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空氣是如此純淨,身側的風聲是如此冷冽,頂上的蒼穹是如此幽深,眼前的道路又是如此坦蕩,我的胸口漸漸生出一股豪氣來。  周磊摟住我的脖子,不停地叫著:陽陽!陽陽!  終於回到了悍馬旁邊。我氣喘籲籲地將周磊放下,去後備箱拿帳篷和食物,剛將一瓶水遞給周磊,電話就響了起來:向陽,你現在在那兒?  葉嵐喑啞的聲音瞬間把我從烏托邦拉回了現實世界。  我說:我出門辦事,不好周磊把周磊放家,正帶他在外麵。  葉嵐幽幽地道:我忽然忘了,今天是給周磊打針的日子,可偏偏你又不在家。  我嚐試著跟他商量:那要不明天吧?  葉嵐在那邊不緊不慢地打了一個哈欠:明天呐,明天我怕又忘了,今天吧。  可就算要我現在趕回去……  剛說了一半,我就停住了。  遠方天空隱隱傳來轟鳴聲。我抬頭,望見了漸漸接近的光點。  周磊似乎害怕,縮起脖子靠過來,高高的個子卻弓著瘦削的脊背想鑽進我懷裏。  悍馬遠光燈大開,葉嵐一定能看見下麵的情形,我退開一步,沒有伸手去安撫受驚的周磊。他委屈地望了我一眼。  直升飛機在麵前降落,掀起巨大塵土如浪,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雲霄。仿佛這天以來四周流淌的靜謐瞬間被破壞殆盡。我和周磊都被螺旋槳的勁風刮得掀開了衣角。  裏麵窸窸窣窣了一陣,葉嵐長腿一伸,就從上麵跳了下來。手裏拿著一個醫藥箱。  他一抬下巴:喲,日子過得挺滋潤啊。  我笑道: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得折騰折騰他。  葉嵐也不跟我多說,直接從醫藥箱裏抽出一支灌了藥水的針管。我一愣:你打啊,來個專業人員唄。  葉嵐在暗色中挑眉:怎麽,嫌棄我?  我搖搖頭:哪裏敢。我怕你打不好沒效果。  葉嵐說:不會的。這個挺簡單,看過一次我就會了。  我笑道:沒想到,葉少還是多麵手。怎麽,直接打不給消毒啊。  葉嵐一手把我扒拉開:哪那麽多廢話?  我忙在身後道:這是肌肉注射吧?  葉嵐點點頭。  打哪兒啊?  屁股。  我忙製止道:別。  葉嵐冷笑:怎麽,心疼了?  我笑道:哪兒能呢。那屁股吧,算是我私有財產,你現在把他褲子一扒給屁股上紮一下,我心裏膈應啊。要不這樣,身上其他什麽地方你隨便挑,就別打屁股,行麽?  葉嵐笑了笑:這藥量挺大,本來打手臂怕他經不住,既然你都開口了,那就打手臂吧。  我忙點頭:就打手臂。  葉嵐什麽設施都沒帶,連酒精都沒準備,直接就要去拽周磊的胳膊,周磊像一隻猴子一樣聳起肩膀跑開了。我就直說葉嵐:你看你把他嚇的,今天晚上我還準備跟他打野戰呢,帳篷都帶了,你把他這一嚇唬,要我晚上喝西北風啊!  葉嵐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放心吧,嚇不死他,這一針打完就走。  無奈我隻好連哄帶騙的把周磊給葉嵐勸了過去,葉嵐倒好,直接拽著周磊的胳膊一針就紮進肉裏,毫無技巧可言。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打完了。  可能是推針太快,周磊胳膊上出現一小塊腫脹,葉嵐哼了一聲:行了。  周磊要跑,我忙將他拖進車裏,再出去給葉嵐打招呼,葉嵐抽抽鼻子:那我走了。轉身就上了那架直升飛機。  見葉嵐的飛機在轟鳴聲中升上了天空,這才趕緊回到了車裏,周磊手臂還腫著呢,我連忙從車後座上拿了醫藥包。這幾天外出周磊情況特殊,醫藥包倒是一直在手邊最近的地方。  拿出繃帶忙將他注射肌肉之上三寸緊緊綁住,阻止血液的流通。  他自從認得了我,就不在反抗了,這次隻是小聲抱怨:陽陽,打針疼,你綁著我也疼。  我來不及跟他解釋明白,就快速地說:還有更疼的,你忍著點。  說著我抽出一把小刀,稍微給周圍的皮膚消毒後,一刀下去,就劃開那個腫脹。  一瞬間周磊手臂血流,我趕緊把嘴巴湊過去,一陣苦澀的血腥味升滿了我的口腔。我忙把汙血吐在地上,又再次將嘴唇貼過去。  周磊坐在那裏,好像疼的不是他似的,除了最初被刀劃開時顫動了一下,後麵倒是安靜得很。  直到我口中吸不出血來,這才停下。  周磊嘴唇都沒了血色,塗了消炎藥,我給他包紮好了,親了親周磊的臉頰:我們回家吧?  周磊慘白著麵色,似乎在黑暗中更加瘦削了,緩緩地點點頭。  我掉轉了方向盤,往回開去。  周磊一路上一直看我,我看著前路。  蒼蒼莽莽。  直通京城。  小胖子死像一記警鍾敲在我的胸前。讓我知道,所謂報複,隻是我一人的自私而已,連累了別人不說,還無益於自己。這個世界上,誰對不起我,誰負過我,地球仍然會照樣旋轉。世上那些悲慘的,淒涼的,苦難的,也都仍然存在,那些人命運的狂風暴雨,一點也不比我經曆的溫柔。他們或堅強地活著,或遺憾地死去,隻有我留在是上執著於過往,醉生夢死。  我以前不明白什麽叫原諒,現在仍然不明白。周磊犯下的錯誤是不可饒恕的,但有一個詞叫重新來過。周磊並非善類,可我又何必在他擅長之處與他糾纏不休?  他若真能放下屠刀,又何嚐不能為我所用?  用一輩子的精力為這個世界消滅一個肮髒的黴點;  用寶貴的光陰去澆灌那開在遠方陽光下未成的花朵,讓她們不至於枯萎墮落。  ——我想我願意選擇後者。  之前周磊一直不肯上樓隻睡沙發,不過認得了我以後,不僅願意讓我幫他洗澡,也願意上床跟我一道睡了。  到家時已經接近淩晨,將周磊剝得幹幹淨淨地帶到浴室,以前我們同居的時候經常一起洗澡。這次他手受傷了,我不放心他一人,將傷處用防水袋包裹一圈,又讓他把手臂高舉過頭,便給他洗起身子來。  對著這具雪白肉體曾經參雜著征服的欲念,隨著天翻地覆乾坤倒轉而偃旗息鼓。雖然不乏生理反應,但並不似從前引慟靈魂深處的洶湧澎湃。  因為他的隕落塵埃,也因為他的神智不清。  對一個瘋子出手,我雖不拘小節,但也不至於卑劣。  我終究還是明白自己的。當時跟周磊開始,我就曾想,要是有一天我高高在上,他匍匐在下,是不是我看他的眼光會決然不同,失了情欲和性趣。  經此大劫,果然如此,隻是我未曾預知,原來實現是用這樣的方式。給他擦幹身體的手指,帶著溫情。  我不知道他與葉嵐究竟做了怎樣的交易,他究竟有怎樣的後手留下;但此一刻,我卻衷心地希望,他能一直這樣無害下去。  抱上床給他蓋好了被子,他在黑夜中的眼睛尤其亮,靜靜地盯著我看。我給了他一個晚安吻,輕聲道:睡吧。  他卻粘上來蹭著我的頸項。  伸手,我好好地將他抱緊了。  他動著動著,卻在身下撐起了睡褲的帳篷,拿舌頭舔我的脖子,我好笑:怎麽啦?  他就撒嬌道:脹。  我閉上眼睛,伸手,摸上他的東西,溫柔地親著他的臉,手下輕緩地動作著幫他紓解了。  他高興起來,竟笑嘻嘻地伸手就去摸我的,我不指望他幫我脫褲子了,就自己把三角褲褪了下去,結果他一伸手我差點沒把他踹下床。  手法跟擰麻花似的,一下就把我給疼熄火了。  心下歎口氣,看來我還是太不把他當回事了。他是誰啊,他現在是瘋子啊。我跟他玩個什麽啊。  我特好脾氣地把他手拿開,自己給揉了揉,拉上三角褲,親了親他的額角:睡吧。  這些日子我帶著周磊跑了二十多個貧困縣,走訪了六十多個希望小學,趕趟還去了一次泥石流的災區。  對這幾年的經濟走勢完全了如指掌,股市起伏也不用我太操心,隻是歐洲那邊的項目需要一點腦子,後來我在那邊也設立了專門機構操作期貨,將我對市場的記憶完全運用到金融中。比起實業來要輕鬆不少,我也就在國內安安心心帶著周磊做我的慈善。  我抽調出了大量的資金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慈善資金鏈將我和周磊這些天跑的地方全部囊括了進去。其中繁瑣並不亞於實業。  我不希望手中這些拿命換的錢最後落入一些幕後者的幹女兒的腰包,於是對基金運作績效和透明度參照了很高的標準設計。  生意上很多朋友聽說我這樣做也想入股,我隻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要帶有背景的外國資本。隻接受國內民營企業家和政府的投資。  周磊現在越來越上道了,給災區發物資,給敬老院的癱瘓老人換尿布,給啟智學院的孩子們念故事……他也是越做越順手。  我覺得周磊自從養在我這兒以後,智力有顯著的提高。證據就是他和那些智障孩子們玩遊戲的時候,絲毫沒有被發現是瘋子。  可有次卻著實讓我在心中小小驚訝了一番。  周磊上了廁所——居然衝了!  可第二天我再去看,仍然是沒有衝。  第二個月葉嵐的加強針又要到了,第一次是我急中生智,又恰巧在那樣的情況下。可這回葉嵐早早地通知了我,讓我跟周磊在家裏等著,我就開始盤算對策。  這些天周磊越來越讓人放心,有時候我實在忙不過來要出門,也會偶爾把他鎖在家裏。  我選了清早出門辦事,可剛將車駛入停車場,報亭上的頭版新聞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商場購物驚現‘死者’,檢察機關已介入調查》  標題倒沒什麽……可我居然看見了小胖子背著包逛街的圖片!  我忙扯了一份出來,一目十行地讀下去。  越看……我心越驚……  小胖子不是死了麽……  怎麽沒死呢……  抽了口氣,  我也顧不上那些破事兒了,趕緊驅車回家。  剛進院子,就看見三輛黑色的奔馳並排停在院子裏,一股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  三步作兩步上了台階推開虛掩著的大門。  卻見周磊一身人模狗樣的穿著休閑西服,襯衫扣子隻扣了一半,外套敞開著,頭頂還是那張短發青皮,耳朵上居然多了一枚閃閃發亮的耳環,跟他這身一配倒有點雅痞的味道——正大模大樣地靠在沙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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