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訂書籍必備之漿糊,想來是趙兄藏於竹管類容器內偷帶進園,事後由舊屋西窗丟至窗外湖中。趙兄久於舊屋居住,自然知曉那窗外本有荒竹,湖水中漂些竹枝乃尋常之事。至於拆解書頁及打孔穿撚工具,在下推斷亦是竹篾一類。新製之書,難免泛潮,若在常日,並不難於識破,然昨日正逢曝書之日,所有書冊皆置於日光下曝曬,反混了眾人眼目。趙兄將地方誌重訂完畢,依然收於懷中,步入內院,借翻看書冊、無人留意之時重將地方誌放回原處。一冊《尚書》便就此消失。”


    趙平一笑,道:“大人明察,隻錯了一處。那《尚書》珍貴,下官豈敢莽撞打孔穿撚。下官早用輕薄紙張兩張裱為一張,中留空間,於地方誌書頁內加襯。昨日所為,不過將《尚書》書頁分置襯紙夾層而已。”勉強說完,又咳喘不已,似有不支之狀。


    陳未時眼疾手快,於趙平要穴處刺入銀針,撚動一番。半晌趙平終緩過氣來,臉上卻益發現出灰紫之色。


    ☆、十九


    作者有話要說:


    趙平歇過片刻,氣息微弱道:“大人何時起的疑心?”


    “錢士清伏法、堯卿發現《尚書》失竊之時。”


    “因何緣故?”


    “若無《尚書》失竊,在下或仍沉浸自得之中。《尚書》失竊,反令在下直覺錢士清一案太過順利,仿佛一切早有人加以安排。即便如此,當時在下隻有隱約不祥之感,尚不知曉錢士清等等不過趙兄計劃起始部分。初步驗證在下心中疑惑的,乃是趙兄對外賊進入那番推斷。趙兄當時表現可算得古怪。以時機論,豐老先生於席間返回書房、取走《尚書》最是可能;且那書原為豐老先生所有,若豐老先生因故收起此書,本就無可厚非。趙兄卻不知因何緣故,定要堅持《尚書》已經被竊,又竭力澄清在場諸人嫌疑,生造出一身手高強之外來賊人。趙兄那番虛中生實之推論著實高明。在下向來自詡行事縝密,不甘忽略任何可能細節。不想昨日這點自得之處又被趙兄利用。趙兄清楚:此番推論一出,以在下稟性,既不能強令趙兄尋出外賊入內證據、同時亦找不出反駁趙兄推論之證,最終被在下自身思路束縛了手腳。可惜趙兄不曾料想,正是這番推論令在下猛醒,頓悟趙兄早將我等心理操控於掌間。依此思路重新回想錢士清諸事,雖仍有諸多疑團不甚明了,在下已然確信:那幕後身影確實存在,正是趙兄。”


    “但在下仍是迷惑。正如趙兄所言:所謂偷竊,無非意在據為己有。當時在下尚不清楚趙兄究竟以何種手法藏起那《尚書》,卻也猜想必與那錦盒或地方誌有關。但那地方誌顯將存留碧沚園內,趙兄如此費盡心機,卻不將書帶走,此為在下心中疑團之一。再者,昨日豐老先生因錢士清一事大受刺激,陳大夫已吩咐我等切勿打擾,如將《尚書》失竊一事歸於豐老先生所為,相信當時亦無人敢於前去查證,如此豈非於趙兄更為有利?但趙兄卻定要令眾人確信那《尚書》已被竊,實在與尋常竊書人心理不符,此為疑團之二。”


    趙平淡淡一笑,道:“如今大人於在下手法已了如指掌,卻仍不明白在下動機何在?”


    荊非搖頭:“慚愧,在下至今不明。當日於碧沚園中,在下隱約覺察趙兄歇息舊屋內當有蹊蹺,若搜得蛛絲馬跡或可解開在下心中疑惑。可惜,在下就此犯下大錯。”


    “大人悔恨當時縱容了下官?”


    荊非慘笑道:“在下如今隻想確認:‘縱容’一步並非趙兄計劃之內。倘若在下有如此之多弱點可資利用,在下真該回家種田去了。”


    趙平看眼陳未時,道:“大人過慮。《尚書》一事,下官原本不甘藉助外力。無奈此間頭緒繁多,下官已近殫思竭慮、心力交瘁,那日於州衙見了大人,確一時動了取巧之念。”略喘片刻,又道:“請大人代下官說明錢士清一案,或有方才大人所言意圖;更緊要者,卻是下官恐怕自己支持不到那末尾一場,便先省下氣力,煩勞大人忙了一遭。至於舊屋內下官所言……”趙平勉強撐坐起來,道:“句句皆發自肺腑,絕無欺誑大人之意。當時下官已然覺察大人起了疑心,並不奢望逃過大人法眼,惟獨希望日昳不被下官連累。”


    荊非背轉身去,許久方道:“為何定要殺人?”


    趙平躺倒,又咳出些血沫:“若論殺心,怕是萬卷樓火起當夜便有了。隻因錢張二人毀了先生畢生心血。如今回想,這理由倒有為己推脫之嫌。大人說得不錯:讀書人稟性難移,唯恐惹禍上身,情急便下了狠心滅口。”


    荊非回身,道:“以在下推斷,趙兄曾於前三日去過張家,且並非一次。隻是近日正逢節慶,鎮上多有異地來客,故而張笈街坊不曾留意。”


    趙平微笑。


    “趙兄必是尋至張家恐嚇張笈,先以與在下對錢士清之類似手法令張笈信服所犯之事已盡在官家掌握,繼而偽稱那偽本《春秋經傳集解》必於曝書之日瞞不過眾多藏書名家,錢士清見東窗事發,難免將一概罪責皆推與張笈,由此勸張笈不如將《春秋經傳集解》真本交與趙兄,由趙兄暗中調換。張笈心計有限,聽聞趙兄振振有辭,當下便怕了,於是約了時間交接《春秋經傳集解》真本。張笈偷回刻坊倉庫取出真本,又恐錢士清自碧沚園返回發覺事態有異,便發狠於刻版堆上做了手腳。以常理推論,兇犯犯事後必生逃逸之心。刻坊事發,趙兄卻似頗有把握那張笈仍在家中。由此來看,張笈留在家中,仍出自趙兄一手安排。設法令張笈留在家中,卻不為便於緝拿,而為方便趙兄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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