣往裏麵放了五塊方糖。


    身為醫生的秋姍,有點兒不安地看著他——


    經過稀裏嘩啦一通攪動,大浦把小勺子留在咖啡杯裏,端起來就是“刺溜兒——”一聲巨響,幾乎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小町隻好動手去把這個胖子留在杯子裏的小勺子,從咖啡杯裏拿出來。


    人家卻不高興地又把小勺拿回杯子去。他的理由是:杯子底兒的糖還沒攪化呢!


    孫隆龍又來勁兒了:“小町,你就讓他拿咖啡勺兒當他們家的糞勺子,從頭到尾的攪和個夠!洋規矩跟他有什麽關係?”


    嚴大浦仰脖子一口就飲盡之後,抹抹嘴巴隨之感慨道:“這可真是……自討苦吃啊——”


    秋姍發出了感嘆:“還真是能從喝咖啡的動作上,看出一個人的生活閱歷來呢。”


    第三章


    喝過了咖啡,大家一起甩著撲克……


    孫隆龍總是在抱怨:“紫姨到底想打什麽花,最難琢磨。好像什麽都扔過了。”


    嚴大浦便乘機“訓導”他說:“打牌,就跟作案一樣,可不能把自己的真正目的太快地暴露出來。懂嗎?”


    小町有所聯想了:“是啊,那個小末兒逃離這裏多年,最近突然跑回來,怕不是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秋姍款款道來:“來看門診的病人,這兩天也沒有少議論這皇糧胡同連續失火的事情。說是六年前,有人聽見林記糕餅店的老掌櫃,大罵自己的兒子不爭氣。還放出過話兒來,說是今後要把這家百年老店,傳給那個夥計小末兒呢。”


    嚴大浦討好地懇求秋姍:“您接著說,秋大夫——”


    秋姍做作地撇了撇薄薄的嘴唇:“不敢當,大探長。今後,隻要您那些黑皮部下的老婆,別到我那兒看病拿藥也賒帳,就謝天謝地了。”


    大浦連聲應承:“一定、一定,好說、好說……”


    秋姍接著說:“有人懷疑,六年前林記庫房的那場火,是林公子自編自演的一場戲。”


    小町趕上話茬兒:“是啊,不少人親眼看見,當時,就是那個夥計小末兒一個人,玩兒命往火裏闖,背出幾袋子麵粉來。要是他有心放火毀了東家的產業,那又是何必呢?!”


    孫隆龍有點賣弄地吐出一個挺完整的煙圈兒:“保不住,他也是自編自演呢!”


    紫姨的話卻有點兒離題:“林記的廣味小月餅和李子蜜餞,味道真好。這家百年老店,聽說,過去還為宮裏做過南味的貢品糕點……”


    小町眨巴著眼睛:“我想起來了,林記那個叫‘小末兒’的夥計,過去還上門給我媽送過點心。可為什麽這些年每況愈下,越發的不景氣了呢?是點心變味兒了不成?”


    孫隆龍故作老氣橫秋的嘆息說:“是人心變了吧!聽說,那林家從鹹豐年間起,就是口碑極好的南味糕餅鋪子。可現在那位當了家的林少掌櫃,怎麽看,怎麽就不對味兒嘛……”


    嚴大浦乘機打趣:“俗話說:‘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比如說,咱們這兒還有個大中華牌的‘福爾摩斯’,放著祖宗偌大的家業不理,卻偏要辦個什麽‘大都偵探社’——嘖嘖……玩票兒,洋式兒的。還要捎上我一個‘大’字,話裏話外的,讓人家覺著我這個北平城警察總署的副探長,是他的什麽拜把子呢!”


    曾佐反唇相譏了:“您的警署要是真能保了一方的平安,隆龍的大都偵探社,自然是沒有買賣的。”


    小町推波助瀾道:“世無英雄,遂使耗子成警(精)!”


    孫隆龍這下委屈了:“紫姨,敢情連你家小町也不向著我了?我……我還有什麽奔頭啊——”


    紫姨終於開口了:“年輕人,有疑問的時刻,才有真理;有眼淚的地方,才有青春。”


    撲克牌局還在繼續著……


    就在這同一個時辰裏,另一戶人家,也正在開著麻將牌局——


    林記糕餅店的老太太正在女兒橋橋、未來的女婿和兒子的陪伴下,不緊不慢地“壘著磚”。


    可這四個人,看上去又都有些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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