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這樣, 沈辭就隻會用“請陛下降罪”和“賜臣死罪”這種話來對付他。


    別人都是“陛下息怒”,沈辭卻從來不怕他生氣,難道是真覺得他不會殺他的先生嗎?


    還是說…


    沈辭就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不, 不可能。


    沈辭既然膽敢狠心殺了慶德皇帝,又軟禁他這麽多年,絕對不可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他還沒有徹底掌控大楚呢。


    楚閬看著沈辭一半清明一半醉迷,終是歎了一口氣:“先生說的哪裏話, 朕怎麽會忍心弑師呢?”


    “嗯…”沈辭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見楚閬的話,一頭就要栽倒。


    楚閬連忙將人扶住,拉進了自己懷裏。


    馬車逐漸停穩, 楚閬見沈辭已然醉得昏睡了過去,隻得將人抄起抱著下了馬車,又一路走進國師府,將沈辭輕輕放在床榻上。


    他看著沈辭安靜沉睡的模樣, 與平日裏淡漠的樣子不同,少了那禮周周的疏離,少了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微醺的臉頰像是熟了的梅子, 唾手可擷。


    臘月的天越來越冷, 沈辭雖然貴為國師,府中卻是燒不起地龍的, 唯有皇宮才有,隻是炭火又會讓沈辭咳嗽。


    楚閬看著沈辭微微瑟縮的模樣,脫了自己的外袍上了沈辭的床榻,他將沈辭攬在懷裏,蓋上被子依偎著取暖。


    第二日沈辭醒過來時隻覺得一陣頭疼, 心道林禹的烈酒也太猛了一些,他真的不過是輕輕抿了一口,竟然醉成這個樣子。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剛想撐起身,卻發覺自己動不了。


    沈辭勉強睜眼,抬眸望去便對上楚閬那雙含笑的眼眸。


    沈辭瞬間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昨日是楚閬帶他回來的,怎麽帶著帶著,跑到他床榻上來了?


    楚閬在沈辭希冀的目光中開口:“原來先生喝醉了竟是如此可愛,昨天夜裏竟還纏著朕不放,像個小孩子似的。”


    沈辭聞言,皺了皺眉:“陛下莫要胡言亂語。”


    楚閬順著沈辭的掙紮鬆開他:“朕從不說謊。”


    沈辭如願坐起身子,並不相信楚閬的話,他的目光望向院子外邊。


    再有兩日便是祭天大典了,林禹打算在祭天大典逼宮,隻等一切準備就緒,一切都與沈辭預料的半分不差。


    他這般模樣落在楚閬眼中,令楚閬眸色微沉。


    沈辭已經好幾次在他麵前眺望遠方,他迎著光,晨曦打在他白玉般的臉上,顯得十分通透,隻是那神情分明在想著別的什麽事。


    就仿佛,即將離他遠去。


    楚閬心裏又是一慌,他抬手捏住沈辭的下頜,將人轉過臉來與自己對視。


    沈辭覺得莫名其妙:“?”


    楚閬道:“先生,再過兩日便是祭天大典,先生的國師袍舊了,朕早些時日命人重新製了一身,辛苦先生在祭天大典上為大楚祈福。”


    沈辭定定望著楚閬,小皇帝又哪裏知道,祭天大典上,注定見不到國師沈辭了。


    他隻得道:“多謝陛下。”


    房門被人叩了兩聲,楚閬還沒說話,那人已經將門推開了。


    來人正是莫棋:“阿辭啊,祭天大典我也要去玩,你…”


    他話說了一半看清楚裏麵的情形後僵在原地。


    沈辭和大楚天子竟然坐在同一張床上,身上蓋著同一張被褥,這模樣要多令人遐想就有多令人遐想。


    莫棋緩了緩,朝門口退了出去:“你們繼續…”


    還十分貼心地關上了門。


    楚閬知道沈辭似乎有推拒祭天大典的意思,命令道:“先生,祭天大典祈福之人隻能是先生,不能是別人,先生若是找莫棋代為祭天,朕定會定莫棋一個欺瞞之罪。”


    沈辭本沒有這麽想,隻是聽楚閬如此說,問道:“陛下為何一定要臣舉行這祭天大典?”


    他有些明知故問了,楚閬自然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能夠在祭天大典一箭射殺他。


    楚閬自然不會同他說實話:“唯有國師祈福,大楚才能被上蒼庇佑,來年才能風調雨順。”


    沈辭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兩日的時間匆匆而逝,眨眼間便是祭天大典的前一夜。


    楚閬大抵也是在做什麽準備,比如殺沈辭,一直沒有再駕臨國師府。


    沈辭倒也樂得清淨,他披著羊毛領的鬆鶴長鬥篷站在院子裏,上空繁星如許,竟然比之前的任何一個夜晚都要多,且都要亮,明月高高掛起,皎潔如白玉盤,這滿天夜色仿佛在提前慶祝他即將到手的自由。


    莫棋不知道是被什麽吵醒還是也根本沒睡,他打開房門便看見沈辭站在院子裏望著漫天繁星出神。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沈辭身後,涼涼道:“這兩天我在京都逛了個遍,也聽到了很多東西,世人都傳大楚國師沈辭是個佞臣,殺了自己的恩人慶德皇帝不說,還妄圖掌控皇室,操/控傀儡皇帝,就差自己上去坐上龍椅榮登大寶了。”


    沈辭靜靜聽著,沒有回頭。


    這種話他聽得太多了,現在不論是誰說,他都沒有什麽感覺,甚至覺得,好像確實是這樣的,他就是大楚的佞臣。


    “可是,”莫棋接著道,“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麽世人會如此詆毀你,這些我都不管,沈辭,我隻問你,你來京都是為什麽?”


    沈辭垂眸:“殺我父親。”


    莫棋點頭:“我知道你從小被你爹打,又親眼看著你娘被你爹活活打死,一直都是恨你爹的,從小也沒體會過什麽是父愛,可這並不是你將慶德陛下當作父親尊重的理由,你上次不是已經推測出林家二位將軍的死因了嗎?這樣的皇帝真的是值得你尊重的嗎?”


    沈辭蹙著眉:“可他畢竟於我有恩,是慶德皇帝帶我回了皇宮,打理我的衣食住行,又讓我在宮中讀書習字,甚至把太子殿下交給我,最後又將整個大楚托付於我,他設計害死林將軍確實有錯,可我…並無立場指摘他。”


    莫棋十分來氣:“他臨死之前是怎麽對你的,你敢說他對你十分信任?他不過是仗著你溫和可欺,你雖然有顛覆大楚的能力,可他臨死前要你的承諾,便是不信你,你以為他將你當做半子,你說不定在他心裏還不如林禹!”


    沈辭閉眼:“夠了,別再說了。”


    院子裏靜默良久,沈辭才緩緩歎了一聲:“罷了,往事如煙皆讓它隨風而逝吧,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明日便是我離京之日,林家的事情我已經盡數告知顧清,他會留意林禹的,你是走是留?”


    莫棋輕哼一聲:“我當然是跟你一起走了,來京都一趟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不過就是繁華了些,規矩可多得嚇人。”


    沈辭點頭:“好。”


    重來一世,隻要能離開京都,這一個月的艱辛便都是值得的。


    沈辭一夜難眠,站在院子裏直到黑夜變成灰蒙蒙的模樣,天色一點點亮起。


    從昨天半夜開始,空中下起了茫茫大雪,到今日淩晨,已然將京都覆上了一層皚皚白雪,都說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定是個風調雨順的模樣。


    莫棋打著傘在旁邊替沈辭擋著雪,一邊打了個哈欠:“你自己現在身子骨什麽情況自己不清楚啊?還敢在院子裏站一夜?”


    沈辭笑了笑,似乎心情頗好:“左右也是睡不著,城門應該已經開了,咱們要趁祭天大典開始之前,離開京都。”


    莫棋點頭:“東西都收拾好了,棠梨也已經備好馬車,就在後門。”


    沈辭點頭:“那便走吧,陛下如今顧不上咱們,想要攔我恐怕是不能了。”


    楚閬派來的人一直盯著沈辭,直到沈辭往後門走,上了一輛十分簡樸的馬車往城門而去,才覺得不對勁。


    國師今日不是應該穿著國師袍,朝宮裏去嗎?


    為首的打了一個激靈,連忙飛速朝皇宮掠去。


    然而,他未能進到宮裏,此刻皇宮各處宮門已然被人守著,一共五道門,兩道由顧將軍的人把守,而另外三道…


    具不認得,可即便他繞到顧將軍把守的兩道門前,守衛也並不放行,反而將他拿了下來。


    沈辭坐在馬車中,車身微晃,帶動窗簾輕輕飛起,沈辭伸手將車簾掀開一角朝身後的皇宮望去。


    那是權力的中心,那是他過了一世十五年又一個月的地方,那是他為之付出一切的牢籠。


    沈辭望著那裏,目光一眨不眨。


    慶德陛下,臣還您一條命,又還您大楚今後的安定,也算是,將上輩子十五年的恩情還了吧。


    往後,就要靠楚閬自己了。


    沈辭放下車簾,將京都的一切都與自己隔絕,再也不見。


    馬車行至拐角處,即將抵達城門口,沈辭拿著林禹的令牌,隻等過了京都城門這關。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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