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眼珠很襯它。像。太像了。那一丁點些微不同的瞳色根本不影響它的美,此時此刻,就像是真的梁枝庭坐在我的麵前,在我的房間裏,和我四目相對。我打開它耳後的開關,電流開啟聲一秒過後,掌心下的臉頰稍稍動了,它仰起臉,朝我看來。人偶的眼珠並不會轉動,它隻能動著它的腦袋來看我。如果它真的能用這雙人造眼珠來看見東西的話。我被它這雙眼睛看得入了迷,牽著它的手,把它從衣櫃裏牽了出來。它穩穩地站著,同為站姿時,我隻能抬頭才能看清它的臉。一雙眼睛的威力真是毀天滅地。我隻後悔為什麽沒有早給它安上。被“梁枝庭”這樣盯著看,我哪能有什麽理智,呼吸開始發燙,我踮起腳,勾住人偶的脖子,湊過去親在它沒有溫度的嘴唇上。口感奇怪,但能忍受。我在和梁枝庭接吻。這個美夢叫我骨子裏血液沸騰,手腳麻軟,不受控製地興奮起來。我幻想著今日和梁枝庭沐浴在陽光下的人是我,和他置身白鴿群中的是我,和他接吻的是我,他的愛人也是我。我掛在它身上,小聲喊它:“老公。”期待著它的反應。人偶亦藍亦黑的眼珠和我對視,我等了片刻,以為它會和以往一樣沒有反應,下一秒,寬大的手掌抬起罩在了我的後腦上,它僵硬的指尖纏著我的頭發,貼著我的頭皮。我笑起來,撲到它懷裏。總算,世上總算能有這麽一件事來如我的意。我從小身在髒汙惡臭的環境中,作為濕泥裏的一隻蛆蟲受盡排斥和冷眼,被一截截攔腰斬斷還能頑強苟活。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什麽寶貝,也一直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小時候上學時,我總是班裏最後一個走的人。班上的同學每天放學都有家人來接,可能是父母,可能是爺爺奶奶,每個人回去的時候都是有說有笑的。家裏煮好了愛吃的飯菜、成績考得很好可以獎勵一個玩具、休息日去哪裏哪裏玩……我家裏麵那個大蜈蚣從來不會和我說這些話,他懶得管我,從我上學以來,不論刮風下雨,我總是獨自回家,回家後還要受他的辱罵毒打。每個人都在笑,每個人都很開心,看上去好幸福。我也想試著開心一點,嘴角被冰封住了,上揚不起半分。我隻能遠遠地看著。嫉妒,不甘。為什麽他們就能過的這麽好,為什麽老天對我這麽不公平。……我很羨慕。羨慕別人幸福的家庭,羨慕別人身上充足的零花錢,羨慕他們能有玩具,回家能吃到香噴噴的現成飯菜,羨慕他們被毫無保留地愛著。他們習以為常的東西,都是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就是自那時候開始,我意識到原來隻有自己過得一團糟。我是被人踩在腳底下的碎石頭,背脊早就被空氣中無形的東西壓彎。我抬不起頭,身邊沒有一樣東西能夠讓我昂首挺胸。我想擁有一樣別人都沒有的寶貝,我也想證明自己過得並沒有那麽不堪,想證明自己的人生不是一灘爛泥。我環顧四下,卻一無所有。我帶著人偶下了樓。晚上九點,小區樓下燈光昏暗,沒有足夠清晰的照明,沒有人會看出它的異樣。人偶師的手藝不容置疑。它臉上唯一的瑕疵已經被我堵上,現在唯一能暴露它身份的隻有肢體上那些接縫,但也被衣服擋的嚴嚴實實。人偶是剛做出來的,走路還很慢,步子快了它的肢體就會不自然,這速度正合我心意,我配合著它的步子行走,萬無一失。每個和我擦肩而過的人,他們隻會看到我身邊走著一個個高腿長穿著帥氣的型男,以為我們是一對飯後散步的閑人,不會有人發現我身邊的隻是個人偶。我也沒打算冒險帶它出去,隻是想著在小區的林蔭道裏走一走,滿足一下自己等了半輩子的虛榮心。片刻就好。我迫不及待想叫人看看,想讓那些曾經看不起我討厭我的人看看,我南藜也有能讓人豔羨的資本,我終於擁有了一樣隻屬於我的寶貝。雖是假的月亮,但也足夠耀眼。在拐過一個彎時,我迎麵撞見一個中年婦女。之前三樓孩子丟失,一群大爺大媽在我家門口堵門,她是其中一個。她先是瞟了我一眼,翻了個嫌棄的白眼就想無視走過,忽然看到我身邊的“人”,立即停下了腳步。“這位先生俊得很呀!”語氣十分熱情,讓我不適。她距離我們差不多兩米,光線昏暗,應該看不出什麽端倪,我就沒動。她誇了一句就等著我身邊的人說話,當然是等不來“他”的反應,一個東西要怎麽回應她。我自然也沉默著。安靜了良久,她意識到自己被“無視”了,咳了一聲,又轉過頭來問我:“你們是朋友?”想了想,我點頭。她見狀,立即笑了起來,對著人偶大聲說道:“哎呀真是想不到他居然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好福氣。”“你結婚沒有呀?在哪裏高就?我有個女兒,長得可漂亮了,你現在有空嗎,要不去我家裏坐坐?”陰陽怪氣的話我打小就聽了無數次,這種隻是算作小兒科。我耐心等了會兒,等到她因為聽不到回應麵露尷尬之色的時候,說道:“沒有空。”大媽去掏手機:“那啥,那你朋友叫啥呀?給阿姨我留個聯係方式唄。”“不方便。”我回的速度太快,她手機都還沒從兜裏拿出來。她動作一僵,被我不客氣地回絕打得有點不高興了:“阿姨沒壞心眼,就是問一問。”我淡淡道:“看不出來嗎?”“什麽?”我握住人偶的手,道:“他隻對我硬的起來。”“……”聞言,女人臉色猛地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反應過來後痛罵著走了。人走之後,我望向人偶。它隻知道睜著一雙眼珠子看著我,一臉癡傻,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我一手巴掌甩過去,它紋絲不動。惡狠狠掐開它的嘴,手指伸進去夾住它的舌頭,我冷眼睨它:“說話都不會,先學著勾引人了。”“你是誰的狗?誰才是你主人?”我揪扯著它的舌頭,恨不得連根拔下來:“是我。”“廢物,聽到沒有!”它依舊對我的怒罵沒有半點反應。我深感無力,準備帶它打道回府。夏夜悶熱,蟬鳴聲聲,我扯著它的手想離開,一下沒扯動,我以為它出了什麽故障,不高興地擰起眉頭剛要罵,它慢慢俯下身,冰涼的鼻尖在我臉頰上討好地蹭了蹭。第4章 給你取個名字那天帶它散步之後,我就嚐到了甜頭,之後的半個月裏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會固定和它下樓遛十分鍾。期間也遇到幾位同樓棟的鄰居,他們隻是遠遠偷偷地看,並沒有上前和我搭話。想來是那天那位大媽已經把我們這對“狗男男”的事情說出去了。「603那個孤僻的變態居然還是個同性戀,和一個男的上床!少和他來往,小心被他傳染!」應該是這樣說的吧。我注意到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鄙夷不屑帶著惡心厭惡,轉而到我身邊的人偶時,卻流露出一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白菜被豬拱了”的可惜之感。牛糞和豬當然指的是我。“梁枝庭”的這張臉就是它的免死金牌。好看的人,做什麽都對,做什麽都會被原諒。我很享受看到這些人明明不喜歡我,卻不得不忍受我的憋屈樣子,我心裏別提多痛快。如果非要從日子裏扯出一個不滿,那就是人偶的反應太遲鈍,好似裝了老舊的xp係統,鼠標點一下,十分鍾後才能反應過來,有的時候甚至都不給反應直接死機。人偶師身邊的那隻人偶會給他端茶倒水當椅子,乖得不像樣。而我的這個,和它說話聽不懂,叫它也沒反應,就連走路也是最近幾天才稍微能走快了些,這還是我天天帶它散步練出來的成果,就別提做端茶倒水這些複雜的動作了,想都別想。這也就算了,我想著好歹花了大價錢,它又長了一張我朝思暮想的臉,看著它時難免會忍不住躁動,想在床上和它找找樂子,可它的嘴巴和那什麽地方都是擺設,中看不中用,我隻得每次看著它的臉自行解決。這和我之前看著照片幹事兒有什麽區別?心理上得不到滿足,就連身體也得不到寬慰。徒有一張梁枝庭的臉,隻是個漂亮的木頭。當我又一次自行在浴室解決生理需求後,我忍不了了,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那個遠在遙遠小村莊裏的人偶師。那個男人住的地方偏,手機也舊,沒有微信,隻留給我一個手機號碼。鈴聲快要自動掛斷時那邊才接了起來,懶洋洋地問了句哪位,我劈裏啪啦和他抱怨一通,他算是得知了我對這個人偶的不滿,良久,他滄桑的沙啞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一個沒腦子的東西,你指望它能怎麽聰明?”“那你身邊那個怎麽回事?”對麵的男人聲音悶悶的,似乎是身體不太舒服,他道:“我身邊這隻是舊物,已經陪我十多年了,默契都是用漫長的時間磨出來的。”磨?說什麽鬼話,我可沒那閑工夫去和一個玩具磨個十年八年的。他咳嗽了幾聲試圖和我講道理:“你就算養一隻小貓小狗當寵物,它到家的第一天也不可能什麽都懂的,作為一隻寵物,它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主人打轉,它的思想和行為也全是由主人灌輸進去的。貓狗是活物亦要用心教導,更別提是這種沒眼沒心的人偶了。”“你想讓它變成什麽樣,你就得去用心教它,時間久了,它自然會知道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怎樣不惹你生氣,又怎樣才能博得你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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