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人看久了,這斷時間一直在猶豫的一件事好像突然有了答案。賀泊堯湊過來,嘴角淺淺掛著層笑:“阿衍,上次我叫來家裏那個精神科醫生,你還記得嗎?”“醫生”這兩個字就足以讓鍾衍排斥了,聽見是賀泊堯找的還是精神科醫生,雖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鍾衍目光還是本能地戒備起來。“別緊張。”賀泊堯看出他的不自在,手伸過來將他緊縮的拳頭握住:“隻要我不點頭,他不會對你做什麽的。”alpha盡可能表現得溫柔,但他自己卻全然不覺他眼底的溫度,已經染上一層耐人尋味的涼意。思索半晌,最後隻道:“但如果能找到更好的辦法能讓你不再這麽痛苦……”“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想試一試。”-鍾衍一開始並不明白賀泊堯那句話裏的含義,直到這天,對方沒給出任何解釋便將他從瀾庭壹號帶了出去。車子開了四十多分鍾,最後駛入一家醫院的地下車庫。alpha打開身側的門示意他下來,鍾衍這才後知後覺,警戒地朝四周打量一圈:“為什麽來這裏?”賀泊堯將他帶下了車,關上車門替他理了理衣領:“上次我好像說過來著。”說完忽然輕笑,低低喚了他一聲:“阿衍,那位醫生……最近在做一項很新的研究。”“如果你願意,他可以利用催眠術模糊你腦子裏對過去的部分記憶。越是痛苦的,忘得越幹淨。”“我們試一試,好不好?”賀泊堯雖然用的是商量的語氣,話裏卻絲毫沒有跟他商量的意思,鉗在鍾衍胳膊上逐漸收緊那隻手已經出賣了他。聽清人到底在說什麽,鍾衍臉色霎時白了下來,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一個人但凡有點醫學常識,都不會輕易相信催眠可以清除記憶這種荒唐的事。也不知那醫生究竟怎麽說動的賀泊堯,竟引得他對此深信不疑、竟不惜拿自己的命去冒險當那個可笑的實驗品。賀泊堯有他自己的考量,況且人一旦在某件事情上鑽了牛角尖,多半是聽不進去勸的,說著不自覺捏上鍾衍的肩:“阿衍,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在恨我連累了你的家人,恨我對你隱瞞了他們的死訊。可是在這之前,我們在一起明明是很開心的。”alpha喉結動了動,呼過一口氣,話裏幾不可聞帶著幾分顫音:“你救了我、把我帶回家的那一年,我們吃住都在一起,白天一起去葡萄園、你把最甜的葡萄摘給我吃,晚上坐在後山的草叢裏,我給你拉琴。”“後來我說要你等我,你真的等了,你說你願意跟我回去瀾城。”回憶起過去,alpha眼中難得流露出動容:“阿衍,如果你的家人沒有出事,我們之間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心裏其實還是有我的,對不對?”鍾衍腦子裏早已經一片空白,周圍所有的聲音傳至耳朵裏都變為嘈雜的嗡嗡聲。現在的他隻知道一件事賀泊堯為了一己之私,竟然企圖清除自己腦中對於父母和弟弟最後的記憶。而這個計劃一旦成功,自己將永遠活在由他捏造的虛幻謊言中,仇恨不複、真相也會被徹底遺忘。賀泊堯想要的,不過是消滅自己獨立的人格與思想,將自己徹底變成一個隻信任他、任他擺布的布偶罷了。鍾衍身體開始止不住發抖,一股寒意從腳底升上來,即使四肢像是被凍結了一樣,他下意識的第一反應還是想要逃走。賀泊堯從他眼中看出了抗拒,眼明手快,第一時間衝上去抱住了他,在人耳邊輕哄:“阿衍聽話,乖乖跟我一起上樓接受治療。隻要你配合,以前那些痛苦的事統統都可以忘掉。”鍾衍心髒一陣陣地發緊、伴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跳動著,身體瑟瑟發抖卻怎麽都掙不開alpha縛在自己腰間那雙手。終於崩潰吼出了聲:“不要,不要碰我!我什麽都不要!”alpha眸中劃過一絲心疼,饒是如此,依舊沒有鬆開對他的鉗製,甚至有點要和鍾衍一起發瘋的意味:“阿衍,難道我們要一直這樣下去麽?忘掉過去我們就能重新開始了!”“誰要跟你重新開始?!”一聲激動的怒吼過後,鍾衍五官幾乎變了形,望向人的眼底卻透露著淒慘與無助。要不是被賀泊堯抱著,他甚至想要一頭撞死在牆上:“賀泊堯,你殺了我算了!殺了我啊!!”周圍一些路過的眼睛開始有意無意瞟過來,賀泊堯捏住他的下巴,開始用命令的語氣道:“別這樣,你冷靜一點。”“怎麽冷靜!你告訴我我要怎麽冷靜?!”“好好,我們不去了,不去行了吧?”alpha掰著鍾衍的肩膀讓他轉過來,手輕拍在他的後背上,聲音附在耳邊安撫。懷裏人不再吵鬧,由於過激的情緒,身體依舊抽搐著。賀泊堯找準時機,掌心落在人後頸用力一擊。就這樣,鍾衍閉上眼睛身子一軟,徹底沒了動靜。-催眠需要病人在清醒的狀態進行,恍惚間,鍾衍被耳邊的什麽聲音喚醒。再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治療室的椅子上,雙手雙腳都被繩子捆著。賀泊堯與那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正在低聲交流些什麽,機器冰冷的“滴滴”聲響徹在四周。保鏢和護士站了一屋子,冷眼旁觀著一切。鍾衍張開嘴想要呼喊,卻發現自己的嗓子怎麽都出不了聲,豆大的汗珠自發間滴落,身體卻像墜入冰窖一樣止不住發冷。有了上次紋身經曆,自看到護士手中針頭的那一刻起,鍾衍本能感知到恐懼,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再難以呼吸。兩手張開、拳頭又緊縮在一起,一番掙紮過後,鍾衍手背的青筋全都暴了起來。護士根據指示調配了一支劑針,順著皮下血管緩緩將其向鍾衍體內推了進去。鍾衍明明清醒著,心裏依舊是害怕的,整個人卻很神奇地突然鎮定下來。屏退周圍一切閑雜人等,醫生關上門朝他走了過來,從兜裏掏出一隻懷表。“放鬆,你現在需要休息,就由我來為你講幾個故事。”對方這一聲話音落地,鍾衍視線落在頭頂上端,不由自主跟隨著懷表開始擺動。沒過多久,整個人的意識仿佛被抽空了,進入到另一個混沌的世界裏。第27章 “阿衍的幻覺”鍾衍在劇烈的頭痛中睜開了眼。之前意識尚且停留在懷表擺動的那一幕,再蘇醒過來,時空卻仿佛一夕間發生了移轉自己已經躺在家中臥室的床上。alpha依舊穿著早上出門時的那件襯衫,端著碗靜靜坐在床邊。鍾衍看著他將蒸好的蛋羹舀起、吹散附在上麵的熱氣、將勺子送到自己嘴邊。鍾衍別過了頭,抬手一揮……下一秒,碗裏的食物混合著湯汁便被打落,濺在了賀泊堯的衣服上。賀泊堯麵色從容,並沒有因為他的這一舉動而生出怒意,餘光向身後瞟了一眼吩咐:“忠叔,再去盛一碗過來。”說完俯身湊到了床邊,手指撥弄鍾衍前額的劉海、露出beta倔強的一雙眉眼:“阿衍,醫生說今天催眠進行得很順利,繼續堅持下去,幾個療程之後一定能夠看見效果。”鍾衍的眸中平靜無波,沉默半晌後張張嘴,驀地吐出幾個字:“賀泊堯,我恨你。”賀泊堯唇角勾了勾,撫著他的臉:“恨吧,我不在乎。”不管是愛是恨,我總要在你心裏留下點痕跡。如果別的都注定不能擁有,恨也不是不可以。之後的幾周時間裏,鍾衍幾乎都在同一種生活節奏裏循環往複。長期服用特殊藥物使他變得嗜睡且精神萎靡,現在已經不需要聽著那台割草機的聲音入睡了。再次醒來,卻時常發現自己又出現在治療室冰冷的床上。偶爾也會有睡眠很淺的時候,即便如此,鍾衍的夢裏卻從未停止出現各種奇怪的場景。身陷高牆圍起的迷宮,鍾衍依稀聽到了有什麽聲音在前方引領著自己,推開一道又一道閉合的木門,在折疊的路徑裏兜兜轉轉,卻始終找不到出口。拉著睡衣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到天邊泛起一絲蒙蒙的亮光,鍾衍緩了緩神,支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鍾表的時針指向一個數字,鍾衍明明很熟悉,卻怎麽都想不起來那是幾。再轉頭看了眼身旁沉睡的alpha,剛準備起身下床,忠叔便推門走了進來。鍾衍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對著忠叔朝門邊示意:“賀泊堯還在睡覺,咱們出去說。”忠叔目光極弱地閃了閃,盯著鍾衍愣了好幾秒,這才想起來開口:“衍少爺,二少和、和薑澤去了老宅,還沒有回來呢。”忠叔的反應很是奇怪,鍾衍狐疑,再順著對方的視線轉頭向床上看去剛剛熟睡的alpha卻突然憑空消失了,床鋪空蕩蕩的,哪裏還看得見賀泊堯的身影?“衍少爺,您這個午覺睡得時間有些長,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傍晚了嗎……”鍾衍嘴裏念叨著,目光又不自覺落到牆麵的鍾表上。此時時針所指已經不是剛剛自己看到的那個數字,鍾衍依舊想不起來是幾,隻覺得有什麽尖銳的物體突然向自己腦門紮過來,引得他頭痛欲裂。腳底一軟,瞬間又跌坐回床上。自從發生了下午那一幕小插曲,鍾衍開始有意無意留心起身邊一些細小的事物。其他方麵都還算正常,倒是忠叔,最近時不時會說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話。不知是不是老人家年紀大了,鍾衍發現他近來的舉止愈發古怪,記性也常常變得不好。怕人平時需要操心的事務太多、跟在賀泊堯身邊做事壓力太大,鍾衍這天下午難得早早吃完飯,不知怎麽起的心思,竟拉著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起來。鍾衍問忠叔今年多大歲數、是不是到了該退休的年齡?忠叔眸中複雜的情緒交錯,默了默,沒有急於出口回答。鍾衍站在島台邊,擰開藥瓶往手心裏倒了幾粒白色的小藥片。猝不及防,忠叔卻在這時候突然衝了過來,將他的手掌捏住緊緊合上:“衍少爺,今天的藥已經吃過了!”鍾衍疑惑看著對方,腦子裏全方位搜索著關於對方所說“吃藥”的片段,須臾後挑了挑眉:“沒有吧。”“您吃過了。”忠叔肯定地說。鍾衍無奈低“嗬”了聲,但也無意與他多爭辯,心想忠叔真是老糊塗了。不過也無所謂,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吧,要是每天都能記錯,自己以後就都不用吃藥了。未嚐不是因禍得福。晚上拿著噴壺把走廊裏的花挨個澆了一遍,趁著賀泊堯還沒回來,鍾衍便先拿了幹淨的換洗衣服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屋裏麵黑著,鍾衍沿著牆壁一路摸摸索索,手剛剛觸碰到開光,目光卻被眼前突然出現的景象所吸引。黑暗密閉的空間裏,鍾衍視線追隨著半空中這些泛著淺綠色熒光的小蟲子,腳步不自覺跟著移動一直到了門邊。這些蟲子引著他穿過漆黑的走廊、空無一人的大廳,最後來到了後院的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