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人修複也好、換腺體也罷,我能找到醫好你的辦法。”“阿衍。”賀泊堯喚了他一聲,剩餘的話全部積壓在胸口竟不知該怎麽表述出來,頓了頓,隻道:“給我點時間。”鍾衍似是很淡地“嗯”了聲,被alpha的肩膀擋住了口鼻,隻露出一雙看上去反應有些遲滯的眼睛,眼神微微發著愣。過了許久,才很輕地說了句:“沒關係的。”用“焦頭爛額”這個詞來形容賀泊堯現在的狀態並不過分,故而人也沒有分出多餘的心思來細究鍾衍話裏的這句“沒關係”究竟是什麽意思。莘辰站在兩人身後不遠處,將beta的反應看得真切。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一夕間被宣判得了重症或者死期將至的病人他也見到過不少,隻是鍾衍現在的看上去……對一切接受得未免也太過於坦然。平靜到仿若一潭死水,再大的風吹過來也在他這兒掀不起波瀾。-現在的他們要與時間賽跑,無異於與死神爭分奪秒。莘辰的行動速度很快,當晚便乘坐紅眼航班去往師兄所在的地方,其間十幾個小時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賀泊堯將自己困在自由界這座偏遠的小島上,心思卻早已不知不覺跟著對方一同飛向了國外,恨不能早一點從莘辰的口中知道結果。alpha沒有把鍾衍的病症告訴天天,小孩依舊每天樂樂嗬嗬給別墅送飯來、帶著鍾衍一起去海邊拾貝殼、捉蝦。他不確定鍾衍是不是真的在天天身上找到了小淇的影子,每次看到鍾衍對著男孩展露出和煦的笑意、陪著天天一起在光著腳在岸邊踏浪踩沙子,恍然間,丘山葡萄園裏那段可以無憂無慮大笑的時光仿佛又在記憶中鮮活了起來。賀泊堯站在二樓的窗邊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再拿出手機低頭看了眼時間,原來距離莘辰飛往異國求援,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整整一個禮拜。莘辰終究沒有讓賀泊堯失望,於第九天淩晨將專家願意給鍾衍麵診的消息帶了回來。老教授這次不隻是一個人過來,還帶了幾名醫學團隊裏的核心成員,其中就包括莘辰那位還沒畢業就被招募到對方科研組研究課題的優秀師兄。賀泊堯派了自己的私人飛機去接,期間鍾衍的意識又昏迷過一次,凡是對方需要知道的,無論是鍾衍近期的飲食起居還是過往病史,賀泊堯知無不言,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卑微與配合,就像是飄蕩在茫茫深海中的冰冷軀體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麵診結束,喬森納教授表示需要一些同病患本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將包括賀泊堯在內的一係列閑雜人等全部請出了屋外。五十分鍾之後,老教授獨自一人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看著對方臉上那股略顯凝重的神情,賀泊堯心下一沉,心頭不好預感霎時間翻江倒海湧了上來,幾近將他溺斃。喬森納教授不會說中文,便隻能用英文與患者家屬交流,卻帶來一個賀泊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他的醫療團隊最近正在做關於腺體臨界值修複的臨床研究,雖然這項技術目前還沒有被廣泛應用,但檢查過鍾衍的身體狀況,他們確定病人的腺體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是可以修複的。賀泊堯意識很短暫的愣了愣,聽清對方的闡述,眼尾一紅,沉悶的胸腔一大股新鮮空氣瞬時湧了進來。喬森納的話其實隻說到一半,接下來的兩件事才是真正叫人犯難的地方。他說他需要兩樣東西,一是需要知道鍾衍的腺體之前被注射了什麽藥物,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拿到藥物的精確配方。至於第二樣……一提到這裏,對方眉宇間明顯浮上一抹遲疑。頓了頓,才說用英文告訴賀泊堯:“需要病人的配合。”對方這話叫賀泊堯很是不解,凝起眉同樣用英文詢問:“什麽叫‘病人的配合’?具體需要他做些什麽?”喬森納教授從學生手裏接過了一份文件,遞到賀泊堯的手裏。這時,莘辰的師兄也開口了:“這項修複技術目前沒有應用於臨床,我們教授雖說有一定的把握,但既然是手術就會有風險。”“病人需要在手術協議書上簽字,如果沒有征得患者本人的同意,這項手術便無法進行。”時至此時,莘辰終於明白喬森納方才為何會露出那般為難的神情,同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無意識提高了聲線:“鍾衍不同意??!”再將目光轉向賀泊堯alpha亦是沉默著,似是這番結果早就有所預料一般。一時之間,大廳裏的近十雙眼睛麵麵相覷,最後竟都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在了賀泊堯的身上。-alpha推門進到臥室,床頭燈柔和的光線下,beta手裏正捏著一隻折了一半的千紙鶴。beta將紙張對折、再對折,臉上的表情很淡,看到賀泊堯進來,抬頭,若有似無地衝他勾了勾嘴角。賀泊堯閉上房門、慢悠悠走到床前,盯著beta就這麽看了會兒,手壓在床邊蹲下來,默了默,喚他:“阿衍。”鍾衍的聲音打破這一室靜謐,同樣很輕,傳進alpha的耳膜裏。他說:“賀泊堯,我現在病了,腦子的反應也不如從前,你肯定覺得我沒有以前聰明。”beta兩瓣唇因為缺水變得有些幹澀,一張一合,動了動:“但我覺得,我應該是知道你想說什麽的。”“是麽?”賀泊堯苦笑著望向他。“我現在好像才明白,賀洵有一句話說得還是挺對的。”冷不丁聽人提及這個名字,賀泊堯身形滯了滯,很快便又聽見鍾衍說:“這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非黑即白。因為17歲那年救了你,我和我的家人都遭受了無妄之災。”“我把這些怨氣撒在你的頭上,你心裏不舒服,就反過來變本加厲地折磨我。”“咱們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倔,誰也不肯做先低頭的那個,一轉眼,已經互相折磨了這麽多年。”鍾衍說著停下來,輕笑了一聲:“但現在回過頭想想,咱們本來不必這個樣子的。”鍾衍的眉目漸深,似是陷入到很久遠的一段回憶裏:“跟你在一起我也有過很愉快的時光,那時候在丘山,有你、有我、還有小淇,但是時間過去了太久,有些細節真的模糊了,你卻總是記得很清楚。”“賀泊堯。”鍾衍喚了他一聲,語氣裏認真又透著鄭重,說:“都忘了吧,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也原諒你這些年待我的不好了。”賀泊堯胸腔驟然緊縮了下,沒有出聲,緊緊握住鍾衍放在床邊的那隻手。鍾衍卻說:“我知道我可能沒有多長時間陪著你了,剛才那個醫生說他可以修複好我的腺體,還能為我解去身體裏的毒。”人說著驀地笑了,頓了頓:但其實……不用這麽麻煩的。”“賀泊堯,咱們不治了吧。我好累,我想休息一會兒。”這也是長久以來極其少有的,從鍾衍眼中流露出比賀淮朝還要淡然、極其薄弱的求生欲。與以往不同,賀泊堯知道他不是在拿死來威脅自己,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放我去找他們吧。”提起過世的家人,鍾衍眉目間染上淡淡的哀傷,伴隨著些許超脫的釋然:“無論是你還是我,肉體凡胎,咱們早晚都會踏上這條路,我隻是想早點要一個解脫。”鍾衍似乎已經想開了,床前緊攥著他手心的alpha頜線卻依舊緊繃著,不放開他的手也放不下最後一點堅持,咬著牙艱難發聲:“不行。鍾衍,你不能死。”鍾衍淡笑,把自己沒疊完的那隻千紙鶴放在他手邊:“你看,我都已經忘了千紙鶴要怎麽疊了。因為我不開心,每天都過得很辛苦,所以連以前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事也都沒有心情去做。久而久之,自然就忘了。”“賀泊堯。”鍾衍頷首,認真望著alpha的眼睛:“說來你或許不信,知道我可能要死了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原諒你、與過去所有的苦難和解,這個世界上也已經沒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了。”鍾衍露出會心的微笑,抬手,摸了摸賀泊堯的臉:“我承認活著很好,可是活著也太苦,下輩子,我應該也不會再來了。”淚水終是由alpha眼底溢了出來,眼框生疼,他將鍾衍的手腕緊緊攥住:“不,不行,你不能死。”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兩句話,落在鍾衍的耳朵裏卻沒了任何感染力。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反正鍾衍知道,隻要自己不簽字,這回賀泊堯是絕對奈何不了他的。痛苦,很快將結束。“如果我說,你的弟弟鍾淇還活著,你是不是會同意接受治療?”alpha口中驟然冒出這麽一句,鍾衍懷疑自己又幻聽了,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住一樣,甚至忘記了呼吸。反應了幾秒,才磕磕巴巴地跟人確認:“你、你說什麽?”“我說小淇還活著。”賀泊堯聲音低沉,黑色眸底望過來無聲卻堅定。“你別騙我……”鍾衍心底一抽,背後溢出一層冷汗,嘴裏喃喃。之後很快便聽見alpha說:“當年丘山的房子被燒毀,我派過去的人一直沒有找到小淇的骨灰,這也是陵園裏隻有你父母的雙葬墓、卻遲遲沒有給小淇樹碑的原因。”“我懷疑當時有人把他帶走了,這些年其實一直在暗中尋找他的蹤跡,但總怕最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給了你希望又令你失望,所以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直到前段時間……”alpha說著頓了頓,視線從鍾衍身上挪開了一瞬,又很快望過來:“烏納將軍從北方的轉運的一批流民裏找到了小淇。”“你說小淇還活著?”鍾衍無意識打斷了他,眸中無不透露著震驚。“是。”賀泊堯的回答十分肯定,喉結上下滑了滑:“你的弟弟鍾淇還活著,就算是為了與他團聚,你也不能放棄自己的生命。”盡管alpha已經講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奈何這個時間點太敏感了,鍾衍仍舊是將信將疑:“小淇現在在哪?如果他還活著,你為什麽不早點帶他來見我?”“賀泊堯。”鍾衍搖搖頭,本能回避了他的目光:“你在騙人,你一定在騙我,你就是為了哄我做手術。”“我沒有騙你。”alpha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掰過鍾衍的肩膀,逼著他直視自己:“小淇現在和養父養母生活在一起,我原本是打斷等你病好了之後再帶他來見你的。”alpha眉心凝著,望過來的視線充滿了懇求、又隱隱帶著些壓迫感:“你把手術同意書簽了,積極配合醫生治療。等你出院,我會帶他來見你,我來說服他的養父養母,讓他以後和你生活在一起。”鍾衍仍是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賀泊堯的話在耳邊消化了好一會兒,這才感到身體裏的血液開始流動。不隻是心髒,好像冰冷的身軀都熱了起來。他目不轉睛望著賀泊堯,企圖從中分辨出人是不是在說謊。良久之後,眨眨眼,顫聲說了一句:“你說話算話。”alpha眼圈通紅。眼底像蒙了層散不開的薄霧。良久後舉起手,一字一句在鍾衍耳邊發誓:“說話算話,我要是騙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作者有話說:今天有努力寫長長~可是好像無論寫多長,評論區總是沒人…菠糖也好傷心t^t沒有人跟我說話,寫著寫著就沒動力了t^t第39章 “七年時間,不短了”鍾衍最終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按照喬森納教授的要求,除此之外,醫療組還需要拿到鍾衍當時在地下基因實驗室被注射試劑的配方。賀洵既然敢留這個後手,就一定想到了賀泊堯會有來求他的一天,並且以此作為要挾,不會輕易鬆口。賀泊堯其實已經猜到了,配方大概率就放在實驗室的密碼箱裏。在不知道密碼的情況下隻有靠賀洵本人的指紋才能打開,強行破開箱體會自動觸發內部的引爆裝置,一旦密碼箱爆炸,除非撬開賀洵的嘴,配方的真相就再難得知。聽軍方那邊的人說,賀洵近期在牢裏好吃好睡,賀泊堯知道,他一直在等著自己。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趟是不去不行了,可誰知這時候,賀淮朝找了過來。聽到賀淮朝要代替賀泊堯去牢裏探監,一股莫名的不安由莘辰的心底躥出來,當即製住了輪椅,盯著賀淮朝:“你去幹什麽?”賀淮朝麵色平淡,說話時並沒有在看他:“賀洵想報複阿堯,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阿堯發瘋。”“所以越是這個時候……”alpha說著頓了頓,語氣漸漸沉下來:“阿堯越不能去。”“我去,我想辦法讓他開口。”“你能找到什麽辦法?”莘辰對他的說辭並不給予讚同,反倒是更加擔心他的安危,最後差點沒忍住,直接喊了出來:“賀洵也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