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朝會,爭吵不休。公子騑主張就晉楚兩國之間,惟強者事之,言辭激烈。


    鄭僖公怒道:若如子駟之言,鄭則朝夕待盟,無寧歲矣!


    遂不聽子駟之諫,決定求援於晉國,並問誰可為使。


    諸卿大夫見問,皆都低頭,不敢接言。


    僖公怒道:眾卿既不敢去,寡人親去晉國借兵可也。


    於是負氣登車出城,親往晉國。


    當日夜宿驛館,未料公子騑竟然派人緊隨在後,假扮盜賊,趁夜潛入驛館,將鄭僖公刺殺。禦者載僖公屍體還都,公子騑假作痛哭,遂扶僖公之子姬嘉理喪主葬,登基為君,是為鄭簡公。姬嘉當年隻有五歲,人事不知,隻得聽由正卿公子騑專權。


    公子騑乃派使臣,去楚營求和:楚君有恩於鄭,此次盟於晉,全是僖公主張。今新君即位,鄭國願與楚重締舊盟,悉聽尊命。


    公子貞準許鄭國求和,結盟班師。


    晉悼公聞說鄭國棄晉從楚,惱怒異常,因韓厥年邁,遂派荀罃率兵伐鄭。


    晉兵剛到虎牢,公子騑早已安排邊關備好禮物,派使臣齎以前往晉營,請成約盟。


    荀罃許其求和,與鄭國結盟班師。


    晉軍前腳剛走,楚共王又率兵伐鄭,討其叛楚從晉之罪。


    楚國兵馬剛入鄭境,南邊亦早備禮以待,鄭使又到楚營求和。楚共王許其求和,與鄭國結盟以歸。


    晉悼公又聞鄭人叛晉從楚,勃然大怒,複聚群臣計議:鄭人如此頑皮,反複無常,兵到則從,兵離又叛。欲使其久服,當用何法?


    中軍元帥荀罃獻計:可出三軍,以兩軍輪番出師伐鄭,再用一軍牽動楚師。楚師疲奔於勞,則焉能複與我爭鄭?此謂以逸待勞,再兼虎牢關上諸侯之兵,楚國無能為也。


    晉悼公喜而從之,就命照計施行。


    便在此時,鄭國內部發生政變。


    公子騑謀害僖公,自以為行事嚴密,未料其後刺客過於張揚,大搖大擺出入其府,恰被僖公禦者認出,於是弑君之謀就此暴露。


    鄭國諸公子大恨,一起密謀,準備殺死公子騑,以為僖公報仇。但由於諸公子毫無鬥爭經驗,且都家仆眾多,良莠不齊,提前泄密,被公子騑發覺。


    子駟先下手為強,將諸公子聚而殺之,斬盡殺絕。從此挾持幼主簡公,獨攬鄭國大權。對於晉楚外交,則推行“牆草隨風”政策,擇其強者而服之,以維持鄭國生存。


    當時鄭國境內,君弱卿強,宗室及貴族之間相互爭奪土地奴隸,無所忌憚,致使大批奴隸逃往他國,並由此造成大批土地荒蕪,無人耕種。公子騑執政,利用職權,侵奪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等族土地。各家貴族無不憤怒,皆對公子騑極度不滿。


    鄭國最終附楚,並在楚軍支持下與晉國開戰。戰爭伊始,公子騑便利用權力,減少大夫尉止車乘,又派心腹搶奪尉止俘虜,據其戰功以為己有。


    尉止勝而無功,由此對公子騑非常不滿,恨之入骨,由是暗中聯絡司、堵、侯、子師諸大夫家族,各帶家兵,攻打執政大臣所在西宮,殺死執政大臣公子騑、司馬公子國、司徒公子耳。繼而又攻打北宮,劫持鄭簡公。


    公子騑被殺,大夫公孫蠆、子西、子產等人驚懼非常,各領家甲紛起,迅速平定尉止叛亂,救出簡公,誅夷其族。


    鄭簡公遂納子產之薦,任命公子嘉字子孔,為鄭國執政上卿。


    晉悼公命智罃為中軍元帥,治兵曲梁,三分四軍,定更番之製,以疲楚國救鄭之兵。


    智罃祭旗誓師,壇下分立三軍:第一軍上軍元帥中行偃,副將韓起,魯、曹、邾三國從之,副將範匄接應;第二軍下軍元帥欒黶,副將士魴,齊、滕、薛三國從之,中軍上大夫魏頡接應;第三軍新軍元帥趙武,副將魏相,宋、衛、郳三國從之,中軍下大夫荀會接應。


    由此傳令:第一次上軍出征,第二次下軍出征,第三次新軍出征,中軍兵將分配接應,周而複始。但取鄭國盟約歸報,便算有功,更不許與楚兵交戰。


    調兵遣將已罷,方欲舉兵伐鄭,忽報宋國有文書到來。因楚、鄭二國興兵侵掠宋境,以偪陽為其東道,以此告急。晉悼公問計眾卿,智罃建議慎重,上軍元帥中行偃進言。


    中行偃:楚得陳、鄭歸附,而複又舉兵侵宋,是意在與我爭伯。偪陽為楚伐宋之道,我若興師先向偪陽,可一鼓而下,複使宋大夫向戌切斷楚道,此上之上策也。


    範宣子士匄:向日彭城之役,我方伐鄭,楚則侵宋以救之;虎牢之役,我方平鄭,楚又侵宋以報之。今欲得鄭,必先固宋,中行偃之言是也!


    悼公從之,乃發上軍往攻偪陽,魯、曹、邾三國路近先行。


    鏡頭轉換,偪陽國中。祝融氏後裔所建,位於今之山東棗莊,妘姓子爵,楚國附庸。


    偪陽子聞說晉率諸侯來伐,不由驚慌,急問群臣如何拒敵。


    大夫妘斑獻計:晉軍未至,隻魯、曹、邾三國來伐,且以魯師最盛,紮營於北門。我可啟門出戰,佯敗以誘其師入城,俟其半入以殲之。魯師若敗,則邾、曹必懼而潰散,而晉軍亦不敢來矣。


    偪陽子乃用其計,安排來日誘敵。


    魯、曹、邾三國之師來伐偪陽,因欺其國小兵弱,不待晉軍到達,便展開圍攻。


    魯國上將大夫孟孫蔑,率部將叔梁紇、秦堇父、狄彌,將戰車二百乘,來攻北門。


    偪陽大夫妘斑引兵出城,與戰數合,佯作不支,回軍退入城中。又似走得心慌,守軍皆散,乃至懸門不閉。


    秦堇父笑道:似此這般膽略,也敢與我對敵!


    乃與狄彌恃勇揮師先進,叔梁紇隨後繼之。眾軍馳過吊橋,剛進城門,忽聞城上豁喇一聲,懸門吊下,直對著叔梁紇頭頂上砸將下來。叔梁紇大吃一驚,即投戈於地,於車中高舉雙手,托住懸門,高聲叫道:秦、狄二將軍,中敵計矣,速退出城!


    秦堇父與狄彌二將聞聽,急忙回身,揮軍後退,自懸門以下出城。


    城內鼓角大振,伏兵大起,妘斑亦回車倒戈,尾隨追擊。眼見魯軍盡出城門,複過吊橋,抬頭看時,卻見一員大將立在戰車之上,手托懸門,魯國官軍因此得出。


    妘斑大駭道:這懸門自上放下,足有千斤之力,凡人怎生抬舉得住?我若就此出城追敵,反被他將門放下,關在城外,甚是利害。眾軍放箭,射死此人!


    叔梁紇聞罷,嗬嗬大笑:爾等若要射死叔梁紇,且待來世投生,化為後羿罷!


    說話間縱馬馳出城外,同時將雙手一鬆。隻聽轟隆一聲,那懸門落下閘口,砸在地上,激起灰塵太許之高。其後方聽弓弦之聲大作,百千利矢,皆都釘在懸門背後。


    畫外音:叔梁紇,子姓孔氏,名紇,字叔梁,宋國栗邑(今河南商丘市夏邑縣劉店集鄉王公樓村)人,宋國君主後代。身長十尺,力大無窮,人品出眾,博學多才,能文善武,任陬邑大夫。叔梁紇與正妻施氏生有九女,妾生長子孟皮,卻因有足疾,不能繼承家業。至其六十八歲時,為接續孔氏香火後嗣,便向魯國大族顏氏求婚。顏父便將幼女徵在嫁給叔梁紇。因老夫少妻,不合魯國禮法,便出城居於尼山,三年得子,取名為孔丘,字仲尼。


    叔梁紇將魯軍全部入出城去,然後放鬆懸門,單車馳歸,回至本營。


    秦堇父與狄彌早在營門外相候,一齊施禮致謝:若非將軍兩腕神力,托住懸門,我二人及眾軍皆命喪亂箭之下矣。但大夫手舉懸門,戈戟墜地,再無禦敵之能;若敵矢早發一刻,豈不被其亂箭穿身,射成刺蝟!公徒仗一時之勇,不懼死乎?


    叔梁紇大笑:聖人不死,二公不知耶?


    二將搖頭苦笑:原來孔公雖勇,卻是個癡漢。命懸於一線,卻說甚麽聖人,神仙!


    三人回入大帳,來向元帥繳令。秦堇父乃是孟孫氏家臣,不敢欺瞞家主,便將中敵誘兵之計,多虧叔梁紇力舉懸門,方得逃回之事說了。


    孟孫蔑聞言讚歎:詩雲有力如虎者,莫非是指孔氏乎?


    次日,孟孫蔑整隊列陣,向城上搦戰。狄彌因昨日中計,欲立功贖罪,乃取車輪為盾,以堅甲蒙之,右握大戟,親為先鋒,衝至城下。


    偪陽城上守將望見魯將逞勇,自恃城高牆厚,乃懸布於城下,叫道:我今引汝登城,絕不放箭;誰人敢登,方謂英雄!


    秦堇父大怒,上前牽布,左右手交互更換,須臾便至城堞。城上果不放箭,但及敵將登牆,卻以刀割斷其布。堇父從半空中吊落城下,跌個半昏。


    城上布又垂下,問道:可敢再登?


    秦堇父怒道:有何不敢?隻是休要施放冷箭!


    騰身再上,複被割布摔跌下城,如此三次。


    第四次時,秦堇父卻多個心眼,將近城碟,見刀手哈腰俯身來割垂帛,便突然騰出右手,揪住刀手肩甲,扳下城去。城上守將大驚,急揮刀斬斷布帛,秦堇父再落城下。


    秦堇父若無其事,翻身爬起,見那被自己扳下城來刀手,卻已折頸而死。城上見其如此神勇,哄然喧嘩,不敢複懸布帛。


    孟孫蔑笑道:叔梁紇力托懸門,狄彌以輪為盾,皆為神力。秦堇父四次援帛登城,摔而不死,亦謂奇人,可並稱魯國三虎。


    秦堇父聞言大喜,榮於華袞。


    城上妘斑見魯將個個凶猛,不敢出戰,吩咐軍民固守。


    相持二十四日,晉軍大舉而至,但也攻之不克。


    挨至夏初,天降大雨,數日不停,平地水深三尺。


    中行偃、士匄同至中軍,來稟主帥智罃:偪陽雖然城小,但不易克。今天降大雨,水潦將發,泡、薛、漷三水皆與泗水相通,萬一橫溢,我為魚鱉矣。不如暫歸,以俟再舉。


    智罃怒道:我本說此城雖小,須要謹慎,你二人在晉侯麵前,一力承當,自雲一鼓可下。偶然天雨,便欲班師,是何言也!


    二將喏喏連聲而退,乃約會魯、曹、邾三國,一齊冒雨並力攻城。急攻三日,城中矢石俱盡,中行偃附堞先登,士匄繼之,各國軍將乘勢蟻附而上,遂克偪陽。


    於是城破,妘斑戰死,偪陽君被俘。


    晉悼公:以偪陽賜歸宋公,廢偪陽子為庶人,選族人賢者以主妘姓之祀,居於霍城。


    偪陽子:多謝明公不殺之恩。


    明年夏,晉悼公以第三軍伐鄭,諸侯國再次隨征。


    宋大夫向戌率兵先至東門下寨,衛上卿孫林父帥師同郳人屯於北鄙,晉新軍元帥趙武紮營於西郊,智罃親率大軍自北而西,耀武揚威至於南門,約會各路軍馬,圍攻新鄭。


    鄭國君臣大懼,隻得遣使出城,至晉帥大營請和行成。


    智罃笑道:晉伯乃仁義之君,能治以服,不治以亡。鄭侯再要反複,也由得他罷。


    於是再次許其請成,立下誓約,解圍還兵,退師於宋。


    鄭使齎盟約回城以報,鄭簡公亦覺羞愧,乃親至亳城之北,犒賞諸軍。


    荀罃與鄭侯歃血為盟,晉與諸侯聯軍方散。


    楚共王聞報鄭國再次附晉,怒不可遏,便使公子貞往秦國借兵,約共伐鄭。


    當時秦景公在位,將妹嫁為楚王夫人,故此兩國有姻親之好。見妹夫遺外甥前來借兵,便即欣然應允,乃使大將嬴詹帥車三百乘,前往鄭國助戰。


    楚共王聞說秦國發兵,立即親帥大軍北進,對眾卿道:此番若不滅鄭,誓不班師!


    鄭簡公聞知楚軍旦暮將至,大集群臣,計議拒敵自保之策。


    諸大夫皆道:今雖晉勢強盛,但與楚國交爭不息,不肯決戰。隻有促使晉軍決一死戰,摧折楚國主力,則我從此專事於晉,方得久安!


    鄭簡公:此言甚善。然如何使其二虎相爭,死傷其一?


    公孫舍之:怒之可也!欲激晉國之怒,莫如伐宋。我朝伐宋國,晉夕伐我,楚恐失鄭,則必與晉國一決也。


    諸大夫皆道:善之善者!


    正計議間,哨馬來報:楚國借兵於秦,來伐我國。


    公孫舍之:大事就矣!乘其未入我境,當往迎之,導其伐宋。則晉軍必來救宋,與秦楚戰於宋境;如此,我鄭國不罹兵禍,袖手旁觀,豈非一舉兩得!


    鄭簡公:準奏。即命賢卿為使,施行其計。


    公孫舍之奉命,乘車星夜南馳,渡過潁水,正遇楚軍。乃下車求見楚王,拜伏馬前。


    楚共王問道:鄭國反覆無常,朝晉暮楚。寡人正欲興師問罪,卿來為何?


    公孫舍之:與楚為敵者,是晉而非鄭。助晉為虐以欺鄭者,宋國也。寡君深懷大王之德,願終身寄托宇下,豈願離遏?無奈晉與宋合,侵擾無已。鄭不能敵,又懼社稷顛覆,姑與晉盟,是為自保。晉師既退,鄭豈非仍是楚之貢邑?大王果欲長期得鄭,何不問罪於宋,就而滅之?若果如此,寡君願為前部,稍效犬馬,誓不相背。


    共王聞言,回嗔作喜:鄭君願從寡人伐宋,又有何說?


    公孫舍之:臣謂大王聯秦攻鄭,是為失計。秦國遼遠,越晉過周方至中原,又何能戰?當年崤山大敗,既為前車之鑒。今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勁,征伐弱宋,又有鄭人相助,何必借助秦人哉?


    楚共王深以為然,遂遣使兼程西去,辭謝秦師;又命公孫舍之向導,行至有莘之野。鄭簡公果然率師來會,奉楚王同伐宋國,縱兵大掠,分別紮營。


    宋平公聞說楚、鄭聯軍兵臨城下,急遣向戌前往晉國,告急請援。


    晉悼公聞報大怒,即日興師,仍以智罃為帥,引第一軍東出。複會合宋、魯、衛、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國,一路抄掠,觀兵於鄭都東門,連營圍城。


    鄭簡公見晉軍大至,遂使大夫伯駢出城,行成於晉營;同時使公孫良霄、太宰石獒前往楚營,求告楚王,必要救鄭。


    楚共王聞言著惱,便要發兵救鄭。


    公子貞諫止道:我本欲伐鄭,引晉軍來救以戰,謂以主欺客;今卻變為晉兵伐鄭,引我去救以戰,則晉軍是反客為主,轉易利害之勢。今我伐宋有日,兵馬俱疲;彼聯十二國軍馬以來,其鋒方盛。眾寡主客之勢已明,勝負早定,豈能發兵?


    楚共王:若依卿計,若何?


    公子貞:姑讓鄭於晉,待日後尋機取之,有何不可?


    楚共王聞其言之成理,但餘怒未平,乃囚鄭使良霄、石獒於軍營,不放其二人歸國。


    又說鄭使伯駢,前至蕭魚晉營,來見晉悼公請成。悼公不悅,厲斥鄭侯無信。


    伯駢叩首奏道: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實欲委國於君侯,請勿見疑。


    晉悼公怒息,乃命新軍元帥趙武同伯駢入城,與鄭簡公歃血訂盟。


    鄭簡公親入晉軍,與諸侯同會,因請受歃。悼公乃傳令將俘獲鄭人悉解其縛,放歸本國。又傳令諸侯之軍,不得侵犯鄭國,複將虎牢戍兵撤去,以使鄭人自守。


    發遣完畢,晉悼公又對鄭簡公道:寡人知爾鄭國苦於南北交兵,欲相與休息。今後從晉從楚,出於爾心,寡人絕不勉強。


    鄭簡公感激流涕,當諸侯之麵立誓:晉伯以至誠待人,雖禽獸可格,況某猶為人類,敢忘覆庇之恩?若再有異誌,鬼神必殛!


    再拜辭去,還於鄭都。


    乃盡搜國庫,檢於內宮;來日複遣公孫舍之至晉軍大營,獻樂師三人,女樂十六人,歌鍾三十二枚,鎛磬相副,針指女工三十人;軘車、廣車各十五乘,兵車百乘,甲兵具備。


    晉悼公受之,以女樂八人、歌鍾十二轉賜魏絳:卿教寡人和諸戎以正諸華,諸侯親附,如樂之和,願與子同此樂也!


    又以兵車三分之一,轉賜智罃:卿教寡人分軍敝楚,今鄭人獲成,皆卿之功也!


    二將頓首辭謝:此皆仗國君之靈,與諸侯之勞,臣等何功之有?


    晉悼公:微二卿,寡人不能至此,卿勿固卻!


    鄭國既然歸服,於是十二國再次會盟,盡撤車馬,同日班師。自此鄭國專心歸晉,不敢再萌反複之念。晉國雖已掌握戰略主動權,卻依然沒有對楚國形成壓倒性優勢;晉悼公九合諸侯,連年軍事行動,雖使楚軍疲於奔命,鄭國殘破凋零,也致諸侯疲敝,民生緊迫。


    班師回國之後,晉悼公召集諸卿大夫,設酒以待,商討下步對策。


    晉悼公:經年以來,屢伐鄭國,智武子所製定疲楚戰略,大見成效,著實可喜可賀。然因連年動兵,九合諸侯,亦使我晉國軍費不敷,民生凋蔽,如其奈何?


    魏絳聽罷,起身離座,慷慨說道:臣有一計,未知可否。


    晉悼公:今日歡會,不比朝堂議政,卿盡管暢所欲言。


    魏絳:若依臣計,自主公以下,大夫私家若有積蓄者,建議全部拿出,貢獻於國,以充軍費。待破楚之後,諸國財賦貢獻大至,再加倍以償,不亦可乎!


    此言一出,晉悼公大喜過望,連連稱讚。群臣自然不好提出異議,回家後皆斂私財,上繳國庫。自此公家不禁謀利,私家更無貪婪之民。


    晉悼公由是下令:自今而後,祈禱祭祀不用犧牲,改用財幣代替;待賓宴客隻用一種牲畜為享,宮中不再更製新器;公室子侄車馬服飾,皆都按需分配。


    畫外音:此令一下,全國立刻掀起節儉禁奢之風。於是集中國內一切可用資源,皆都用於爭霸征伐;又削有餘而補不足,,提高社會風氣,杜絕驕奢淫逸。複借魏絳之口,宣傳維護公族權益資產,反對強宗囤積過量財富,鼓勵非公室貴族財貨流通。彼時霸權政治確立,世卿大族膨脹,尾大不掉。晉悼公新政出台,卻毫無阻礙,卿大夫家族全部順從,在當時列國之中,實為罕事。


    經過一年韜光養晦,晉楚兩國皆都稍得喘息,兵強馬壯,再度準備決戰。


    公元前563年春,周靈王九年。晉悼公引兵至柤邑(今江蘇邳縣),與吳子壽夢、宋平公、魯襄公、衛獻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獻公、杞孝公、小邾穆公、齊太子光會盟。就此從東至西,連同北麵,對楚國形成三麵包圍。


    楚共王大感震撼威脅,由是不顧國力困乏,命令尹貞北上伐宋,試圖自中間破其聯盟之圍。是年六月,子囊、子耳駐兵訾毋,包圍宋國,並派重兵攻打西門。


    衛獻公救宋,駐於襄牛。子囊攻克蕭邑,子耳攻宋。宋、魯、衛避敵鋒芒,皆都堅守不出。子囊、子耳主動出擊不果,毫無建樹,隻得劫掠一番,複與鄭國司馬公孫蠆訂盟,討一紙空文而歸,敷衍楚王,以此塞責。


    畫外音:此時鄭穆公諸子皆死,隻餘公子嘉字子孔,襲子駟之位,官居正卿。因身卑而居高位,又慣用詐術,便致鄭國政局愈亂。當時鄭國六卿,雖曰皆奉正卿為首,實際互不統屬,各行其政,故此司馬蠆偷渡楚營,私自與子囊定盟。


    鏡頭轉換,複說吳國。


    周靈王十一年,吳子壽夢病篤,召四子諸樊、餘祭、夷昧、季劄皆至榻前,留遺囑道:汝兄弟四人,惟季劄最賢,若立為君,必能昌大吳國。我欲立為世子,奈季劄固辭不肯。則諸樊可繼我位,後傳餘祭,餘祭傳夷昧,夷昧傳季劄,傳弟不傳子孫。務使季劄為君,乃吳國社稷大幸。違吾命者,即為不孝,上天不佑。


    言訖而絕,壽止六十歲,在位二十四年。


    畫外音:壽夢又稱邗王,史說其名為乘。“夢”之古音讀忙,通於“網”;壽夢之意,就是長久且又牢固的漁網。吳國史上,除開國之祖泰伯、仲庸,壽夢是首位有文獻記載生平事跡吳王,也是在與中原文化隔閡數百年後,第一位重新與中原文明產生聯係君王。


    鏡頭閃回,壽夢初即吳侯之位。


    壽夢雖生於偏僻蠻邦,但自幼便懷抱遠大理想。即位吳侯之後,所舉首件大事,便是出兵攻打北方郯國,並大獲全勝,迫使其向吳國稱臣。


    這次戰爭規模雖然不大,但其意義卻非同尋常。因郯國雖非強國,但卻是當時中原霸主晉之屬國。便因伐郯一戰,壽夢名揚中原,諸侯亦都記起,在江淮之南,尚有一個吳國。


    在此之後,壽夢又出奇招,竟無端北上朝貢天子,與周王室攀親。


    壽夢到成周洛邑,帶著自己最為喜愛幼子季劄。因其遠祖泰伯、仲庸乃是周文王嫡親伯父,故其父子受到周簡王親切接見,熱情相待。壽夢與季劄始讀《尚書大傳》,由此大開眼界,始知治理國家韜略手段,並習禮樂周製。


    季劄接觸到禮、樂之後,便似著魔,此後終其一生研究,再不以承嗣王位及治理江山社稷為意。父子二人將禮樂帶回吳國,壽夢見幼子愛之成癡,複又後悔不迭。


    閃回結束。吳王壽夢既薨,長子諸樊率諸弟子侄及滿朝公卿,為父王殯葬已畢。


    諸樊升朝,當眾卿之麵,讓國於季劄,並說道:此乃先父之誌,不可違也!


    季劄麵紅耳赤,固執堅辭:弟辭世子之位於父生之日,肯受君位於父死之後乎?兄若再遜,弟當逃之他國矣!


    諸樊萬不得已,乃向眾臣宣布父親遺囑,明示兄弟之間次第相傳之約,方肯即位。晉悼公聞說吳王新舊更迭,乃與諸原諸侯各遣使前往吳都吊賀,通使交好。


    周靈王十二年,晉國諸卿凋零,智罃、士魴、魏相等一班宿將功臣,相繼而卒。


    晉悼公欲使士匄為中軍元帥,士匄堅辭:伯遊年長於我,不可使後來者居其上也!


    伯遊者,荀偃之表字也。


    晉悼公聽從其議,乃使中行偃代替智罃之任,執掌中軍,使士匄為佐副。


    又欲使韓起為上軍之帥,韓起亦堅決推讓:臣雖年長,但不如趙武之賢!


    晉悼公見眾卿相互謙讓,心中大慰,乃使趙武代替荀偃之任,執掌上軍,以韓起為其佐副。欒黶職掌下軍帥印如故,魏絳為副。


    新軍主帥出缺,悼公說道:寧可虛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濫位!


    乃使其軍吏率官屬卒乘,附於下軍。寧缺勿濫之典,便來源於此。


    諸大夫皆曰:君之慎於名器如此!


    乃各修其職,不敢稍有懈怠。


    秋九月,楚共王熊審薨逝,壽止四十歲,在位三十年。世子熊昭繼立,是為康王。


    鏡頭閃回。楚共王即位不久,申公巫臣攜夏姬私奔至晉,在楚國引起軒然大波。


    夏姬被喻為東周時期,五大美女之首。楚莊王滅陳,欲將其納入後宮,被申公巫臣勸阻。司馬公子側欲娶其為妻,也被巫臣以此婦克夫為由勸止。


    豈知申公巫臣處心積慮,自己欲娶夏姬為妻,終攜其私奔至敵國。


    公子側由此暴怒,奏請楚共王:巫臣如此欺君,豈可容其逍遙法外?可遣使至晉,以重幣將其引渡回國殺之。


    楚共王當時年公十歲,但甚有主見,知道公子側是公報私仇,於是不聽。


    公子側又道:巫臣為一寡婦,不惜冒犯楚法,叛逃晉國,欺騙莊王。若不誅滅其族,則何以對舉國卿大夫耶!


    楚共王:卿論非也。巫臣諫納夏姬,為先王謀則謂忠,為自己私謀則不忠,並無罪過。雖有叛國之實,但無大害於楚國,亦不至於滅族焉。


    楚共王雖然年幼,但保巫臣家族,是欲使其首鼠兩端,心在牽掛顧忌,不能一心事晉。然而公子側為泄私憤,最終與令尹子重合謀,盡滅巫臣之族,將巫臣逼上敵對絕路。於是巫臣向晉侯自請親赴吳國,為吳王訓練軍隊車戰之術,在楚國後背插上一刀。


    楚國名將養繇基,在楚晉大戰之前,請令出征,並為證實自己實力,遂當楚共王之麵,引弓發矢,將疊堆披甲射穿七層。


    眾臣皆誇讚道:主公有如此猛臣,何愁戰而不勝?


    楚共王反而怒道:如此賣弄技法,定會死於箭也!


    於是盡收其箭,不許逞技。將在謀而不在勇,楚共王可謂得其精髓。


    楚共王生有五子,長子昭、次子圍、三子比、四子皙、五子棄疾。


    因五子皆為庶出,楚共王憂鬱寡斷,無法決定繼嗣者。由是求助神靈,派祭師手擎玉璧,遍祭楚國名山大川,祈禱神靈從五子之中,挑選一位主持社稷。


    祭師歸來,楚共王便將此玉璧藏於祖廟,召五子按長幼之序,進入祖廟祭拜;自己躲於暗處窺視,看誰能接觸玉璧,便可繼承王位。


    觀察結果,子昭膝蓋跪上玉璧,子圍臂肘壓住玉璧;子比與子皙無緣接觸玉璧。倒是年幼五公子棄疾,被人抱入祖廟祭拜,兩拜都壓住玉璧。


    楚共王在暗處看得清楚,便以為長子、次子及幼子皆可繼嗣,幼子棄疾最受祖先青睞。但依無嫡立長之製,隻得選擇長子昭,立其為嗣。


    閃回結束。楚共王既死,康王繼位,傳檄同盟諸侯。


    吳王姬諸樊聞之,便趁楚國大喪,命公子黨為帥,率師伐楚。


    楚康王聞報吳國來伐,遂遣大將養繇基為帥,引軍出國迎敵,戰於庸浦。


    楚人同仇敵愾,養繇基於陣前親手射殺公子黨,吳師大敗而還。


    諸樊不甘失敗,乃遣使至晉,求晉侯出兵,為己報仇雪恥。


    晉悼公早欲伐楚,見吳國要求聯手擊楚,乃欣然應允,大合諸侯於向邑,謀劃伐楚。


    大夫羊舌肹進諫:吳子伐楚之喪,興不義之師,自取其敗,不足恤也。惟秦晉鄰國,世有姻好,卻附楚擊晉,逞凶於櫟邑。晉為伯主,此喪師之辱,理宜先報。倘若伐秦有功,則破秦楚聯盟,楚勢益孤,亦可謂為吳國報仇雪恨矣!


    晉悼公:出師有名,卿言甚善。


    遂遣使往責吳王,趁喪伐楚不義,拒絕其借兵報仇之請。繼而大會齊國公子弱、宋大夫向戌、魯大夫季孫宿、衛大夫寧殖、鄭大夫公孫蠆,以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十二國代表,使範宣子重述蕭魚之盟,鞏固晉國霸主地位。


    會盟之後,晉侯卻又替吳國謀劃攻楚之策,要求與會諸侯配合吳軍,襲擾楚國。


    諸侯聞此,麵有難色。晉悼公乃授意範宣子,可準許適當減少魯國對伯主貢賦,暗示魯國率先擁護擾楚之議。魯大夫武子季孫宿及子叔齊子,本來黨附於晉卿範氏,自然知趣,於是帶頭支持助吳襲楚。魯國率先提議,終得十二家諸侯全體通過。


    晉悼公見唆使諸侯橈楚成功,免去後顧之憂,遂親起大軍伐秦。


    秦、晉兩國大戰於棫林,秦師敗績。


    既然一戰而勝,起到教訓秦國作用,晉悼公不欲再戰,便要散盟班師。


    三軍主帥荀偃因封地中行國與秦國相鄰,常受秦軍襲擾,心有不甘,固請再戰。


    悼公雖然不悅,但亦妥協道:寡人止步國境,紮營河東以待;卿率三軍及諸侯之兵,渡河西向,便宜行事,與秦侯約成以歸可也。


    荀偃大喜拜謝,乃率軍西征。


    秦景公聞報晉軍渡河深入,一麵堅壁清野,一麵步步後退,撤至涇水以西。中行偃追至東岸,秦軍再撤,隨征諸侯便皆不願再進,怠慢之心滋生。


    畫外音:棫林一戰,使晉國西疆得以安定,但若再乘勝而進,眾公族皆以秦國偏遠,便不甚上心;中原諸侯又與秦國本無恩仇,故皆不願窮追。此番西征,本應敗秦即止,但因中行偃私心偏重,欲謀自己封國之利,故致眾心不從,以致行動不一,戰事遷延。


    秦景公聞報晉師並不止兵,將要渡河來擊,驚怒非常,乃思絕戶之計,使人以毒藥裝入囊中,沉於涇水上流。


    魯大夫叔孫豹要討好晉國,不顧深淺,引領本國人馬,會同莒國之師,先濟涇河。於是軍士飲水中毒,多有死者;後續各國聯軍,遂不敢繼續渡河。


    鄭國大夫公子蟜見此,對衛大夫北宮括道:諸侯之中,我二國入盟最遲,非同晉侯故友。今既已從盟,敢效別國袖手旁觀乎?


    北宮括同意其論,遂命將士自帶清水幹糧,禁飲河中之水,與公子蟜率師渡過涇河。諸侯之師見此,皆都效仿,相繼渡河;中行偃亦率三軍過渡,分別紮下營寨。


    中行偃豎起中軍大帳,擂鼓聚將,並請諸侯計議軍情。


    先喚前軍哨探問道:秦軍現在何處?


    細作回報:相去不遠,距此止有五十裏。


    中行偃:傳令各軍,五鼓傳餐,雞鳴駕車,視我馬首所向而行!


    諸侯各回本營,傳令本軍,來日出征,隻隨晉軍帥旗而進,不必爭先立功。


    晉下軍元帥欒黶素來不服中行偃,聞令大怒,回至本營,對副將魏絳說道:軍旅重事,又遠征伐國,為帥者本應眾謀公斷,方保必勝。即使荀偃善能獨斷,今率四軍之眾,複有十二國兵馬,亦應明示各軍進退方向次序!焉有使數萬之眾,皆視其一人馬首所向者?若其迷路,則三軍皆四麵亂撞乎?此戰之敗,可預知也。我不願分擔其敗,偏就馬首向東!


    遂負氣拔營,率下軍及新軍人馬東歸。


    魏絳暗道:荀偃下此亂命,委實敗多勝少。我身為下軍之佐,聽從本帥命令,正是職責所在。豈能違抗頂頭上司,甘冒死罪?


    於是亦隨欒黶班師,回渡涇河。


    中軍巡哨見下軍回師,不敢上前阻攔,隻得回奔大帳,急報主帥。


    中行偃聞說欒黶抗命回軍,勃然大怒,但當諸侯之麵,不欲暴露本國將帥之間仇隙,遂努力壓下滿腔怒氣,故作大度說道:作為三軍主帥,出令不明,我實有過。令既不行,何望成功?為免失敗,反師可也。


    乃請諸侯之師先撤,晉師斷後。諸侯見其虎頭蛇尾,無不驚訝,隻得返師東歸。


    下軍戎右欒鍼乃欒黶之弟,見兄長率先抗命撤軍,致中軍元帥也要無功而返,不由氣衝牛鬥,來見範匄之子範鞅。


    欒鍼:今為報秦,集十二國兵力以赴,天下皆知。若無功而返,以何還報我主?兄欒黶抗命,我豈可隨其皆返?不如拚死一戰,庶為兄長稍贖大罪萬一。子能與我同赴秦師乎?


    範鞅:子以國恥為念,鞅豈敢不從!


    二將乃各引本部私兵,馳入秦軍陣營。秦景公聞報,不由大驚。(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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