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如我所料,他還是沒有現身。他不再來找我吃午飯了。他遺忘了我。我捧著手機,點開他的微信頭像,在對話框裏刪刪減減,最後還是什麽消息都沒給他發。我怕看到鮮紅的感歎號。他是討厭我了嗎?我做錯什麽事了嗎?我努力回憶自己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麵。當時我喝的有些迷糊,記憶也不太清楚了,但我好像沒有做什麽能讓他討厭的事。唯一,如果能算得上的,也隻有在他離開前,我問他要了香水的牌子,難道是因為我這個行為冒犯到他了嗎?他不是說我和他已經是朋友了?朋友之間,會因為詢問了對方用的香水品牌就鬧掰嗎?如果真是這樣,早知道我就不問了。不理我至少給我一個理由啊,至少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我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什麽都沒有了。香水直接寄到了公司樓下的菜鳥驛站,雖然他不願意理我了,但香水我還是要收的。因為這是他的味道。我拿到東西後迫不及待拆開包裹,裏麵的玻璃瓶隻有我半個巴掌大,裝著琥珀色的清澈液體。我噴出一點揉在手腕上,鼻尖湊過去聞了聞,果然和梁枝庭身上的味道很像。很像,不是一模一樣。大概是梁枝庭身上本身就有什麽香味,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組成了獨一無二的味道,無法複刻。我把香水放進口袋,在一樓等電梯時,撞見了從電梯裏出來的梁枝庭,和挎著他胳膊的一個漂亮女人。梁枝庭見到我微微一愣,我亦然。隻有一秒,撞見他之後,我立即垂下腦袋,後退一步給他們讓路,假裝自己隻是個等電梯的過路人。他討厭我了,自然不想看到我。讓我沒想到的是,梁枝庭衝我打了招呼:“南藜,好巧。”我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他是在叫我的名字。我茫然看向他,梁枝庭依舊掛著溫柔的笑,他拍了拍自己胳膊上那隻女人的手,向對方介紹我:“這是我朋友,南藜。”聞言,女人大大方方地對我笑了一下,道:“你好。”我反應很久才回:“……你好。”“這是我女朋友,付倩。”付倩去揪梁枝庭的耳朵:“還不改口?”梁枝庭寵溺地道:“是是是,我的錯。我重新介紹,這是我老婆。”付倩一臉幸福地對著我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剪刀手,笑吟吟道:“還有兩天我們就結婚啦!”我舌根發苦,抿了抿嘴唇,幹巴巴吐出兩個字:“恭喜……”“謝謝!你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付倩長得漂亮,性格很好,自來熟,她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請柬遞給我,“這是我們的請柬,你是他朋友,就是我朋友,兩天後務必賞臉啊!”麵前的請柬紅底燙金,喜字灼傷了我的眼球,我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眼眶裏有滾燙的血要流出來。我不敢停頓太久惹他們懷疑,伸手接過,點了點頭。見我答應,付倩笑得見牙不見眼,道:“那行,我們正趕著要去看場地布置,就先走啦。”付倩扯了扯梁枝庭的胳膊,兩人和我道別後便離開了。我站在原地,電梯門叮的一聲敞開了它的血盆大口,我遲疑半晌,抬腳把自己送了進去。原來梁枝庭這三天不找我,是因為他在準備他和付倩的婚禮。這麽快。電梯嗡嗡運作,手上的請柬生了刺根根紮進我的血肉,我甩都甩不脫,荊棘刺破了皮膚,血流不出來,逆流進我的心髒。真他媽的,痛。我將鼻尖放在手腕上,深深聞嗅著皮膚上那股香水味,奇怪的是,剛才還覺得好聞的香味現在卻變得格外刺鼻,我捂住嘴,喉頭翻滾著幹嘔出聲。請柬上的日期是兩天後,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酒店。回到家,我把請柬隨手扔在桌麵上,抱住了身邊的人偶。臥室,電視裏成天到晚播放著不重樣的電影,它會說話之後,我專門為了讓它學習語言,特意為他挑選了很多愛情電影,希望它能從中再學到點什麽,可惜進展緩慢,它現在還是隻會那麽一句。“寶貝。”它喊我。就這麽一個詞。這幾天明明都聽習慣了,此刻眼淚突然就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我埋在它脖頸裏,將它的脖子弄得一片濕漉。我雙臂環住它的脖子,踮腳去親它,哽咽質問:“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它呆呆地望著我。“你讓我好難過。”它僵硬帶著接縫的指節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像是撫慰一般,破碎的一滴滴眼淚在它指尖上凝結。我蹭著它的指尖,鼻音很重:“什麽婚禮,我才不想去看你和別人結婚。”“你隻能和我結婚。”我捧著它的臉,胡攪蠻纏道:“你隻能當我的老公,知不知道?”“寶貝。”它又這樣喊我。我脖子上的脈搏跳的有些急促,我張開嘴,牙齒去咬它的耳朵,脖子,念咒一般:“你隻能愛我,隻能喜歡我,你要是敢喜歡別人……”我審視著它的臉,指腹劃過它的眼睫,白日裏自見到梁枝庭和他未婚妻之後就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情緒山洪般爆發,我大拇指按著它的眼尾,尖銳的指尖快要刺進它的眼球裏,我聽見自己扭曲的嗓音,用惡狠狠的語氣警告著它:“我會殺了你。”它對我即將戳進它眼球裏的指尖恍若未覺,定定注視我半天,伸舌,舌尖舔過我臉上的眼淚。冰涼的,蛇一樣。它說了它的第二個詞匯:“好。”第12章 “不可以。”那張請柬被我收進了抽屜裏,和梁枝庭的那方藍手帕放在一起。我雖然答應付倩說會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但我知道她隻是順嘴客套一提,我於付倩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一個不值一提的無名小卒,誰會留意她的婚禮上有我還是沒我。我入不了她的眼,她說不定連我的樣子都記不起來。而梁枝庭,他那天的注意力肯定隻會在他的新娘身上。參加喜歡的人的婚禮,看他和別人雙宿雙飛步入婚姻的殿堂,這種行為與自虐無異。我是下水道裏見不得光的惡心老鼠,但我不是上趕著受虐的傻逼賤人。-在梁枝庭找我之前,我都沒打算去的。他們婚禮前一天,我留在公司加班。不是我傷心難過得想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全是因為我的一個白癡同事,他搞錯了和甲方的定稿日期,導致我手上這張隻完成了一半的設計稿不得不提前交稿,原本還算充裕的時間大大縮短,我不得不抓緊一切空閑時間來完成手上這張稿子,包括犧牲我的下班時間。我頭昏腦漲地完成粗略的成稿,發送給我上頭的部門郵箱,空出了能供我自己修改的時間,這才如釋負重鬆了口氣。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比我往常下班要晚了三個小時。長時間盯著電腦,我眼睛酸脹不已,取下眼鏡仰頭滴眼藥水。我沒想到梁枝庭會這個點來這裏。“南藜。”夜深人靜隻有你一人的辦公室裏忽然有人叫你的名字,這無異於是光腚上廁所時,隔間下方的縫隙裏伸出一個腦袋和你四目相對,不是人幹的事。我嚇得手一顫,眼藥水滴歪了,透明的水液從眼角滑下,滾落臉頰,手肘撞到了一旁開蓋的水杯,水嘩啦啦淹沒了我桌麵上的數位板。我急忙扯過抽紙去擦,隻顧著慌慌張張搶救我的工具,忘了應答。梁枝庭可能是看我一臉驚慌的樣子,沒有在公司門口等,而是走了進來,直接來到了我的工位旁邊。好在吃飯的家夥沒事,我把數位板放到一邊,專心擦我的桌子。“南藜?”我這才分辨出這道聲音的歸屬人,喊我的是梁枝庭。我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戴眼鏡,視線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聲音帶著些擔憂:“你怎麽了?”我把眼鏡重新架回鼻梁上,他的臉才清晰地映入我視線裏。“我沒事,你怎麽……在這裏?”梁枝庭道:“我有東西忘在公司了,回來取,看到你這一層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你在加班嗎?”“嗯,”我把電腦關機,起身,脖子上的工牌晃了晃,“已經好了,這就走。”他欲言又止,一個勁盯著我的臉瞧。“怎麽了?”梁枝庭扯過一張麵紙,抵在我的臉頰上揉了揉,紙巾吸走了幾滴深色的水印。是我滴歪的眼藥水。等等……梁枝庭為什麽露出這樣的神色,……他該不會以為我哭了吧?我想解釋,話湧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萬一隻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說多錯多,反而使得場麵更尷尬,算了,隨他怎麽想吧。我沉默著沒有吭聲。我的靜默似乎讓他確認了什麽,他問道:“你在難過什麽?”難過?我一怔,心裏積壓著的情感在他麵前無所遁形。是啊,我當然難過。不是因為夜晚獨自在無人的辦公室裏加班,也不是因為寂寞孤單,我難過的是你馬上就要屬於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