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他們一路逃到了宓州城, 此時已然是大年三十當日了,沈辭見追兵已經甩開,便停下了腳步, 打算在宓州城過個年再說。


    宓州城隻是個小城,人口不多,隻是張燈結彩,街道上掛滿了紅燈籠,十分熱鬧的模樣, 家家戶戶貼起了窗花,令沈辭感到久違的溫暖。


    莫棋跳下馬車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哇,不用躲躲藏藏逃來逃去的感覺真好。”


    沈辭潑他冷水:“還需小心一些, 莫要過分引人注目。”


    沈辭如今身著一身樸素淡雅的衣衫,為了將容顏藏起來,不得已穿了許多日的女裝,戴著麵紗, 如今都快習慣了。


    沈辭看著自己一身女裝打扮,無奈地歎了一聲,與大家一起進了宓州城。


    四人想要尋個客棧, 然而宓州城太小, 大年三十客棧都已經關了門, 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莫棋輕歎一聲:“我們不會大年三十還要在外流浪吧?你們看,城裏的乞丐都回去過年啦!”


    棠梨輕笑一聲。


    沈辭四下望了望, 似乎並沒有什麽能讓他們留下過年的地方。


    沒想到逃亡的路上,條件竟然如此艱苦。


    就在沈辭決定放棄過年,等明年再補的時候,有人似乎注意到他們,朝他們走來。


    “幾位可是外鄉來的?我看你們似乎在找客棧, 這大過年的,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看模樣是個獵戶。


    莫棋眼前一亮:“正要趕回去呢,隻是路上耽擱了。”


    那獵戶點頭:“原來如此。”


    莫棋這就搭上了那獵戶的肩膀,道:“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那獵戶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我叫阿戎。”


    “阿戎啊,你是本地人嗎?家裏可有別的人啊?”


    獵戶看了沈辭一眼,靦腆道:“沒,我今年二十六,還沒婚配呢。”


    莫棋看了沈辭一眼,笑嘻嘻道:“哦。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的妹妹,我叫阿奇,那個是書童。”


    阿戎和沈辭對上視線,有些臉紅,微微低了頭:“妹妹,妹妹好。”


    莫棋忍著笑意問他:“不知道阿戎方不方便咱們一起過個年?這大過年的,我們趕路也不容易,我這妹妹還病著。”


    阿戎一聽,連忙道:“病了?那怎麽還出來奔波,快,去我家吧,你們要是不嫌棄,我去給他找個大夫來看看。”


    莫棋攔住他:“這倒不用,他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治不好,平時也沒什麽不妥的,放心。”


    阿戎連一眼都不敢看沈辭了,心裏沈辭已經是個弱不禁風,連看一眼都有可能導致人家病發的可能:“那請把,阿奇,你們是哪裏人啊?”


    莫棋“哦”了一聲,跟著他走,一邊走一邊還衝著沈辭招了招手:“我們是京城來的,要去祈川省親。”


    阿戎笑了笑:“那你們這親戚還挺遠的。”


    “哈哈哈。”莫棋笑了兩聲,這沈辭要去,他有什麽辦法呢?


    四人跟著阿戎到了他家,那是城外的一間木屋,果然是獵戶人家,剛進去院子裏便都是動物的皮毛,還有未處理幹淨的血跡。


    阿戎連忙去收拾,將沈辭的視線擋住,沈辭往哪裏看,他就往哪裏擋。


    白笙見他這個模樣,心下明了,卻明知故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阿戎笑笑道:“院子裏都是獸類的皮毛和血跡,怕驚擾了二位姑娘。”


    白笙看了沈辭一眼,道:“沒事的,我們不怕這個。”


    阿戎訥訥地點頭,卻仍舊在收拾:“你們,你們先坐,我收拾收拾,這兒就我一個人住,你們盡管隨意。”


    莫棋含笑著點頭,看著他忙活,然後進屋。


    莫棋拉著沈辭低語:“阿辭啊,為了我們能過個年,你就出賣一下色相吧。”


    沈辭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倒是寧可不過年了。”


    莫棋笑道:“別這麽說嘛,年還是要過的,等快到祈川了,你這身行頭就能換了。”


    沈辭點頭:“祈川離京都相隔甚遠,陛下的聖旨一時半會兒傳不到那裏去,等傳到了,我們應該也已經離開了。”


    莫棋點頭:“坐吧,你最近身體似乎好些了,都沒怎麽發作?”


    沈辭經他這麽提醒,他的心口疼痛確實許久沒有發作了:“嗯。”


    或許是離開了京都,離開了前世死去的地方,改變了曆史,故而這疼痛也就消失了吧?


    阿戎拿著水和果子放在院子的桌上,輕輕瞥了一眼沈辭,極速收回目光:“你們先吃點東西吧。”


    莫棋道:“多謝多謝。”


    阿戎似乎很忙,他放下東西又去一旁搗鼓東西。


    沈辭看了一眼,也不好白吃白住人家的,想著過去幫個忙:“你在做什麽?”


    他聲音如泉水叮咚,聽起來極為舒服,阿戎愣了一下,低頭道:“沒…沒做什麽。”


    沈辭看著他手裏的動作,也能看出來:“你在自己做燈籠?”


    阿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種能自己做的小玩意就沒必要花錢去買了,雖然做的不好看,但過年就是個氛圍嘛,我以前一個人也不搞這些東西,今年你們來了,我就把院子裏弄得喜慶些。”


    沈辭點點頭,他記得棠梨倒是挺喜歡做這些小玩意的:“棠梨,你過來一下。”


    棠梨聽見沈辭喚她,立馬跑了過去:“主…小姐,你叫我?”


    沈辭伸手拿了些已經劈好的細木:“做些燈籠吧,過年要有過年的樣子。”


    棠梨一聽做燈籠,倒是來了興致:“好啊。”


    阿戎一眨不眨地盯著沈辭的手,那雙手很纖細,白皙如玉,上麵沒有一絲瑕疵,好似一件藝術品,適合提筆寫字,執子落棋。


    可這雙手骨節分明,十指修長,不像是女子溫軟小巧的纖纖玉手。


    不過腕上帶著一串銀鈴手鏈,卻是女子的飾品,紅繩牽著鈴鐺輕輕作響,顯得有些歡快,沈辭是個喜靜清冷的人,腕上的一串手鏈倒添了些許俏皮。


    沈辭做了兩個燈籠,發覺阿戎一直沒動,抬眼望去,那人正看著自己,準確的來說,是看著他手腕上的手鏈。


    沈辭目光一凝,將手收到了袖子裏。


    銀鏈是從普照寺求來的,他一直帶著倒是忘記取下了,過兩日便扔。


    他的動作驚醒了阿戎,那人連忙收回目光,手忙腳亂地做著手裏還沒做完的燈籠。


    沈辭覺得戲弄一個情竇初開,毫無經驗的人並不妥,打算開口告訴他,自己是男子。


    然而未等他開口,阿戎先道:“妹…妹妹,你叫什麽?”


    沈辭垂眸:“我不是…”


    “她叫小繩。”莫棋急匆匆打斷了沈辭。


    他走過來一把將沈辭拉到一邊,低聲道:“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你就不能等兩天嗎,明天咱們就走了,一麵之緣而已,他總不可能在兩天之內娶你吧?”


    沈辭:“……”


    莫棋勸道:“萬一人家就是單純的愛慕,也沒有別的心思,等兩天之後好聚好散,你一開口豈不是尷尬?還有,再萬一,你暴露身份,這人說不定正好就是楚閬的人呢?”


    沈辭瞥了他一眼:“他是不是陛下的人我還是能看出一二的,不過你說的…不無道理。”


    他若是貿然出口,在人家還未確認表露心意便拒絕,隻會尷尬。


    況且…這人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


    二十六歲情竇初開,雖是少數,卻並不值得奇怪,隻是這舉止…


    沈辭沒再細想。


    罷了,明日就離開了,想必不會有事。


    入夜,五個人在院子裏吃了晚膳,天邊劃過一道光亮,它破開漆黑的夜,在空中綻放出火樹銀花。


    那綺麗夢幻的彩光映在人間,映在沈辭半是麵紗的容顏上,倒映在如冰霜雪珠的眸間,收斂了世間亮色。


    沈辭望著那一朵接一朵的煙花,淺淺一笑,好看的眼眸微微眯起,像隻慵懶卻又貪戀人間的狐狸。


    這樣的絕色落在阿戎眼裏,漆黑如淵的眼眸中劃過一絲異樣。


    那不是純粹的愛慕,那是似有的貪婪。


    白笙在煙花下顯得有些沉寂,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京都方向瞥去。


    宮變之事他心中清楚,林禹隻怕凶多吉少,以陛下的性格,斷不會將如此心頭大患留著,不過卻也遲遲沒有傳出來處決的聖令。


    誰也不知道林禹如今在哪兒,是生是死。


    想要知道,便隻能去問陛下了。


    可…


    白笙回過頭看向沈辭,五光十色落在那人身上,比煙花還要絢爛,蒼白的麵容顯得沈辭整個人如同一尊琉璃。


    他的目光落在沈辭身上,餘光卻看到了阿戎,後者在黑暗中,緊緊盯著沈辭。


    那是獵戶對獵物的目光,帶著凶狠,帶著果決,也帶著…


    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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