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普泰二年,夏四月甲子朔。


    斛斯椿哄過陽叔淵,率軍進入洛陽,占據河橋,先將本部軍中爾朱氏黨羽全部殺之。


    爾朱度律、爾朱天光後引敗兵而至,聞知怒火攻心,欲揮兵攻打河橋,卻遇大雨晝夜不停,兵馬疲憊困頓,弓箭施展不開,於是隻好向西逃竄。


    二人逃到陂津,部眾盡散,遂被塢堡首領擒獲,送到斛斯椿大營。


    斛斯椿遂派行台長孫稚到洛陽宮中,先向朝廷報告;另派賈顯智、張歡二將,率騎兵襲擊爾朱世隆,複將其抓獲。爾朱彥伯當時已入洛陽,正在宮中。


    長孫稚入宮,遂在神虎門下向節閔帝啟奏:今高歡已成大功,必將兵犯洛陽,實不可敵也。究其起兵之緣,意圖隻在爾朱諸王,請陛下誅殺爾朱氏,以求自保。


    節閔帝嘴上應之,卻感激爾朱氏擁立之功,暗派舍人郭崇,將此情況通報爾朱彥伯。


    爾朱彥伯聞而大驚,狼狽逃出宮中,卻被禁軍抓獲,押送到大都督斛斯椿營帳。至此除爾朱兆之外,爾朱氏四王皆被擒獲。


    斛斯椿奏請節閔帝,將爾朱彥伯、爾朱世隆、爾朱度律、爾朱天光斬首於閶闔門外,又將四王首級裝於木匣,一起送到鄴城,以請高歡就此罷兵。


    節閔帝乃派中書舍人盧辯到鄴城,慰勞高歡部眾,獎勵其勤王大功。


    高歡接受慰勞,欲使盧辯拜見安定王元朗。


    盧辯高聲抗議:大魏天子見在洛陽,某為天使奉詔來此,誓死不能見僭越偽帝也。


    高歡見不能使其屈服,隻好釋而歸之。


    辛未初八日,驃騎大將軍、行濟州事侯景投降安定王。高歡命為尚書仆射、南道大行台、濟州刺史。


    此時爾朱仲遠已南渡投降梁朝,其部將都督喬寧、張子期從滑台北返,到高歡處請降,欲求富貴。高歡斥責道:爾等既奉爾朱仲遠為主,享盡榮華富貴,當與其誓同生死。爾朱仲遠在徐州叛亂之時,爾等乃為首要,今其失勢南逃,複背叛之。犬馬尚還不忘飼養之主,爾對天子不忠,複對爾朱仲遠不義,可謂犬馬不如!


    於是令殺喬寧、張子期。


    爾朱天光率軍東下之時,留弟爾朱顯壽鎮守長安,召請秦州刺史侯莫陳悅東下洛陽。賀拔嶽知其必敗,欲留侯莫陳悅共誅爾朱顯壽以應高歡,但苦無托辭。


    宇文泰對賀拔嶽說道:今爾朱天光並未走遠,侯莫陳悅未必會有二心。公若提前告其此計,則恐侯莫陳悅驚慌,必致泄漏。不如先勸其部眾,後說侯莫陳悅,則其事成矣。


    賀拔嶽大喜,便命宇文泰到侯莫陳悅軍中,去勸說其部將。於是侯莫陳悅部將皆聽宇文泰說辭,不願東下,反迫脅主將侯莫陳悅與賀拔嶽聯手,一起襲擊長安。


    二將由是合兵,賀拔嶽便命宇文泰率輕騎以為前鋒,兵臨長安城下。因城中再無多少兵馬,爾朱顯壽隻得棄城而逃,被宇文泰追至華陰抓獲。


    賀拔嶽乃命斬殺爾朱顯壽,將其首級送於高歡請降。


    高歡大喜,任命賀拔嶽為關西大行台,部將隨其任職,並不幹涉。賀拔嶽乃任命宇文泰為行台左丞、領府司馬,諸事皆交其處理。


    畫外音:宇文泰既為領府司馬,就此得掌兵權,如魚得水。其後一生發跡,皆由於此次隨賀拔嶽兵變而得來,說話人於此處先為說明。


    辛巳日,安定王元朗駕至邙山,入於高歡大營。


    高歡因安定王與皇族嫡係疏遠,兼且無能,謂其難以服眾,遂派仆射魏蘭根前往洛陽慰問朝廷,就便觀察節閔帝為人,欲奉其為帝。


    魏蘭根奉命而往,節閔帝盛為款待,恩威並施,自始至終並無失語,頗具帝王威勢。


    魏壯根返歸大營,便與高乾兄弟及黃門侍郎崔正一起進帳,向高歡進言道:某觀元恭神氣高揚,後必不甘為權臣駕馭。明公進京之後,不如廢之,另立新主。


    高歡聞此,便即召集百官,征詢應立何人為帝,眾人不言。


    太仆綦毋俊離座言道:今上賢明,已為社稷之主,何必再立新君,遺人廢立口實!


    崔正厲色道:是何言耶!若說當世賢明,誰如高王殿下者?今魏國曆一百四十餘載,其運已衰,我高王承天應命而起,掃平朝廷禍亂,應登皇位。廣陵王元恭既由叛胡所立,豈能仍由其複為天子!若從綦毋俊之言,大王起兵何稱義舉?後世論之,則為叛亂也。


    此話落音,隻嚇得綦毋俊臉色更變,暗道:某為官半生,竟如此不會觀看風色,當真是空讀詩書,未知人事。此番若是僥幸不死,今後再不敢當眾妄言矣。


    於是低頭不語。高乾、李元忠等聽了崔正之語,無不稱善。


    高歡遂聽眾人之議,亦不怪罪綦毋俊,便將安定王元朗廢為庶民,幽於崇訓佛寺中。


    大都督斛斯椿見爾朱氏勢盡運衰,親到邙山大營,迎接高歡進入洛陽。


    高歡大喜,遂揮軍南下,歇馬伊河之畔,欲尋皇室後裔於野,預備進京後立之為帝。諸官建議立尚書左仆射、平陽王元修為帝,高歡從之,便派斛斯椿前去尋找。


    斛斯椿於是找到元修親信員外散騎侍郎王思政,向其打聽元修下落。


    王思政問道:未知公尋其何事?


    斛斯椿答道:立為皇帝。


    王思政大喜,這才說出元修隱於鄉村農舍,並引斛斯椿去見昔日平陽王。


    元修見到斛斯椿,臉色大變,斜睨王思政問道:公欲出賣我耶!


    王思政答道:非也。臣欲殿下龍飛九天,但其事千變萬化,惟不敢保證吉凶如何。


    元修點頭道:富貴險中求,亦隻能聽天由命。


    斛斯椿見其首肯,遂急飛馬而回,向高歡匯報。


    高歡亦不勝之喜,以手加額道:此天佑魏國也。


    乃派四百名騎兵隨大都督前往,將元修接入毛氈大帳。


    元修進帳,與高歡相見,心中忐忑不安。高歡以君臣之禮拜見,向元修表達誠摯為國之心,言談之際淚落沾襟。元修以寡德為由推讓再三,高歡又拜兩拜,元修也回拜一禮。


    高歡出帳,遂命備好帝服冠冕,請元修沐浴更衣,派衛士於帳外徹夜嚴加警戒。次日清晨,因軍中未備朝服,文武百官皆執鞭以為笏版,朝拜元修,斛斯椿進奉勸進之表。


    元修命王思政接過看了,淡淡說道:由此看來,我也隻好即位稱朕了。


    高歡於是命行軍主薄複為安定王作讓位詔書,命行禪位之禮,傳位於元修。安定王元朗此時便如牽線木偶,隻得任人擺布。


    字幕:四月二十五日,戊子。


    高歡率軍進入洛陽,帶劍上殿,宣布廢罷節閔帝元恭為庶人。元修在洛陽東郭外即皇帝位,史稱北魏孝武帝是也。


    元修在黑氈上向西拜天,入禦洛陽宮太極殿,群臣朝拜慶賀。孝武帝登閶闔門,宣布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太昌。任命高歡為大丞相、天柱大將軍、太師、世襲定州刺史。


    二十七日庚寅,冊立高歡長女為皇後,加封丞相世子高澄為侍中、開府儀同三司。


    同年五月,元修惴度高歡心意,使人鴆殺節閔帝元恭,又遣使暗殺安定王元朗及東海王元曄,除了後患,然後將朝廷實權一並付予丞相高歡。


    畫外音:魏孝武帝元修字孝則,廣平武穆王元懷第三子,李氏所生。遍體生有鱗文,好武術,性格強硬膽大,為人無禮。河陰之變後政局混亂,諸王大多各自逃生,元修逃亡民間,隱為鄉農。於此莫名其妙,便登皇帝大位。


    斛斯椿見高歡不敘自己獻城大功,便謂賀拔勝道:今天下大事,隻在我二人,若不先發製人,將為人所製矣。高歡初至,圖之不難。


    拓拔勝答道:丞相有功於朝廷社稷,兼且重情。自進洛陽數日,至夜便召某入宮同榻歇宿,問以朝政得失,兼謂荷蒙賢兄恩意甚多,後必有厚報於公,何苦憚欲害之?


    斛斯椿知其不肯助己,乃與南陽王元寶炬、武衛將軍元毗、總領宿衛安東將軍王思政合謀,一道秘密進宮,勸孝武帝除掉高歡。


    聞說欲除高歡,武帝不語。中書舍人元士弼在側,複又告訴皇帝,說高歡對其所下詔書從來不恭,孝武帝聞而不悅。


    斛斯椿見有機可乘,極力勸道:臣啟陛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陛下若念高丞相擁立之功,不肯落人誅殺功臣口實,則宜加強護衛,以備萬一。依臣之計,陛下可設內都督部曲,負責皇宮守衛,又在朱華閣增值勤侍衛五百人,皆從各地精選驍勇善戰者充之,使武衛將軍元毗統領。關中大行台賀拔嶽手握重兵,並非高歡一黨,陛下可下密詔以為外援;再升侍中賀拔勝統管三荊七州軍事。倚仗賀拔兄弟,與高歡抗衡可也。


    孝武帝聞奏甚喜,依其所奏。此後孝武帝幾次外出巡遊,則皆由斛斯椿親自部署,元毗為帥,在原有宮廷衛士以外另外排列內督禁軍。


    從此之後,有關朝政、軍機大事,孝武帝亦隻與斛斯椿議決。高歡見是如此,心中大為不悅,於是亦便搜羅人才,加強相府權職。


    於是下令,複召司馬子如為大行台尚書,使其參與軍國大事。又命前禦史中尉樊子鵠兼任尚書左仆射,為東南道大行台,與徐州刺史杜德一起,以追擊爾朱仲遠為名授以兵權,並至譙城攻打元樹;再以丞相之命,征召賀拔嶽為冀州刺史。


    賀拔嶽得高歡之召,猶豫不定,遂與行台右丞薛孝通商議行止。


    字幕:薛孝通,字士達,河東汾陰人,薛聰之子,博學有俊才。


    薛孝通見賀拔嶽相問,微微一笑說道:高歡以數千鮮卑兵破爾朱氏百萬之眾,其鋒誠亦難敵。然明公兩位兄長於爾朱之世,一為太師、一為領軍,皆位在其上。侯深、樊子鵠、賈知、斛斯椿之徒,皆與其並肩。韓陵之役,此輩前後降附,皆由事勢危逼,並非出其本心。明公之於高歡,同於曹操之忌孔融,司馬懿、昭之忌諸葛誕也。高歡欲除明公恐失人望,留之又謂是腹心之疾。今其方才綏撫群雄,安置內外,何能去其巢穴,與明公共事關中之地?且六郡良家之子,三輔禮義之人,逾幽、並之驍騎,勝汝、潁之奇士,皆係仰於明公,盡其智力效命於將軍。我謂明公不如據華山以為城雉,因黃河而為池塹;則退守不失封泥,進兵同於建水。將軍乃欲棄關中而就冀州,豈非束手受製於人,不亦鄙乎?


    其言未畢,賀拔嶽已然大悟,乃離坐起身,執手讚道:公言是也,真乃保身良策。


    乃上書遜辭,不就高歡征召。其後不久,孝武帝詔旨下達,加封賀拔嶽為關中大行台,是為一路諸侯。賀拔嶽再拜領旨,愈加佩服薛孝通有先見之明。


    五月,孝武帝下詔:命沛郡王元欣為太師,趙郡王元諶為太保,南陽王元寶炬為太尉,清河王元亶為司徒,長孫稚為太傅。


    丞相高歡時在並州,聞知皇帝如此安排,隱隱發覺是在排兵布陣,專欲對付自己。遂上疏堅辭天柱大將軍,以觀朝廷風色。


    孝武帝覽奏二話不說,隨即下詔準之,且以既娶高歡之女為由,命高歡結義兄弟、太常卿李元忠送彩禮至並州相府,以示子婿之誼,並無相圖之意。


    高歡與李元忠多日不見,聞其來至大悅,且又為天子欽使,遂出城親接,並於內室置酒相待,暢敘平生。二人酒宴至酣,談及往事,皆不勝感慨唏噓。


    飲酒自午至夜,高歡依舊興致盎然,命人掌燈,添換殘席。


    李元忠喟然說道:明公昔日興兵起義之時,一眾兄弟相聚何等熱鬧?近日賢兄即貴為丞相,卻至門前冷落,竟無人前來問候矣。


    高歡拍手大笑:此皆拜公逼我起兵之故也。


    李元忠半開玩笑說道:明公此後若不將權力交給高澄侄兒,而被他人奪了丞相之位,我就再找一處,起兵造反。


    高歡笑道:願意與公一同起兵之人盡有,但如我肯聽你擺布者,賢弟再難遇也。


    李元忠起身離座,伸手捋住高歡胡須大笑:正因如此,兄弟此生不離明公也。


    高歡感歎道:若有我叔父高乾尚在朝中,豈容斛斯椿等挾持天子,惑亂朝綱耶!


    鏡頭閃回,補敘高乾境況。


    信都起事成功,高乾被封侍中、司空,得以參與朝政。當時正趕上父親去世,因征戰未息,不及服喪期滿。待孝武帝即位,便上書請求解職,為父守孝。


    孝武帝采納斛斯椿之諫,順水推舟頒詔,免去高乾侍中職務,隻留司空虛職。


    高乾隻是以請辭守孝為由試探朝廷,不料孝武帝會立即批準,既丟侍中之位,就不能插手朝中事務,於是閑居家中,怏怏不樂。


    孝武帝既然欲除高歡,複希望高乾能為自己所用,便在華林園酒宴結束之後,單獨留下高乾,私對其言:高司空!卿家世代忠良,卿今又建立顯赫之功,朕與卿名為君臣,實乃兄弟,應訂盟立約,卿謂如何?


    說畢便寫盟書,自己先簽名畫押,後請高乾立約。


    高乾再拜答道:臣此身懼為陛下所有,豈敢有二心哉!


    便即簽字畫押,交付皇帝,拜辭而出。因不疑天子更有別意,故此未向高歡稟報。


    數日之後,高乾聞說孝武帝於宮廷禁軍之外複置內督部曲,方才恍然大悟,乃對心腹部將說道:皇帝與丞相已生二心,私下糾集小人,皆聽斛斯椿諂言。且屢次遣元士弼、王思政等來往於關西,與賀拔嶽密謀;又命賀拔勝掌管荊州,表麵示其疏遠,實乃拉幫結派,使賀拔兄弟勢為犄角,以據西方。今盟書已在皇帝之手,災難將發,必殃及我身。


    說罷急修私書,即命心腹前往並州相府,將孝武帝立盟拉攏之事告訴丞相。


    高歡見書大驚,知道事情緊急,急令來使回京,請高乾到並州麵議。


    高乾於是化妝潛地出京,來至並州,當麵勸說高歡,宜迫使孝武帝禪讓,效曹丕、司馬炎故事,自立為帝。


    高歡掩住高乾之口:叔父休要亂言!某即上表,求天子複你侍中,並委以門下省事。


    高乾見其不肯自立,隻得告歸。高歡此後屢次表請高乾複職,孝武帝皆不允。高乾由此知道災難將作,乃請高歡為己謀求外鎮。


    高歡依其所請上表,孝武帝果然立刻準奏,使高乾出鎮徐州,以鹹陽王元坦代為司空。


    閃回結束,字幕:西元五三二年,南梁中大通四年,春正月,丙寅。


    梁武帝駕坐建康,下達詔旨:敕命南平王蕭偉為大司馬,元法僧為太尉,袁昂為司空;立西豐侯蕭正德為臨賀王,太子蕭綱長子蕭大器為宣城王。


    時有揚州刺史邵陵王蕭綸,乃武帝第六子,欲盛府內器服,遣人就市賒購錦采絲布,擬與左右職局防閣為絳衫、內人帳幔。名曰賒購,其實便是打劫,何曾有還銀之期?


    商家知其稟性,聞而無不大懼,皆致閉店不敢營業,致使揚州商業蕭條,路人稀少。


    揚州少府丞何智通不敢隱瞞,將此事報告朝廷。蕭綸因此被武帝詔責,便暗派心腹戴子高、戴瓜、李撤、趙智英等,於路尋找何智通,終於白馬巷中逢之。


    戴子高手挺長槊,直刺入轎車之中,槊刃從何智通背部刺出。車夫被驚得魂飛魄散,亦被戴瓜等人殺死。眾人回報邵陵王,蕭綸大喜,以重金酬之。


    不料何智通當時雖受重傷,未即便死,而且認出凶手乃是邵陵王部下。遂以指蘸血,在車壁上寫下“邵陵”二字,然後死去。


    何智通之子何敞之聞變大痛,領人前往收屍,見到父親在車壁上所留血字,已心知肚明仇人謂誰,乃具折入京上奏,求報父仇。


    朝議由此大嘩,有司乃奏知梁武帝。


    武帝蕭衍聞而大怒,乃懸賞百萬錢,求購殺人凶手。


    時有西州遊軍深知蕭綸所做過惡,遂將邵陵王府一眾殺手列成名單,密報朝廷。


    梁武帝得其密報,敕命舍人諸曇粲,領齋仗兵五百人圍住蕭綸府第,於其府內檻舍中擒獲戴瓜、李撤、趙智英三人。


    惟有戴子高為人驍勇,且輕功絕佳,致窬牆突圍得免。


    武帝立下詔旨,令將戴瓜等人棄市。何敞之便收仇人屍首,以車載出新亭,架起火堆,四麵火炙其屍焦熟;並以車載銅錢,設鹽蒜作料,雇城中百姓分食仇人之肉。許諾凡食肉一臠,便賞錢一千。不到半日,將蕭綸徒黨之肉賞光吃盡。


    邵陵王蕭綸被鎖在府第,舍人諸曇粲並齋仗主帥領兵守視。梁武帝得知事由始末,遂詔命將蕭綸廢為平民,但不過二十日,又複其封爵。


    北魏朝廷大亂之時,早有探馬細作報至建康。南梁群臣聞知,皆勸武帝趁機北伐。


    梁武帝因太子蕭統新亡,故此不納群臣之諫,遂在江東冷眼旁觀,欲在其政局不可收拾之際,再發大兵攻之。


    之後卻聞高歡平滅爾朱氏家族,擁立元修為帝,北魏朝廷複歸安定,不由悔之不及。


    與此同年,北魏孝武帝元修枉殺汝南王元悅,其後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永熙。


    夏州移民郭遷占據青州,反叛北魏朝廷,青州刺史元嶷棄城而逃。魏孝武帝詔令行台侯景前往討伐,郭遷棄城敗走,投奔梁朝,將北魏朝內政變之事報至建康。


    梁武帝大喜,以為時機已至,遂欲以詐降之計予以分化離間,再次挑其內亂。


    於是下詔:任命北魏歸降宗室、太尉元法僧為郢州刺史,封東魏王,令回北朝洛陽。使兗州刺史羊侃為行軍司馬,引萬餘精騎同行,一路護送往北,依當年護送元顥北還故事。


    時有鄴王元樹,亦是北魏降梁宗室,奉梁武帝之命鎮守譙城。


    魏帝聞說南梁派兵護送元法僧北來,遂命東南道大行台樊子鵠兵伐淮南,先下手為強。


    樊子鵠領旨南下,先圍譙城,後分兵攻取蒙縣等五座縣城,以斷絕南梁援兵之路。


    元樹眼見不敵,歸路又斷,遂致書樊子鵠,請其隻要肯放自己率軍南歸梁朝,願將所占據地盤城池,皆都還給北魏。


    樊子鵠遂從其請,並與元樹訂立盟約,煞有介事。


    元樹信以為真,便即棄城南撤,不複防備斷後。未料一半部眾人馬剛剛出城,樊子鵠便率眾突然襲擊,抓獲元樹及譙州刺史朱文開,將其帶回北朝。


    元法僧與羊侃率軍行至官竹,聞說元樹兵敗被俘,隻得再回建康,功敗垂成。


    元樹被押送到洛陽,魏孝武帝敕之,但不予重用,使其閑居洛陽。其後不久,元樹以出郊外散心為名,複欲南奔梁朝,終被孝武帝派兵追回,賜以毒酒,命其自殺。


    鏡頭轉換,按下元樹,再說高乾。


    高乾奉魏主元修之命出京外鎮,將要去徐州上任。孝武帝忽聞其曾暗赴並州,向高歡泄漏訂盟機密大事,乃寫詔書,對丞相高歡說道:高乾與朕私有盟約,今複與你我君臣二人之間翻來覆去,不亦卑劣乎!


    高歡聞聽高乾如此,找出高乾此前寄來評論朝政文書,加以密封,遣使送給天子。


    孝武帝翻閱其書,立即召見高乾,當著高歡使者之麵,將文書擲於地下,斥責道:卿為侍中,竟泄漏朝廷機密於外官,並論君非,該當何罪?


    高乾再拜答道:陛下自有企圖,方以離間之計索臣私書,陷臣於反複無常之罪。身為帝王欲加罪臣下,臣豈可推卸!


    說罷,接過禦賜毒酒,仰藥而死。


    孝武帝怒氣不息,遂又寫密信給東徐州刺史潘紹業,命其誅殺高乾從弟高敖曹;再命青州刺史發兵,往征高乾二弟光州刺史高仲密。


    高敖曹卻已提前得到兄長高乾死訊,因此埋伏精壯士卒於途,捉住潘紹業,從其衣領中搜出天子詔書。高敖曹怒殺潘紹業,帶十數隨從騎馬直奔晉陽,來投高歡。


    高歡早知勢必如此,佯作大悲,抱住高敖曹痛哭道:皇上屈殺我叔,我將奈何!


    正說之間,高仲密也從小路跑到晉陽,三人複又相對大哭,至此反意乃決。


    高氏兄弟既離,青州及東徐州百姓一時俱反。青州百姓耿翔聚集盜匪,在三齊大掠,膠州刺史裴粲隻會高談闊論,不設防禦。


    夏四月,耿翔帶人馬突襲膠州。守將急報裴粲:賊兵至矣,已攻破南門。


    裴粲怒道:豈有此理!


    隨後親兵跑入:賊兵已經進入城門,直奔府衙來也。


    裴粲方才著慌,慢慢說道:既是耿王來了,爾等可將其帶到廳堂來見我。至於其所帶人馬,都交給城中百姓可也。


    話音未落,耿翔已到門外,哈哈大笑道:刺史即呼我為耿王,卻因何不來參駕?


    說罷縱步上前,揮手一刀,斬殺裴粲,占據膠州,複又縱兵大掠。


    五月,東徐州百姓王早等人亦反,引暴民殺了刺史崔庠,獻出下邳,向梁朝投降。


    六月壬申日,魏孝武帝命驃騎大將軍樊子鵠為使,督促濟州刺史蔡俊等人討伐耿翔。秋七月,北魏官軍來攻青州。耿翔見兩國皆來伐己,遂棄青州南走,投奔梁朝。


    梁武帝大喜,遂命其為兗州刺史。


    魏孝武帝聞說高敖曹及高仲密皆奔晉陽,知道一場大戰不可避免,遂命廣陵王元欣為大司馬,趙郡王元諶為太師,前司徒賀拔允為太尉,又暗命關中大行台賀拔嶽備戰。


    賀拔嶽乃遣行台郎馮景到晉陽,名為修好,實為觀察高歡反狀,並探聽虛實。高歡聞說賀拔嶽遣使前來,大悅道:賀拔公與孤乃是故交,今遣馮景前來,必是想念我也。


    乃親自接出府門,置酒款待,並與馮景歃血為盟,約定與賀拔嶽結為兄弟。


    馮景告辭而歸,對賀拔嶽說道:臣此番至於晉陽,高歡盡極禮遇,並欲與明公結為兄弟,乃因懼怕明公兄弟勢力,非出於真心也。臣觀此人奸詐無比,不可信任。


    賀拔嶽問道:高丞相為人,乃我所固深知。隻是我欲知者,是其果欲造反否?


    馮景見問,瞪目無言。


    賀拔嶽見其未能探出高歡真正意圖,心中不悅。行台府司馬宇文泰自告奮勇道:某請再出使晉陽,以換兄弟庚帖為名,前往觀察高歡意圖。


    賀拔嶽大喜:若賢卿願入虎穴,則孤無憂矣。


    遂備庚帖厚禮,使宇文泰前往晉陽,叩門請見丞相。


    高歡命人接入,見宇文泰形貌奇偉,頗感驚異:此人雖然年少,然必非常人。


    便令賜座,問其何來。


    宇文泰獻上賀拔嶽庚帖,隨口回答應對高歡提問,言辭敏捷雄辯,並無遺漏閃失。


    高歡甚奇其才,欲留晉陽以為己用,宇文泰再三遜謝,固辭求返。


    高歡遂換與庚帖,厚賜遣之,不到半日複又後悔,急派部將騎驛馬追趕。使者一直追到潼關未及,隻好返回晉陽複命,高歡嗟歎不已。


    宇文泰回報賀拔嶽:高歡反之必矣。其所尚未起兵者,是憚於明公兄弟也。明公若欲與高歡相抗,需借天子明詔以令河西,先平定關隴諸州。關中諸侯之中,秦州刺史侯莫陳悅不過庸人耳,隻趁爾朱氏敗亡之機得居高位,不足為高歡所忌。


    賀拔嶽:以卿論之,我若伐高歡,能期必勝乎?


    宇文泰:我謂明公隻需早為之備,取之不難。河西費也頭有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斛拔彌俄突擁兵三千,靈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紇豆陵拔利亦擁部眾,各懷異誌,但未遇明主,不知所歸。明公若引軍前往隴右,扼其要害,顯示兵威,並以德行招撫民眾,則必可收其兵馬,以充我軍。彼時向西鎮撫氐羌諸部,向北羈縻漠北部族,還軍長安以輔魏室,豈非昔日齊桓、晉文霸業乎?


    賀拔嶽聽罷,讚佩不已,遂急修表,派宇文泰到洛陽見孝武帝,密陳除賊計劃。


    孝武帝覽奏大喜,即刺胸取血為誓,授賀拔嶽為都督雍、華等二十州諸軍事,並領雍州刺史,又加封宇文泰為武衛將軍,使其依計而行。


    賀拔嶽奉詔,即引兵至北,布置邊疆防務,又在平涼西界安紮營寨數十裏,借口欲在原州牧馬,以此作為自安之計。


    費也頭萬俟受洛幹、鐵勒斛律沙門、解拔彌俄突、紇豆陵伊利等早慕賀拔嶽大名,於是紛紛率領本部軍馬歸附。


    賀拔嶽乃招聚秦州、南秦州、河州、渭州四州刺史於平涼,出示魏孝武帝密旨。


    四州刺史皆願受賀拔嶽指揮,秦隴乃定,隻有靈州刺史曹泥不肯聽命,轉而依附高歡。賀拔嶽見三州刺史皆肯聽命,甚為欣慰,以為此時高歡反狀未顯,自己不可擅自開戰,便奏請以宇文泰為使持節、武衛將軍、夏州刺史,自引軍還歸長安。


    當日天晚,行至河曲,賀拔嶽下令安營紮寨,來日再行。


    紮營之際,賀拔嶽釋其坐騎鞍轡,命親軍到營外平野牧馬。親軍領命,便至營外草坡,放馬啃青。忽見一位老翁須眉雪白,不知於何時來到身邊。


    那老翁見其所牧白馬神駿非常,忽自言自語道:此乃龍駒,惜將失其主矣。


    親軍不解其意,順口問道:你說甚麽?


    老翁歎道:此馬主人賀拔嶽乃上天武曲星轉世,且有部眾如虎,可惜未遇明君,終將一事無成,不久宜還天宮。此後當有宇文氏自東北而來,複興其大業。


    親軍大驚,再要問時,老翁已轉瞬不見。眼見天色已暮,遂牽馬回營,以老翁此言報於主將。賀拔嶽聽了,以為鄉民妄語,當時不以為意。


    來日拔營起寨,還至長安。


    宇文泰奉旨上任,到夏州積極撫慰流民,結好少數民族,不到旬月便控製夏州局勢。


    孝武帝聞知秦隴已平,不由大喜,遂命殷州刺史邸珍為徐州大都督,前去討伐下邳之叛,複命荊州刺史賀拔勝南下雍州,以收複漢沔。


    賀拔勝奉命南征,一舉攻克下迮戍所,生擒戍主尹道珍;又派人利誘蠻王文道期,使其率部歸降。


    梁朝雍州刺史廬陵王蕭續聞報魏軍來侵,急率軍來迎,攻擊文道期不利,複被賀拔勝屢次打敗,漢水以南盡皆震恐。


    賀拔勝旗開得勝,遂又分兵派將,使大都督獨孤信、軍司史寧攻取睢陽、酂城;南雍州刺史長孫亮、南荊州刺史李魔憐、大都督王元軌攻取久山、白洎,都督拔略昶、史仵龍攻取義城、均口,擒獲梁將莊思延,收其兵眾數千人;複又攻取馮翊、安定、沔陽數郡。


    當時賀拔勝連拔數郡,駐軍樊、鄧二城。


    梁武帝蕭衍聞報,急使人馳詔,敕令蕭續:賀拔勝乃是北國驍將,且極善用兵,攻無不勝。卿宜固守為上,需慎重出擊。


    於是蕭續不敢出戰,遣電威將軍柳仲禮駐軍穀城,以禦北兵。


    賀拔勝攻打穀城不下,遂帶兵馬北返。沔北之地經此一戰,皆成土丘廢墟。


    由此賀拔兄弟二人分別經略西北、東南二地,皆獲大功。


    探馬報至晉陽,高歡聞而大懼,召集部下商議道:今天子重用賀拔兄弟,又兼秦州侯莫陳悅亦擁重兵虎視,孤則睡不安枕矣。公等卻謂奈何?


    右丞翟嵩出班進言:丞相勿憂。微臣不才,可離間賀拔嶽與侯莫陳悅,使其自相殘殺。若賀拔嶽死,則賀拔勝獨木難支,無能為力也。


    高歡大喜,便令其照計行事,複遣長史侯景,去招撫紇豆陵伊利。


    紇豆陵伊利聞知侯景來意,抗命不聽,且出言無禮。高歡聞報大怒,便使侯景進兵,襲殺紇豆陵伊利於五原河西,將其部眾遷到五原河東。


    孝武帝聞之,複又下詔,怒責高歡道:紇豆陵伊利既無入侵,亦未叛變,對魏國忠貞不貳,公突伐之,是何意耶?


    高歡既已決定與朝廷反目,遂置之不答。


    翟嵩既領高歡之命,遂先來見賀拔嶽道:將軍與高丞相乃是兄弟,今靈州刺史曹泥背將軍而投丞相,是欲離間你二人兄弟之情也。丞相欲不納其降,故密使微臣來見將軍,請將軍與秦州刺史侯莫陳悅共謀伐之。


    賀拔嶽不疑其是反離間之計,喜而從之。


    翟嵩又來見侯莫陳悅,說道:秦隴之地乃爾朱故土,皆乃將軍以武力平之。今賀拔嶽借天子號令,侵戰諸州之地殆盡,且欲謀害明公,約請丞相以晉陽之兵相助。丞相不欲其獨家坐大,故命我來相告,明公宜先下手為強,我丞相必不助賀拔嶽。


    侯莫陳悅聞言大怒,厚待翟嵩使返,便有圖謀賀拔嶽之心。而賀拔嶽絲毫不知,修書遣使,往侯莫陳悅大營,約請共同討伐曹泥,使侯莫陳悅為先鋒。


    侯莫陳悅接書,愈信翟嵩之言,遂回書請賀拔嶽親來高平大營,商議進兵事宜。


    賀拔嶽接書大喜,又輕視侯莫陳悅,即率二十餘騎前往赴會。此時宇文泰鎮守夏州,不在賀拔嶽身側;若是在時,絕不能令其釀成如此大錯。


    侯莫陳悅聞報賀拔嶽親來,早預備刀手埋伏已畢,便率闔營諸將外出十裏迎接,引入大帳,盛排筵宴,佯作討論用兵之事。


    酒過三巡,侯莫陳悅詐稱腹痛,起身離座告便,緩緩離開大帳。


    賀拔嶽亦是沙場宿將,欲借相送離開營帳,不料尚未起身,侯莫陳悅女婿元洪景已率刀手衝入,一刀將賀拔嶽劈倒在地,再複一刀殺死。


    二十名隨從欲待上前,早被刀手一擁而上,頃刻殺戮淨盡。


    可歎!如此一員無敵上將,竟遭小人離間所害,落得這般下場。


    翟嵩當時便在帳外,眼見賀拔嶽已死,乃急奔回晉陽,向高歡複命。高歡聞言離座下階,以手指翟嵩麵頰說道:去我心頭之病者,賢卿也!待我成就大事之時,必有以厚報。


    翟嵩大喜下拜,稱謝不止。


    賀拔嶽及其二十隨從慘遭誅戮之時,卻有兩名侍衛在外看馬,並未進帳。聞得帳內慘叫之聲,便知不好,急上馬飛奔回至長安,向諸將報知主公被害之事。


    諸將聞此凶信,無不大哭,聲震屋瓦。哭罷多時,便推行軍都督武川人寇洛為首,總管所有部眾,以為主公報仇。


    寇洛自忖素無威望謀略,又無此能力,便固辭道:若用我衝鋒陷陣之時,萬死不辭。


    諸將知其所言是實,於是彷徨無計。牙將參軍趙貴說道:今有夏州刺史宇文泰,乃主公心腹,才略天下第一,遠近人心所向。若迎其南來,擁為統帥,大事無不成功。


    又有數將叫道:何不便去荊州,請二爺賀拔勝前來,率我等為其弟報仇!


    便有老成持重文臣謀士言道:不可!二老爺身為荊州刺史,若不得朝廷命令北上,是為謀反也。不如奏於朝廷,請皇帝詔旨定奪。(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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