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麽多,反而不會有人注意到它。我默默放下心,突然前麵又是一陣尖叫,人頭攢動,我被後退的一個中年大叔踩到了腳,大叔頭也沒回衝我道了聲歉,我低頭看著自己多了一個髒汙腳印的鞋麵,擰起了眉頭。它牽著我來到二樓,二樓人少一點,沒有那陣刺鼻厚重的人群味了。我一屁股坐在過道椅子上,取了濕紙巾正想去擦鞋,它在我麵前單膝跪下,從我手裏扯過紙巾,埋頭幫我擦了起來。二樓人少,但不是一個都沒有。它旁若無人的做這種事,用這種引人遐想的姿態,免不得會吸引到過路人的注意。但它早不是主人說了no就會老老實實停下的乖狗,相反,我的拒絕隻會讓它鬧得更起勁。那還白費力氣幹什麽呢?隨它去吧。“那麽,俞槐你在生活中會因為什麽事情生氣呢?”樓下的主持人正好在提問,我聞聲看了過去。隔著一層玻璃,從我現在這個俯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清台子上那個十八線小明星的臉。呼吸倏地停住一秒,隨後心髒劇烈跳動著欲要衝破胸膛。我認得他。俞槐?可笑,他真正的名字應該是叫顧偉偉,是小時候在學校裏,帶頭欺負我的人渣。往我的水杯裏放蚯蚓、在食堂裏打翻我的餐盤、誣陷我偷東西、口頭辱罵和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還會笑著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讓我摔了個頭破血流,事後說是我自己踩空滑倒的,這種事情太多太多,數都數不清了。這樣一個人,居然現在成了明星?真有臉。樓下的這位俞槐聞言之後做作地扮出思考模樣,說道:“我神經比較大條,不會去在意別人說了什麽,我長這麽大還沒生過幾次氣呢。”俞槐說完,底下他的小粉絲們又是一陣尖叫,主持人也笑了幾聲繼續提問。我聽不下去了。真他媽惡心。鞋子還是擦不幹淨,我起身往衛生間走,它緊隨其後。鞠起一捧冷水潑在臉上,我盯著鏡子裏的臉,愈發不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除我之外所有的人都過得那麽好?憑什麽就連顧偉偉那種人都可以受人追捧?這個荒唐的世道還真他媽的不公平。我臉色不好看,它沒有說話,默默抬手給我擦臉,我仰視著它精致的五官,呢喃道:“為什麽隻有我?”它不明白我的意思,當然無法回答。為什麽隻有我,一無所有?我揪著它的衣領,將它拽進廁所隔間,鎖上,二話不說親了上去。熱烈氣息湧動在小小四方空氣中,我勾著它的脖子,和它貼的更緊,我下了狠勁去咬它,借此發泄著心中無處宣泄的怒火,它也任我折騰,與其說親,泄憤來的更貼切,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了才鬆開它。它沒有分毫抱怨,輕輕將我摟在懷裏,一下一下順著我的背脊。我沒有開門出去,默默枕在它頸窩,大腦卻一片空白。休息夠了,推門而出時,我猝不及防和洗手台前站著的那個人撞了個正著。顧偉偉,或者現在該叫他俞槐,俞槐正在洗手,看到我從隔間裏出來之後,臉上的表情立馬就變了,不耐煩地衝我罵道:“怎麽又是你們這些人,天天跟著我,你他媽這輩子就靠老子的照片吃飯是吧?有這功夫不如出去找個班上上,乞丐都比你們強。”他應該沒有認出我,大概是把我當成了私生飯吧。還真的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看什麽看,還不快滾!”這人十分鍾前還在台子上給自己立從不生氣的溫柔人設,現在就忘記了。“顧偉偉。”我叫他真名。他一愣,反應過來,警惕地打量著我:“你是誰?”“我們還是老同學呢,這麽快就把我忘了?”他在我臉上仔細看了很久,半晌,嗤笑出聲:“原來是你啊。”他認出我了,認出之後,雙臂環胸,居高臨下地睨著我:“小強奸犯。”真是久違的稱呼。“怎麽,看你這樣子,日子過得好像並不滋潤哪,”他在空氣中嗅了嗅,誇張地掩住了鼻子,“你身上一股什麽味兒啊?這都餿了吧?既然身上長虱子了,那就趕緊麻溜地回你的垃圾堆去洗個澡,沒事兒就別出來丟人現眼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德行。但我可不是之前那個任打任罵的白癡小屁孩,正當我準備譏諷回去時,耳邊突然擦過一陣疾風,氣流掀起了我頰邊的發絲,我眼前一花,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俞槐已經被一個龐然大物掀翻在地,他瘦弱的背脊重重撞在瓷磚地上,發出一聲駭人的聲響。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隨後就被人偶死死掐住了脖子,一張臉頓時漲成豬肝紫。俞槐喉嚨裏發出窒息般的嘶吟聲,脖子和額頭上青筋凸起,眼底漲紅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他試圖去掰扯掐住他脖子的手,當然徒勞無功,他沒法掙脫,我比誰都清楚那雙手的力氣有多大。“這位先生,”它的聲音在安靜的衛生間裏悠悠響起,“你在對我的寶貝說什麽?”第29章 一個人偶而已,居然敢憐憫我?“唔額”我清清楚楚看見它的五指快要陷進他的肉裏,俞槐被掐著脖,活像一條瀕死的魚,雙眼翻白,躺在地上兩條腿無力地蹬彈著,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再這樣下去肯定沒多久就要被掐死了!我恍然回過神,根本來不及多想,立即衝上前抓住了它的手:“鬆開。”它聞言,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反而更加用力了。俞槐嘴裏溢出痛苦的低吟,臉色已經由紫轉青。我急了,趕忙去掰它的手指:“你幹什麽快鬆開!他要被你掐死了!”“不,”它一副不理解的神情,似乎搞不懂我為什麽要幫他說話,它提醒我,“他侮辱你。”“我知道!你他媽的先放開”開什麽玩笑!雖然我很討厭俞槐,但我可以打一頓罵一頓都能出氣,這要是真讓它把人掐死了,那我肯定沒出這個門就被逮了,下輩子踩縫紉機的不還是隻有我一個?!“聽到沒有!鬆開!!”在我的嗬斥下,它終於不情不願地鬆了力道,願意把手拿開了。空氣一進鼻腔,俞槐的胸口猛地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一陣恐怖的類似破風箱一般的聲響,他捂著心口大聲地咳嗆著,脖子上赫然印著五根紅色泛青的手指印。他足足緩了五分多鍾才勉強從瀕死狀態下恢複了意識,當他的眼睛慢慢聚焦,瞥見我身後的人偶時,驟然低喊一聲,甚至都站不起來,手腳並用著蹭蹭蹭往後退,後背挨著牆壁才停下,一臉驚恐地望著它。我這下算是知道狐假虎威這個詞的概念了。此地不宜久留,外麵人來人往的,要是有人進來就麻煩了。當務之急是要抓緊時間離開這裏沒錯,可我也做不到就這麽爽快地走。“顧偉偉,是你自己上趕著犯賤,你自找的,怪不得我。”我朝他走近,他一臉緊張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背脊死命地往身後牆壁上貼,我在他麵前蹲下,盯著他這張充滿高科技的臉:“你在臉上動了不少刀子吧,看你花了不少錢,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有了一點小粉絲,你說,如果他們知道你小時候是個喜歡在學校搞霸淩的小畜生,你猜你的粉絲會不會跑?我看你的職業生涯也得斷送在這裏吧。”“你……”他臉色一變,剛說一個字就扯到了脖子上的傷口,痛得齜牙咧嘴,“就憑你?!”我點著他滿是填充物的臉頰,道:“就你這德行,我看也不會有什麽瞎了眼的金主看得上你,要是你有什麽門路,至於現在還在底層打滾?”我的話似乎戳破了他的偽裝,他接下來的話全斷在了喉嚨裏。“噓。”食指豎在唇瓣前,我彎起嘴角,“你老實點,我們做個交易。你把今天的事情爛在肚子裏,那麽我也會把之前學校裏的事情爛在肚子裏。”他顯然不能接受被我這樣的人威脅,條件反射就反駁我:“你說了誰信啊?凡事講究證據的,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我欺負你?靠一張嘴嗎?”“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又不是在好聲好氣地和你打商量,我是在警告你啊。”我挑著他尖尖的下巴,笑道,“既然你不打算配合,那我也沒必要讓你好好走出去了。”手下用力,甩開他的下巴,漠然道:“撕開你的臉怎麽樣?”我朝身後的人偶使了個眼色,它朝我這邊走了一小步,這一步登時把俞槐嚇得尖叫起來:“等等等等!!”我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俞槐嘴唇哆嗦著,青了臉:“我……我知道了。”我拿出手機,點開攝像頭對準他,俞槐驚恐地問:“你幹什麽?”“把你小時候對我做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全部說出來。你要是敢撒謊……”我舉著手機,口型無聲對他道,“你知道後果。”俞槐倒是提醒了我,之前的事情太過久遠,全憑一張嘴是說不清的,那我不得好好留一份新鮮的證據在手裏?俞槐起先還梗著脖子不肯說,後來可能是我身後的東西太過嚇人,他還是磕磕巴巴把小時候怎麽欺負我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說了個明明白白。我滿意地按下停止鍵,道:“做的很好。”“我……我能走了吧?”俞槐想要從地上爬起來,我按著他的肩膀阻止他,“我讓你走了嗎?”他簡直要被我逼瘋了:“你到底要幹什麽!”我揚手啪地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力道很大,衛生間裏甚至都有了回音。他被我打懵了,反應過來後怒了:“你……”“啪!”我又是一巴掌:“我讓你這麽大聲說話了嗎?”“……”他抿著嘴,眼神怨懟地瞪著我,卻怎麽都不敢吭聲了。我起身,打開隔間門,衝他一揚下巴:“過來。”俞槐慢吞吞走進隔間,進去的時候甚至側著肩膀,不敢碰到我一丁點。我掐著他的下巴,將擦過鞋的濕紙巾塞進他嘴裏,笑著道:“在這裏待上十分鍾,你要是敢提前一秒出來,我就把視頻發出去。”他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我心情大好,替他關上隔間門,再用拖把棍子抵在門上,確定他打不開,這才隔著門板輕聲說道:“那就再見了,我的老同學。”做完這一切,我立馬帶著人偶離開了商場,等到徹底離開那地方很遠很遠之後,我扯著嘴角,忍不住心中快意,放聲大笑起來。我這瘋子摸樣引得路上行人連連側目,我卻怎麽都控製不住,急需和人分享此時的感受,下意識和身邊的東西說:“你看到那家夥的表情了嗎?真他媽搞笑,痛快死我了!”說完,才想到身邊的不是人,應該不明白我的心情。轉頭看過去時,卻發現它看著我在笑,眼神竟然帶著一抹溫柔之色。瞎高興什麽?蠢東西。它牽著我的手,盯著我幹幹淨淨的指腹。“髒了。”它說。我卻明白了它的意思,道:“碰過那種髒東西,當然髒了。”身後是一家公園,老年人最愛來這裏閑逛健身,跳跳廣場舞,小樹林枝葉繁茂,從外麵是看不到深處的。所以不管我和它發生什麽動靜,都不會有人發現。林中有一個落滿灰塵枯葉的木質長椅,被遺棄在這裏,很久沒人打掃了。它不怕髒一屁股坐了上去,我則坐在它腿上,耳邊除了樹葉沙沙聲,就隻聽得見我輕微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