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枕在潁昌府的地牢中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大將軍。


    長時間服用蒙汗藥與不見天日險些讓大將軍發瘋,國手竭力救治了一個多月,他視物仍有重影,夜裏周圍一旦安靜下來,耳畔就如同有抵死蜂鳴,但無論如何神智是清醒了過來。


    他能下地活動的第二天,平章事前來拜訪。


    大將軍:“我在路上見了沈闕一麵,說過幾句話,他們不知道餵了我什麽,一直昏睡,隻隱約聽見殿前司裏有人反了……後麵我就不清楚了,頭疼,說的簡單些。”


    王任華道:“借將軍盛名,沈闕振臂一呼,皇城司當場倒戈,陛下為亂軍所殺,所幸河北東西兩路除幹寧軍謀反,皆全力勤王,諸逆伏誅,吾等擁護太子登基。將軍罪名已經洗清,新皇年幼,請將軍振奮精神,為我震懾軍中。”


    十年後,新皇親政。


    新皇在收服禁軍,製衡前朝後,傳給大將軍一張紙條。


    大將軍兩鬢斑白。


    紙條上新皇用毫無煙火氣的小楷寫道:


    先帝因將軍而死,今也請將軍為先帝一死。


    完


    第7章 八


    7 八


    平章事不及阻止詔書已成,小皇帝繃著臉將玉璽往紙上重重一扣,平章事扭頭看了一眼跪在一邊的太平侯,也就默認了。


    小皇帝夜開宮門,傳旨到衛府,衛樞接了手詔,在禁軍中一聲招呼,最後從最精銳的皇城司和捧日軍中帶走了三千人馬。


    小皇帝想著已經做到這步了,也無所謂罵名,幹脆開了內庫任他取走錢糧,衛樞又付重金給車馬行,停了其他生意,全力供這三千人行路,四天後(六月一)在饒州追上了大將軍。


    大將軍正在興國軍駐地和人戰的不可開交。


    信陽軍動用了七八架重弩,興國軍出人和其他幾軍派來的精銳把大將軍逼得退守校場一角。禁軍換好戰馬,衛樞一聲呼哨,騎兵衝鋒撞進後軍,眨眼間衝到大將軍麵前,衛樞哈哈一笑:“你二哥怎麽樣!”


    大將軍掄刀橫劈,斬下兩顆人頭,誠懇道:“二哥武功蓋世。”


    大將軍:“可有一戰之力?”


    衛樞:“我帶了三千禁軍,皆精悍之輩,任你驅使。”


    大將軍便叫道:“逐光?逐光!”


    戰馬應聲奔來,蓄力撞開攔在麵前的士卒,大將軍躍上馬,反手提刀:“二哥往左,我往右,校場門口見,不用留活口。”


    帥旗左右揮動,天色已暮,對壘兩軍點起火把,大將軍自遠及近一望,突然興起,一夾馬腹,大喝道:“兒郎們,與我殺!”


    大將軍親衛與禁軍都自負精銳,然而親衛自正午酣戰至今,禁軍長途奔襲一千六百餘裏,此時都接近筋疲力竭,單憑一腔血勇不能長久。大將軍一馬當先,趁信陽軍猛地腹背受敵,還沒反應過來的這會兒功夫,悍然將亂軍鑿了個對穿,反向包圍了起來。大將軍盛名在外,亂軍士氣為之一敗,隨即勢如山倒。


    大將軍據守校場大門,禁軍跟在衛樞身後沖了出來,亂軍畏懼不敢上前,他把門一關,轉身殺向興國軍大營。


    興國軍指揮使被軟禁在偏房裏,大將軍快刀斬亂麻似的平息了外麵的亂局,衛樞:“興國軍叛者不過十一,餘者仍景從,三哥為何不求援?”


    大將軍從箭囊裏抽出最後一隻鳴鏑,這隻箭頭的孔洞也被泥土堵死,變成了一個啞巴,大將軍低頭看了一眼,遞給衛樞,轉頭對親衛長道:“速請長史來見我。”


    衛樞:“這是……沈闕做的?”


    大將軍:“我還不知道。”


    大將軍摘下頭盔扔到案子上,衛樞擺弄兩下鳴鏑,突然“咦”了一聲,舉起箭頭對著光端詳了會兒,蹲下去重重往地上一磕。


    大將軍:“我隨身帶的鳴鏑昨天用完了,這幾隻備用的一個沒響,我覺得不對留了一隻。二哥你在做什麽?”


    衛樞:“這裏麵好像有東西,給我個樹枝什麽的,我打開看看。”


    大將軍從抽屜裏翻出一柄用來裁火漆的小刀,衛樞撥開填泥,從裏麵倒處一張小指寬的布條。


    大將軍還沒來得及打開,關山來報:“沈長史失蹤了。”


    大將軍愣住了,衛樞一把從他手裏拿過布條,沈闕用蠅頭小字簡練寫道:“既與君道不同,不相為謀。”


    大將軍就聽自家二哥一聲冷笑:“人要和你分道揚鑣。”


    大將軍:“……給我看看。”


    沈闕偏愛四經絞羅織成的衣袍,這種絲綢與他們常穿的綾紗不同,大將軍上手一摸,便認了出來。


    他手攥著那張布條,幾乎不敢打開,隔了一會兒,大將軍低聲道:“若飛,麻煩你到校場找一下那兩隻鳴鏑,應當都在西南角。”


    親衛長應了下來,校場上叛軍已被屠戮殆盡,隻留了一個南安軍的都虞候,大將軍沒心情理會,把他扔到馬房裏,在沙盤上重新標出那幾個可能存了異心的軍,繼而一腳踢翻了兵器架。


    衛樞沒法勸他,關山到了臨近天明的時候才拿著兩隻鳴鏑回來復命,大將軍匆匆拆開兩隻鳴鏑,三根布條拚到一起——


    “我本貧家子,一朝得誌,猶嫌不足。既與君道不同,不相為謀。念君恩德,留此書割袍斷義。闕筆。”


    大將軍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麵上低頭看信,他眉間殘留一道沒擦淨的血痕,神色近乎冷厲,一時力道難以自抑,案台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衛樞:“三哥?三哥?”


    大將軍渾身一震,好似才回過神來,右手屈指輕描淡寫地一敲桌麵:“都是屁話,這玩意兒沒用,拿出去扔了吧。若飛,傳令下去,就地安營,休整三天,我去睡一覺。”


    衛樞湊上前掃了一眼:“割袍斷義,這不是幫三哥撇清了嗎,怎麽說沒用?”


    大將軍半個月內征戰千餘裏,手刃五軍指揮使,又遭逢長史背叛,單憑一肚子怒氣強撐到現在,困頓道:“有朝一日朝中諸公問我,‘那個逆賊沈闕呀,念的是你什麽恩德,又為什麽念你恩德’,我怎麽答。”


    大將軍這一覺昏睡到日上三竿,夢裏夢到小皇帝被亂軍射殺,猛地坐起身,耳畔擂鼓似的響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是房外的喧譁聲。


    大將軍拎起肩甲:“怎麽了?”


    衛樞帶著兩個人從屏風後繞過來,親衛上前替他整理甲冑,道:“聖旨。”


    大將軍深吸了一口氣:“這麽快?”


    衛樞:“官家給我中旨的時候平章事也在場,應當是政事堂第二天一早發出來的。”


    大將軍:“可算是不拖遝了,前兩次等的我要急死。”


    他迎出門外,行雅拜禮,中書舍人宣旨道:“製曰:亂徒謀不法之事,朕已悉知,今授武安大將軍樞密使衛桓全權,代朕理事。朕及天下性命,盡付與大將軍。”


    大將軍:“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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