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平咳喘連連、字不成句,荊非嘆口氣接道:“張笈已被趙兄唬住,必對趙兄言聽計從。趙兄想是曾故作好心告誡張笈:務必留於家中,切忌盲動潛逃,以免官府反而起疑。張笈信了這勸告,雖自作主張於刻坊動了手腳,害下人命,但因自信官府必以意外了結此事、又兼以趙兄曾有勸告,益發穩留家中,如此即便官府來捕,仍不致落個畏罪逃竄口實。若官府依照常規,明派人馬前去張家,張笈必被緝拿回衙,此舉卻於趙兄計劃大為不利。隻因趙兄所定滅口之計,隻可於張家實行。”


    “故而趙兄以保護《春秋經傳集解》真本為藉口,利用賀知州對自己言聽計從之便,隻安排衙役前往張家暗中監視。隨後又以誑得《春秋經傳集解》真本為由,說服在下扮作古籍商人前往張家。在下先前也曾疑惑,即便那張笈信服趙兄所言,然行兇畢竟重罪,以張笈疑心,他如何真能穩坐家中?今晨在下方明白這其中奧妙:一切隻因張笈必須留下等人,等一與他利益相關之人。”


    “想是張笈曾與趙兄訴苦,言稱此次之事即便逃了官府,他家老爺亦必疑心於他,錢府恐是難以長留。以趙兄對人心之洞察,張笈此言怕是早在意料之中,於是趙兄順勢提出為張笈介紹新東家,這東家……慚愧——便是在下所扮京城書商。”


    “畢老漢身亡至碧沚園曝書日不過三日。張笈返回倉庫盜書為碧沚園曝書前一日,想必那《春秋經傳集解》真本交接便於此日夜晚,而趙兄設法說服張笈交書怕是於早前一晚。在下到明州州衙正是曝書前一日,趙兄知曉在下身份,且知在下次日亦將前往碧沚園,便將原先所定之計依照在下心理重新打造一番,其中最大改動便是於當夜與張笈會麵時提出‘京城書商’之事。”


    “雖趙兄未必知曉張笈將於刻版堆內下手,但已料到錢士清事敗後將被押回倉庫取書。倘若《春秋經傳集解》真本不見,錢士清勢必歸罪張笈,我等必對張笈有所動作,兼以趙兄堅持切勿打草驚蛇,暗訪張笈之責難免落於在下身上。趙兄亦深諳這欺誑之法,所謂虛實相間,若皆為空造,極易敗露馬腳。在下需扮作書商方能引起張笈興趣,而在下於書坊之事並不熟悉,此已為虛;若在下再硬將這一口京腔改了旁的方言,隻怕更要弄巧成拙。正因如此,趙兄於曝書前一日便有把握告知那張笈:明日有位需雇夥計的京城書商來訪;曝書當日,又與在下定下這書商暗訪之計,在下也果如趙兄預料,自動進了‘京城書商’圈套。”


    “趙兄聽憑在下獨自探訪張笈,著實膽大心細之舉。若換了旁人前去,隻怕幾句話過後便泄露出趙兄安排蹤跡,偏是在下這自以為精明之輩前去萬無一失。”荊非自嘲一笑,繼續道:“進張家前蒙趙兄多次提醒:此計成敗全在言語分寸把握。在下本就喜好玩弄詞句,受了趙兄暗示、麵對張笈時未免又刻意含混幾分;而張笈一麵,在下聽慣了繞圈吞吐之話,隻當張笈試探,全沒想到在下與張笈談得並非一事。直至最後,張笈始覺話題有茬,又見在下暗書‘春’字,終於悟到在下前來乃是買書,心下雖是疑惑在下何處得的消息,但見在下定金給得大方,便打定主意:先收下定金,避過昨日風頭再尋趙兄問個究竟。如今回想這番攀談,著實可笑,又或者理應感嘆可悲,隻因在下與張笈談些何物並不重要,關鍵隻在設法令在下前去張家與張笈喝茶攀談——趙兄能否借在下之力將張笈滅口,關鍵盡在這壺茶上。”


    “今日在下自一友人處聽聞:張笈時常於州衙內吹噓自家稀罕之物。錢士清曾賞張笈苦丁茶,怕也是趙兄於衙內順耳聽到。張笈為人吝嗇但精於逢迎,平素不肯以好茶待客,隻於貴客至時才取出珍藏之茶。張笈並不常住祖屋,將珍貴苦丁茶置於荒廢屋內,初聞似有不通,但依張笈街坊所言,張笈每回祖屋暫住,必有異地客人來訪。由此判斷,那祖屋當是張笈代錢士清暗地買賣書籍所在,屋內所存苦丁茶,亦是為這班客商所備。日前趙兄前往張家,唬住張笈,張笈慌忙換了好茶招待。趙兄見是苦丁茶,證實此前所聞,待改日再次前往張家取書之時,便藉口賞鑒茶葉,趁張笈不備,偷將有毒茶葉調換進罐內。”


    “茶壺內所餘碎渣乃是生附子。生附子多用於回陽救逆,趙兄久患心疾,心脈已衰,恐怕平日常用此藥,若要多備一些,想來也並非難事。”荊非看眼陳未時,卻見陳未時依然不動聲色,隻一手護住趙平腕脈。


    “在下以剩餘茶葉實驗,發覺罐中隻部分茶葉有毒。趙兄將生附子卷裹於茶葉之中、再經晾曬處理,外表與普通茶葉無異;若待茶葉潤展,生附子卻自然顯現,浸泡水中。生附子浸液毒性雖不及直接服用生附子劇烈,但若多飲,仍可致命。”荊非一笑,“見這生附子浮現,在下亦不免一驚,想來昨日倒是揀了條命。因那張笈斃命時所喝之茶與在下先前所喝乃出自同一茶葉,若非在下福薄消受不起那苦兮兮的寶貝東西,待生附子充分浸溶,或許在下昨日也已一命歸西。”


    趙平悽然笑道:“下官怎敢兒戲大人性命?下官敢用此法,隻因當日於州衙會麵已看出大人並非嗜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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