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歡歡樂樂的曲子聲在街道上飄飄揚揚之時,田玉常家裏悲聲大放。趙烈果甦醒過來之後,尋死覓活,又是抓頭髮,又是捶胸脯,任憑她怎麽作踐自己也救不了娃娃的一條性命。趙烈梅抱住了姐姐,默默地垂淚。趙烈果號啕大哭。姐妹倆哭抱成了一團。田玉常站在院子裏不停地擦眼睛。幾個小時前還活蹦亂跳的娃娃說沒就沒了,這真是禍從天降啊!


    當姐妹倆冷靜下來之後,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怎麽樣向表弟交代呢?趙烈果兩口子氣得躺倒了。要給表弟把這事捅破,還得田水祥兩口出麵。田水祥和趙烈梅商量了一下,當天晚上到了青化鎮的趙莊。臨出門時,田水祥帶著鞭子,被趙烈梅一把奪下了:“你帶它幹啥呀?”田水祥說:“帶上好。”趙烈梅說:“好你娘的腳!”趙烈梅要折鞭杆被田水祥攔住了:“我不帶還不行嗎?”


    進了表弟家的門,趙烈梅話未出口,淚水先流了。表弟和弟媳問趙烈梅究竟出了什麽事,趙烈梅含淚將孩子之死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弟媳一聽孩子沒了,立時氣昏了,她醒過神後,從門裏衝出去,哭哭喊喊地要去鬆陵村。表弟一聽,娃娃是掉進田廣榮淋石灰的坑裏嗆死的,當即要糾集趙莊的人去鬆陵村找田廣榮算帳。田水祥說:“你不知道我們田支書的為人,你惹不下他,就是有理也惹不下。”表弟說:“我的娃娃是掉在他的坑裏嗆死的,他能不管?”田水祥說:“他也沒說不管,你一鬧就把事給鬧瞎了。”表弟說:“不行!我不能叫他安安然然地蓋樓房,他得給我們一個說法。”田水祥極力勸表弟,表弟一句也不聽。使田水祥擔憂的是,一旦表弟鬧出了什麽事,田廣榮會疑心是他從中挑唆的。田水祥和趙烈梅一看勸不住,連夜趕回了鬆陵村。


    第二天早上,趙烈果的表弟糾集了趙莊的一幫人到鬆陵村鬧事來了。這是田廣榮預料之中的事情。表麵上,他毫不在乎,依舊有條不紊地蓋自己的樓房,心裏一直在盤算著怎麽把這件事擺平。他知道,青化鎮的人不好對付,那裏的莊稼人動不動就聚眾鬧事大打出手,假如青化鎮的人來鬧,他肯定要吃虧。在趙烈梅兩口去青化鎮的時候,田廣榮去了南堡鄉派出所,他把估計將要發生的事情給章所長說了一遍,請求章所長採取措施,防患於未然。章所長說:“田支書,你放心地蓋你房,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看他誰敢來胡鬧?派出所不保護你保護誰?”這一幫人還沒有進村前,南堡鄉派出所裏的五名公安幹警就來了,他們把摩托車橫在村口,坐在車上悠閑地抽菸。趙莊的人一看這陣勢,汽車是開不進村子裏去了,他們在村口下了車,舉著鐵杴钁頭向村子裏沖。五名公安幹警急忙去阻攔。青化的莊稼人一擁而上,將摩托車掀翻了,他們喊著叫著向前沖。五名公安幹警抵不住這兩卡車上衝下來的八十多個農民,他們隻好節節後退。章所長抽出槍來,鳴槍警告。這一幫人毫不畏懼,繼續向前沖。五名公安幹警全都抽出了槍,他們不再鳴槍警告了,他們來了真的,五支手槍朝著沖在前排的人的腳底下胡打,碎土塊撲撲地亂飛,這一幫人被嚇住了,他們站在街道上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個年輕人舉起鐵杴喊:“不要怕,奪他們的槍!”話音剛落,章所長朝年輕人的腳麵上來了一槍,年輕人即刻被撂倒了。這一幫人這才站住了。雙方正在僵持著,兩輛小車進了村。一輛車上下來的是青化鎮的鎮長和政法幹事,另一輛車上下來的是趙莊的黨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這四個人喊的喊,勸的勸,鬧事的這一幫人停止了騷動,他們將受了傷的年輕人抬上了車,灰溜溜地走了。留下了趙烈果的表弟和兩位農民代表參與處理這件事。


    淋石灰的坑裏嗆死了一個娃娃,田廣榮覺得自己十分倒黴,本來高高興興的事情給搞砸了,攪亂了,他窩著一肚子火氣。還沒等趙烈果和青化鎮的人開口,田廣榮就大發雷霆,給在場的人一個不挨毛。他大罵田玉常兩口不操心帶孩子,將孩子掉進了他的石灰坑,給他帶來了黴氣不說,還攛掇青化鎮裏的人來鬧事。他將責任推在了田玉常身上,言下之意是田玉常兩口子心術不正,故意給他使絆子,故意給他找茬兒,影響了他蓋樓房。田廣榮亂罵了一通後說:“你們看著辦吧,事情不論弄到什麽地方去,我都奉陪到底。”田廣榮擰身走出了村委會辦公室。他把參與調解的人就不在眼裏放。


    其實,青化鎮的代表也不想給田廣榮找多少麻煩,他們大概知道要搬倒田廣榮這個“山大王”不是那麽容易的。他們提出,由田廣榮賠些錢,了結此事。田水祥到隔壁房間裏去給田廣榮說出了青化人的意思,田廣榮一聽,就罵田水祥:“你是豬腦袋嗎?啊?這是幾個錢的事嗎?連是非也沒弄清,你讓我把燈盞向懷裏揣?叫我掏啥錢?我看這事是你給挑唆大了的。”田廣榮果然把事向田水祥身上推。田廣榮說:“你去給他們說,不給,一分錢也不給,他們不服,就到縣法院告我去,我不蓋房了,和他們把官司打到底。”田水祥挨了一頓罵,他是劁豬割耳朵——兩頭受罪,還得充當和事佬。他回到辦公室,給青化的人說:“田支書的口氣硬得很,他不接受這條件。”青化的人說:“不管他口氣多硬,叫他在場上來,咱把話說開,說亮清,事情總得畫個圓圈,割殺清楚。”田水祥又到了隔壁房間裏見田廣榮,田水祥說:“你再想一想,青化鎮的領導也在場,你這麽走了,人家回去後會咋說?你就是有理也得聽人家把話說完。”田廣榮大概覺得田水祥的話有道理,他第二次到了場上,理直氣壯地說:“我要蓋房,就要挖坑淋石灰,我的坑沒有挖在大街上,沒有挖在人行道上,我的坑挖在我的牆根下,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大家說說,我的坑挖錯了嗎?”青化的人說:“你就是有理,也不能把話說盡,事做絕。”田廣榮接著說:“不是我說話饞火做事厲害,趙烈果兩口隻顧吃飯,不管娃娃,讓娃娃掉進去,這事無論叫誰來聽一聽,責任也在趙烈果兩口。鬆陵村人都將娃娃撂進我淋石灰的坑,都叫我掏錢,我還活不活?”田廣榮把話說得很絕了。青化鎮的一個代表說:“我們不說責任了,你拿幾個錢把事了結了算了。”田廣榮說:“這話連三歲娃娃也哄不了,我拿了錢就等於我有責任,既然我有責任,就不是掏幾個錢的事,我寧願賠上人命價,也願意去蹲監獄。”青化鎮的人一聽,田廣榮滿嘴是理,好像死了人和他毫無關係。他還用大話夯人,似乎死十個八個他也擔當得起。青化鎮的人一看是這樣,就勸趙烈果的表弟息事寧人算了。趙烈果的表弟覺得他不能這麽把娃娃白白地撂了,他的理由是,如果田廣榮不挖這個坑淋石灰,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令他憤慨的是,田廣榮不把一條人命當回事,說話口大氣粗,咄咄逼人,似乎是他沒了孩子活該。趙烈果的表弟指住田廣榮說:“理盡叫你占了?鬆陵村那麽多人,我咋不找別人?你挖坑就是為了害人的。”田廣榮一句話也不說,隻顧抽菸。趙烈果的表弟用手拍著桌子:“你把鬆陵村人當軟柿子捏,死十個八個,你不管能行,我娃的命不能白撂!”田廣榮還是不開腔,他捏滅了煙,又向外走。青化鎮的代表說,田支書你別走,咱慢慢商量。田廣榮說:“你們商量,我屙屎去呀。”田廣榮的傲慢和蔑視把在場的人氣得咬牙切齒。事情沒有談出個結果來,隻好暫且擱下了。


    幾天過去了,薛翠芳為那個嗆死的娃娃而傷心,出了這事,她覺得心裏難以安寧,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她給田廣榮說:“人家那麽乖的一個娃娃說沒就沒了,咱拿幾個錢也應該。”薛翠芳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田廣榮說:“你看你,咋那麽糊塗?也叫我把燈盞向懷裏揣?嗆死娃娃怪我,得是?”薛翠芳說:“我沒說怪你,人家娃娃有一條命呀,你就不想人家當爹當娘的心裏是啥滋味?”田廣榮說:“不是我不拿錢,我拿了錢,青化人還以為責任在我。等事情涼下來之後,我會拿錢的。我拿錢要拿個道理,我要叫青化人知道,我田廣榮不是糊塗蟲,我拿錢不是賠人命價,我拿錢是可憐他們。”薛翠芳說:“你呀,對啥事都要動腦筋,都要替自己打算,人家沒了娃娃,你還要落一個好名聲。”田廣榮說:“我不動腦筋能行嗎?我不動腦筋早被人賣了背綁豬娃了。”


    二層樓房的框架工程完成了,剩下了內裝修,院門前的那個淋石灰漿的土坑也填了。那天,田廣榮把田水祥和祝萬良叫到了跟前,他拿出來四千元交給田水祥,叫田水祥和祝萬良把錢送給趙烈果的表弟。田水祥一看那麽多鈔票,驚訝得瞪大了雙眼:“你當真要給他們?”田廣榮說:“你認為我田廣榮是黑心腸,沒人情世故,得是?我知道,人心長了天理長。我也知道人家娃娃丟了一條命。我拿不出十萬八萬,這點錢算是心意吧。”田水祥說:“田書記是菩薩心腸,做了多少善事,鬆陵村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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