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的魚。”年渺乖巧回答, “之前在船上,船上的人送了我一條,我怕養不好養死了,索性給它做成菜,送給你們吃。”怕養死就直接吃掉,好像也沒什麽不對。托盤上還有相應的兩雙筷子和碗,寄餘生十分感動,又變出一副碗筷來,拉著他一同坐下,收起桌上散亂的瓜子花生,要和他一起吃。年渺搖頭: “師兄買了很多吃的回來,我已經吃了很多了。”他隻眼巴巴看著兩個人,似乎十分期待著評價。寄餘生便沒有強求,給自己和小水分了魚,高高興興地夾起一筷子,彩影魚的滋味他在船上可是嚐過的,隨便一蒸就是天下難尋的美味。入口時,倆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扭曲起來。年渺問: “怎麽樣?”“太好吃了。”寄餘生放下筷子,微笑道, “這麽好吃的魚,應該送給你師兄嚐嚐,這麽多年他辛苦了……”他沒有想到年渺在廚藝上竟然天賦異稟,想必季一粟一定不願意拆穿真相,這麽多年都忍著,虛偽地誇讚著年渺,並強行吃下,今日總算有旁人在,他就讓年渺拿過來把災禍轉移,真是厚顏無恥至極。他回味起剛才的味道,想了一下季一粟這些年強忍著扭曲的表情吞咽下年渺的傑作,竟然有幾分同情。“師兄說太難聞了,聞著就知道難吃,讓我來送給你們,還讓我沒事不要再折騰廚房。”年渺有些不服氣道, “真的難吃麽?”寄餘生: “……”原來也沒有慣著。沉默片刻,他委婉地換了種說辭: “可能需要,再鍛煉一下,可以讓你師兄教你。”年渺道: “可我就想自己琢磨些新的東西。”寄餘生徹底沉默,回頭看小水,對方竟然已經偷偷將自己那碗魚給銷毀了,連碗筷都沒有剩下,若無其事地望向角落裏被黑氣捆著的人,假裝自己在認真監管。年渺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背對著眾人的妖神,或者說是百裏落塵。“他說要見真的月亮,不然什麽都不告訴我們。”小水好心告訴他,一邊忍不住盯著他瞧。年渺也看著她,這時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看到百裏覆雪,就有種十分親切熟悉的感覺了,他不是對百裏覆雪熟悉,而是對小水熟悉。水神是水之源,而他的靈根是水和冰,自然會親近作為源泉的水神。小水望著他,眼睛閃閃發光,忍不住開口: “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繼承人?”年渺茫然: “什麽?”正跟著進門的季一粟: “?”第81章 鮫人“我發誓,我隻是隨便說說,有感而發,絕對不是認真的。”小水手指青天,信誓旦旦, “我一定自己承擔自己的責任,堅決不推卸到別人身上。”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瞄著季一粟,哪知對方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隻湊近年渺,先看了他麵前的那盤魚,現出幾分嫌棄之色,又看向他的人,手輕輕按在他肩膀上,聲音頗為溫和: “我馬上有點事,不能陪你了。”年渺有些別扭: “我又不是路都不會走的小孩,還要你時時刻刻陪著。”他一直低著頭,看都不看季一粟,季一粟收回手,也沒有再說什麽,轉向角落裏的妖神,換了清冷的語調: “跟我來。”又瞥向小水: “你也過來。”隻剩下沒有被點名的寄餘生,寄餘生了然,跟他使了個放心的眼色,對年渺道: “說起來,我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阿渺陪我去逛逛?”年渺卻意外搖頭: “你跟他們去罷,我要去找百裏乘風。”寄餘生沒想到年渺居然會拒絕他,十分詫異: “你找他做什麽?”年渺隨便編了個理由: “他還欠我一頓飯,得找他補上。”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往門外走,也不等寄餘生答應,便揮揮手跑了出去,寄餘生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問季一粟: “他是不是生氣了?反正不是生我的氣,肯定是你惹的。我還要跟著麽?”“算了。”季一粟目光追著年渺出門,又慢慢收回來,有些心不在焉道, “也好,他自己去罷。”他知道年渺在別扭什麽。上島之後的種種,都讓年渺產生了被深深排斥的感覺,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他同樣產生了幾分無力感,畢竟他和年渺,確實沒辦法不產生一點隔閡。他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打破這一層隔閡,也不知道還能帶著年渺走多久。百裏落塵掙紮著扶牆站了起來,高大的身體佝僂著,顯得異常虛弱。雖然不知道季一粟要帶他去哪裏,但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意願,畢竟對方給他的壓迫感實在太強,讓他清楚了雙方之間的巨大差距,他沒有拒絕的資格。他對季一粟默默聽從著,唯一的要求是見到真正的月亮。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迷茫之中,月神是他唯一的信仰與希望,他渴求從月神那裏獲得指引,找到正確的歸途。四人同行時,誰也沒有說話,季一粟走在最前麵,小水和寄餘生在他後麵並排走著,百裏落塵在最後,自然而然形成默認的規矩。出柵欄門的時候,季一粟朝隔壁看了一眼,看見百裏乘風在年渺的催促聲中不情不願走了出來,倆人並肩而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年渺微微偏了下頭,似乎想朝他望過來,但遲疑了一下,又轉過去,到底沒有和他對視。季一粟站了一會兒,見他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便也收回目光離開。他們兩個和不同的人,朝著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去,漸行漸遠。* * *又是撈月亮的那一片海灣,是明月低懸的白天,月影隨著波浪搖漾。寄餘生有些感慨,海島雖然美,但到底太過單調冷清,鮫人又很不好相處,偶爾來一次尚且圖個新鮮,若是長久待在這裏,也太過無聊了。他這麽想著,發現今日的海域旁邊竟然站著一個深藍長發的女鮫人。這是件稀奇的事,因為此地被鮫人當作是聖地,隻有撈月亮的時候才會來此,平時不允許任何人前來,唯恐驚擾了月神。那鮫人和尋常的鮫人也不盡相同,容貌更加柔和淡雅,不像鮫人那麽深邃分明,穿的是茶色人族衣裙,雙手交迭,端端正正放於腰際,十分端莊筆直。衣服可以仿,但是舉止仿不了,單從站姿就能看出來,她分明是個人族,或者在人族生活多年。但鮫族從未前往人族大陸過,怎麽會有這麽像人的鮫人呢?不等他細想,季一粟已經朝那鮫人走過去,對方微微垂首: “我師父已經恭候多時,還請閣下隨我來。”她躍入水中的同時,雙腿化為了華麗炫目的尾巴,臉頰上也長出些許漂亮的魚鱗,尾巴在粼粼的海中遊弋,更是如夢似幻,成為前路的指引。三人同時望向季一粟,等待他的命令。季一粟沒有多說什麽,緊隨其後踏上海麵,和鮫人不同,他是一步一步走下水的,仿佛是普普通通在地麵上行走,漸入水裏,似腳踏祥雲而飛行,不見有動作,卻不緊不慢跟在那鮫人身後,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們入水之後,便一直往下潛行,從波光粼粼的淺海,一直到暗不見底的深海,也不知遊了多久,來到藏著許多山巒的海底處,鮫人在一個狹小的山洞洞口前停下,回頭望向他們,見都跟了上來,點頭致意,又鑽進了洞口。本以為洞裏是盡頭,沒想到竟然是奇長的一條隧道,狹窄而逼仄,隻能學著鮫人一樣遊過去,不然常人無法站立。季一粟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兩個人的傳音,幾乎是同時問他: “這鮫人哪來的?要帶你去哪裏啊?”“自己找上門的。”季一粟淡然回答, “帶著一絲月亮的神念找到我,要我帶你們過來。”幸好當時年渺還在昏迷,不然來得這麽突然,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跟年渺解釋。“是真正的月亮?”倆人都十分震驚,沒想到他們還在為找月亮發愁的時候,月亮竟然已經找上門來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寄餘生有些不解: “既然神念都來了,她怎麽不自己來找你,非得讓你親自來一趟。”他嬉皮笑臉開起玩笑來, “新魔不是我挑唆,月亮都知道你在還不來見你,是不是瞧不起你,覺得她高你一等……”季一粟隻瞥了他一眼,沒有理他,似乎覺得他能問出這種問題,是吃錯了什麽藥。不親自來見,當然是因為真身被困住,無法出麵,隻能來找他。彎彎繞繞不知多少圈,寄餘生差點以為要遊到大陸了,總算在前方看到了一點光亮。遊出隧道,眼前頓時豁然開朗,隻不過沒有開朗多久,他們隻是進入了一間寬敞的石室內,裝點著簡單的已經死去的珊瑚樹和貝殼,空空蕩蕩的,再無其他。而且除了他們,也沒有任何人,寄餘生差點覺得他們幾個被騙了。那女鮫人站在石壁前,開口道: “我師父正在裏麵等著諸位。”仔細辨別,可以看到石壁上有門縫的痕跡,隻需要一推,裏麵應該別有洞天。季一粟停住腳步,並沒有立刻開門,而是望向那女鮫人: “你叫什麽名字?”鮫人一愣: “閣下問這個做什麽?”她知曉今日前來客人非比尋常,但沒想到對方會注意到她這樣不起眼的角色。寄餘生輕輕撞了下小水: “看到了麽?這就是男人,家裏的吵架了,出門就開始搭訕別的漂亮姑娘。”小水沉重點頭: “沒想到新魔居然是這種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季一粟坦然道: “因為我忘了。”鮫人: “?”“居然還是舊識。”寄餘生心疼道, “可憐我們阿渺還被蒙在鼓裏,回去隻有我才能安慰他了,希望他能早日擦亮眼睛,離開這個朝三暮四……”他偏過頭,躲開了季一粟的眼神。“在碧海門,落霞峰,你是大師姐。”季一粟勉強解釋了一下, “這點我應該沒記錯。”“閣下如何知道我的過去?”鮫人十分驚愕, “我從前確實在落霞峰長大修行。”季一粟道: “我……”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向對方介紹年渺,雖然年渺平時一直叫他師兄,但讓他叫年渺師弟或師妹,他實在叫不出口,最後還是放棄解釋, “有人想要見你。”鮫人頓了頓,低聲問: “是故人麽?”“是。”季一粟道, “但他尚且不知道,回頭我再帶他過來。”她沉默著點了點頭。季一粟便沒有再多說什麽,推開了緊緊閉合的石門。皎潔的月華霎時流淌出來,溢滿了整間石室,一時間什麽都看不到,眼前隻有月光。一直沉默不語的百裏落塵終於抬起了頭。都是月光,但是這裏的月光,和他在假月亮裏的月光相差極大,假月亮的月光,讓他有種刺眼和壓抑的感覺,仿佛身處於陰暗之中,反倒十分不適。可是此刻的月光,雖然同樣占據所有視線,到處都是白,然而並不會覺得刺眼,反倒有種從心到身都被徹底洗滌幹淨的平靜和舒暢,由衷的喜悅在每一個人心裏蔓延。他終於有種找到歸宿的踏實感這是真正的月亮,是妖族信仰的月亮。而那個傳說中象征著殺戮的喜怒無常的魔神,竟然真的答應了他的要求,帶著他找到了真正的月亮。他一時間心裏有些異樣。所有人都因月光而沉醉,一時間在原地沒有動,直到他們發現,在這溫柔純淨的月光之中,竟然夾雜了絲縷黑色的魔氣。第82章 吞噬月華漸漸淡去,在石門之後,依舊是一間石室,這裏簡陋到連珊瑚一類的裝飾都沒有,隻有幾麵光潔的牆壁,在最遠的角落裏,有一張白色的椅子,上麵坐著的人白衣白發,肌骨如雪,整個人幾乎和月華混在一起,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裏還坐著一個人。她的眼眸清澈而靜謐,正微笑著望著季一粟: “你終於來了,新魔。”麵前出現了四張同樣雪白的椅子,季一粟隨手扯了一張坐下,目光落在她的膝蓋上: “沒想到在你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