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發現,這聲音沒有源頭,像是會傳染一般,頃刻間彌漫開,到處都是了。巨大的篝火依舊在熊熊燃燒著,但火光終究比不上明朗的太陽,在沉沉的夜色中,反倒是幽深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照在萬物身上更是朦朦朧朧,大概是火焰太熾熱,夜色和火光又太美好,使得周圍的氣氛也在悄無聲息地改變著,年輕而激情的魔族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熱情,開始互相擁吻和親密,於是歌聲漸漸被其他聲音所取代,最後完全充斥在天地間。如果是情人之間的情不自禁,那也還正常,畢竟就算是在保守的人間,年渺也見過不少林中的野鴛鴦,更何況這是魔族,更不會避諱情。,欲之事,可是這些魔族,分明沒有固定的伴侶,很快亂成了一大鍋粥,什麽都分不清了,快得年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愣在原地,活了這麽久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仗,深深被震撼住。有魔族注意到還有兩個穿得好好的人立在一旁不知所措,帶著會意的笑,湊過來想邀請他們: “既然都來了,一起啊。”雖然有隱匿之術,但這種隱匿不是完全隱身,而是讓自己變得毫不起眼,在他人眼裏是最普通平凡的人,根本不會注意,而此刻正常人就有些醒目了。年渺還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之中,忽然眼睛一花,頓時巨大的篝火和混亂的魔族都消失不見了,耳邊一片寂靜,隻聽見潺潺的溪流聲,還有越滄海有幾分雜亂的呼吸。他猛然被推開,腳步甚至有些不穩,迷茫地抬頭,看見越滄海虛假皮囊下白皙俊美的臉已經漲成了極其罕見的紅,一直蔓延到耳根,耳朵更是紅得滴血,眼裏卻盛滿了怒意,說話聲都語無倫次了: “你,你,你跑這麽遠,就是為了來,來這個?”他雖然八歲時就獨自落入崖底,不知世事,但也本能明白過來那是最原始的繁衍,受到的震撼比年渺要大得多。明明是指責,卻更像是惱羞成怒,又有著濃濃的青澀,連年渺也被傳染得臉紅起來,看著他愣神片刻,才意識到被誤會了,抬高聲音反駁: “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啊,人家隻是跟我說可以來玩,我怎麽知道是玩這個,我要是知道這樣,肯定不來了啊,你怎麽能以為我是要……”大概是被誤會太委屈,他說著說著嗓子就哽住了,眼裏積蓄起水色,眨巴兩下,眼淚就如珍珠般滾滾而落,到最後索性不說話了,隻用殷紅的淚眼瞪著對方,進行無聲的控訴。越滄海立刻熄了火,不自在地偏過臉,看旁邊地麵上的雜草,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兩個人都低著頭,沉默著誰也不理對方,隻偶爾能聽到年渺的一兩聲抽泣。越滄海隻一心要逃離那個混亂之地,並沒有注意逃到了什麽地方,此時才發現是一處綿密的幽林,周圍沒有什麽危險的活物,隻有一些不大的鳥獸蟲魚,邊上是一條小溪,映了緋紅的月。夜風柔和而清涼,一點點驅散身上和耳邊令人窒息的灼熱,讓人總算舒服了一些。他的神識掃了一圈,再也沒有什麽可探查的才轉回來,依舊垂著眼沒有望向對方,等臉上身上的熱度散盡,幹咳了兩下才不自在地開口: “回去麽?”“回哪兒啊?”年渺的聲音還帶著哽咽,卻是不客氣地懟他, “你還想回去看啊?”越滄海的臉又開始泛起了粉,毫無底氣道: “不是,我是說……”年渺轉身沿著溪邊走不理他,他便在後麵跟著,一步不拉。溪水蜿蜿蜒蜒,好似沒有盡頭,不一會兒,漸漸有一些螢火蟲在溪邊徘徊,越往前越多。年渺似乎被螢火蟲吸引了注意力,揚手要去抓,惹得螢火蟲四散飛舞起來,一隻都沒有到手,他跟著螢火蟲往前追逐,一直到前方一隻都瞧不見了,才想起返回去追,一轉身直接撞在了越滄海身上,當即捂住了鼻子。他抬頭瞪向對方,還沒怪罪對方怎麽跟這麽緊讓他撞到,卻對上一雙漆黑沉鬱的眼眸,越滄海牽過他一隻手,大拇指在他掌心摩挲兩下,讓他的手掌不自主地攤開,另一隻手虛虛握成拳,放在了他攤開的掌心後,再慢慢展開,收回了那隻手。十幾隻螢火蟲徘徊在了年渺攤開的掌心間,又緩緩飛起,點點濃綠的流光漫舞,如人間的星河,照亮了他的手,他的手被越滄海的托住,一大一小,對比十分鮮明。月色被濃密的樹冠嚴嚴實實遮擋住,渺小的螢火匯聚成唯一的光芒。年渺怔怔地抬眼,目光隨著飛舞的螢火蟲一同遊動,又覺得掌心發癢,低頭看見一隻螢火蟲停在了他掌心,大概是迷失了方向,懵懵懂懂一動不動,他欣賞了片刻,輕輕晃了晃手掌,那隻螢火蟲便飛起來,和其他的同類飄向遠方。他的手又變得空蕩蕩的了,底下越滄海的手依舊托著,此時一點點合攏,又將他的手包在了掌心,慢慢垂落下去。“回去麽?”越滄海輕聲問他。“你怪我。”年渺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依舊在堅持剛才的事,聲音雖然依舊別扭,卻放輕許多,更像是委屈, “道歉。”“……對不起。”越滄海雖然沒有說過這三個字,開口時卻十分順暢,聲音比平時都要溫和。年渺忽然不好意思看他了,低頭看到兩個人交握的手,也覺得不好意思,明明做了這麽多年夫妻,偏偏還是會有劇烈的心跳,隻能移開眼看著地麵上冒出的白色小花,半晌才悶悶“嗯”一聲。雖然這麽說著,但兩個人都沒有動。年渺慢慢反應過來,算是明白了“生”的含義,對於繁衍困難的魔族來說, “生”就意味著繁衍,意味著最原始的交流,所以“生”是屬於年輕人的新生,是一場盛大的交流,年輕的魔族沒有忌諱,隻要自己情願,就能參與到這場混亂的盛事之中,能繁衍出後代就是好事,至於孩子的生父是誰,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他聽部落裏的長輩閑聊的時候,也經常聽到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荒謬異聞,但在他們的眼中隻是飯後閑談,算不上什麽, “生節”的活動,雖然不會避諱,但也不會直接說出來具體的過程,才讓他出現了這樣的誤會。風中送來了混合的花的香,甜而幽寂。年渺看了半天地麵上的花,慢慢抬頭,又別扭了一會兒才躊躇著望向對方的眼眸,看見越滄海一直在望著自己,目光交匯時對方想要躲避,但還是留了下來,隻是躲躲閃閃不大自在,緊緊抿起薄唇,不久前剛被夜風帶走的粉又悄悄爬上了耳朵。年渺專注地看著他,根本挪不開眼。他太喜歡這個時期的越滄海了,雖然看上去冷淡而沉默,孤傲高絕,令人不敢接近,實際上卻有著季一粟沒有的青澀和稚嫩,根本經不起逗弄。和他從別人口中聽說的傳聞並不一樣,別人眼中的越滄海是意氣風發,所向披靡,無情無義,可他知曉,越滄海是帶著血海深仇從斷生崖崖底爬出來的,隻有無限的隱忍,內心深處又依然保持著人性的善意,和他想的有一點不一樣,又差不多就是這樣。他一開始想快點帶著對方離開,回到從前的生活,漸漸又改變了想法,他想和對方一起走完這個輪回,去親身體驗“過去”是什麽樣。“過去”無法改變,但可以窺探。深林沉寂得沒有一點聲音,隻有流水聲,過了一會兒,年渺輕輕開口,問他: “好看麽?”越滄海沒懂,下意識問: “什麽?”年渺道: “螢火蟲好看麽?”越滄海不明所以,但還是順著他的話,低低“嗯”一聲,眼裏有些迷惑。年渺又問他: “好看麽?”越滄海: “……不是問過了?”年渺道: “我是問你我好看麽?”他看見惱人的粉又迅速蔓延上了對方的耳朵和整張臉。越滄海將唇抿成了一條線,偏過眼沒有看他,一時間沒有回答,手還是握著的,很快變得灼熱無比,整個人又僵硬住。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又是憋出來了一聲“嗯”, “嗯”出來之後,人又漸漸放鬆起來,好像完成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臉卻是更紅了。年渺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繼續追問他: “那是螢火蟲好看還是我好看?”越滄海: “………………”他想躲避,卻怎麽都躲避不開那雙明亮如月色的眼眸,被追尋著,無處可藏。年渺卻沒有繼續逼迫他,短暫的等待之後,忽而掙開了他的手,臉上含著笑,盈盈告訴他: “你最好看。”魔族:給你們真神一點小小的震撼第200章 血汙月上中天的時候,光芒明亮了許多,艱難地從濃密的枝葉縫隙間擠進來,於是林中氤氳起淡淡的紅,混著若有似無的霧色,縹緲如虛幻的夢。越滄海的眼裏也蒙上了這層淡紅的霧色,霧色中有飛舞的流螢,有年渺含笑的臉。大概真的是一場夢,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像霧一樣模糊而飄散,漸漸離他遠去,又聚攏回來,凝成實體,再分散,再聚攏,反複不定,無法抓住。視線模糊,思維也模糊起來,年渺的那句話一出,他的大腦就仿佛被攪成了一團漿糊,什麽也思考不了,像一粒滾燙的火星子掉落在他心間,飛速蔓延,在他心上的荒野燃燒起無盡的火海,讓他心跳如擂鼓,在寂靜的深林中,強烈得可以驚動天上人年渺一定也聽到了,畢竟他們離得這麽近,讓他驀然生了怯意,有種躲避的衝動,可還是立在原地,怔怔的,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他的臉很燙,渾身都很燙,再涼的夜風也驅散不走,然而年渺的話和眼睛,比他的臉還要滾燙,很快他整個人都開始燃燒了,他感覺自己已經燒成灰燼飄散到四方,朦朧中又發現還好好的,甚至握著年渺的手,也是滾燙的。撲通,撲通。是他的心跳,又似乎是年渺的心跳,或者兩個人的混在了一起,交錯跳動著。他毫無反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年渺卻沒有催促,也沒有說話,更沒有焦急失望的神色,而是一直凝望著他,眼眸比夏夜的繁星還要明亮,是專注的,純粹的,又深藏著許多他看不懂的情思和眷戀,如同醞釀了千年的酒般醉人。他醉了,夜晚也醉了,於是天地萬物盡數醉在那雙世間最漂亮的眼眸裏。流螢飛舞,霧色迷蒙。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沉醉在一場夢中不願醒來,然而夢終究是要醒來的,他在充滿著寧靜,花香,水汽,還有年渺氣息的夜色中,陡然嗅到了血的味道。這不合時宜的味道如同硬生生刺穿進來的一支利箭,打破了一切的夢,無比清晰和刺鼻,讓他猛地清醒過來。惡心且熟悉的味道,被他印刻在心裏幾千年,似乎在尋找著他。是不幸的罪魁禍首,魔尊奇淵。越滄海瞬間冷了臉,鬆開了年渺的手,猶豫了一下,在對方周圍布下禁製: “在這裏等我,哪裏也不要去。”他頓了頓,簡單解釋了一句: “很危險。”年渺沒有說話,隻乖巧地點點頭,目送他的身影頃刻消失,垂眼看自己那隻剛才還在被握住的手,同樣嗅到了血的味道。他毫無阻礙地走出了越滄海的禁製,下一刻,身形便出現在了漓玉澤中。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瞬間終於明白了,自己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他在漓玉澤住著的這些天,一直有一種深深的矛盾感,因為這個地方太過祥和寧靜,如果越滄海在這裏住了很久,受到季家最後一位後人慈愛的照顧,那麽將會是一份十分溫柔美好的回憶,這份溫柔會一直留在對方的腦海裏,等到他二人定情後,也一定會提起,甚至會帶自己來此地,就像回幼時的家一樣。可是對方一個字都沒有提過,說明在這裏並沒有留下美好的回憶,甚至留下是的心理陰影。而現在看到的場景,總算將他的迷惑解開。他看見紅月之下,一個直立行走足有兩米高的狼人闖入了他們在漓玉澤的家中,將正在沉睡的季老太太從夢中撈起,五指如扭曲的尖利枝幹,直接剖開她的胸腹,掏出內髒塞進嘴裏,咀嚼了兩下又嫌棄地扔掉,挖出一對渾濁的眼珠丟在地上後,再一躍而起衝破屋頂,跳躍著前往下一家。刺鼻的血腥味充斥了整個漓玉澤,年渺渾身冰涼,再無一絲溫度。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看著漓玉澤被血洗,沒留下一個活口,卻沒有動彈,因為他是外來者,根本阻止不了。“過去”無法改變,縱然他是真神,也無法逆流時光。麵對已經發生的過往,既定的結局,他是如此無力,即使他能夠出手,也隻是改變了這一次輪回中的幻象,讓這一次的輪回發生巨大偏離,沒有任何意義。恍惚間,他看見越滄海帶了一身的血汙歸來,鮮血在白衣上分外醒目,和那狼人正好對視上,那狼人剛剛丟下手裏最後一顆咬了一口的心髒,看見他,布著白毛的臉扭曲起來,嘴巴咧得奇大,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裏麵全是殷紅,似乎在笑,然而野獸的臉使得這笑容極其詭異,在紅月下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隻想逃脫。狼人一邊大笑,一邊抬起枯瘦尖利的手,毫不猶豫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從胸膛劃到腹部,掏出一大堆鮮血淋漓的內髒,一口塞進咧開的血盆大口中咀嚼,同時從腳下躥起綠幽幽的火焰,讓他在大笑著咀嚼自己內髒的時候,漸漸被焚燒成了灰燼,沒有給越滄海一點複仇的機會。夜晚重新變得幽寂,靜得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的蟲鳴聲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被埋葬在濃鬱到近乎實質的血腥味之中。越滄海依舊站在一灘血泊之中,腳邊尚且有兩具被毀壞到看不出真麵目的屍體,他靜立著,垂眼看著狼人被焚燒殆盡的地方,那裏已經變成了一灘焦黑,半晌才似乎察覺到什麽,緩緩抬起眼,看見了一團月光朝自己飛奔而來,下一刻便撲進了自己懷裏。他被緊緊擁抱著,力氣大得讓他竟有了幾分窒息之感,他想起自己的衣服上全是血汙,會弄髒最純淨的月光,可年渺抱得太緊,緊得他根本推開不了,他現在也沒有任何力氣再推開了。他沒有問對方怎麽會發現,也沒有問對方是怎麽解開自己的禁製的,他最後什麽也沒說。年渺在抱住他的一那便崩潰不已,眼淚如決堤的河水湧出。“我們回家,現在就回家……”他不斷重複著, “我不要你輪回了,不要再輪回了……”他從世人口中聽說的越滄海,是橫空出世,直接將第一任魔神吞噬的驚天奇才,順順利利,沒有挫折,沒有坎坷,冷靜無情,所向披靡,然而當他進入這段過往的時候才發現,外人能看見的隻有結果,看不見過程的。第一任魔神生而為真神,是真正的殺戮和血腥的象征,絕不是紙糊的存在,一定已經從“十七”中認出了越滄海的真正身份,知曉這是當年那個從斷生崖中僥幸活下來的小孩的複仇,而他不會有恐懼和驚慌,相反,他饒有興致地窺探著這個小孩,在最合適的時候給予了最殘忍的挑釁,讓越滄海受到了出崖之後第一次巨大的打擊。沒有任何人會被年渺更了解季一粟,他知曉季一粟的性子,並沒有什麽複雜的彎彎繞繞,而此時的越滄海,在崖底孤寂待了數千年,實際上的人生經曆隻局限在八歲之前,簡單得純粹,更是直來直往,腦中隻有兩個念頭,想複仇就複仇,直接坦白自己的身份,或許會有一點挑釁的思想,但也隻是一點點。他會認為自己針對的是仇敵,仇敵也會針對自己,卻不想對手老辣狡猾,殘忍無道,沒有人性,將殺戮轉移到無辜的普通人身上,僅僅是因為他跟這些人有了微不足道的瓜葛,借此摧毀他的心。初出茅廬的越滄海,是無法跟瘋魔抗衡的。這隻是第一次,也許後麵還會有無數次,讓純粹的越滄海不敢再接觸任何人,從此踽踽獨行,在一次次的傷痕和血泊中得到淬煉和成長。成長的代價太過殘酷,殘酷到年渺甚至都想象不出來會有這樣的經曆,以至於他近乎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